76.突變(修改)
邀仙台下雲衛、明焰司、羽林衛隊列重重,都防着安逸有同夥隱藏在宮裏,卻沒有人會防一個不起眼的老內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在場所有人都驚住了。
顏奴是隨安逸一起進宮的,兩人早就商量好,安逸潛入地宮救人,他在外面接應。在看到燕詡和雲問等人從地宮退了出來守在外面時,他就知道安逸已暴露了。進宮時他就偷了件內侍服飾換上,一直躲在暗處等待機會,本想夾持睿王的,但睿王身邊有佟漠,他不敢輕舉妄動,直到燕旻也來了邀仙台,他知道機會來了。
而邀仙台上,燕詡和安逸兩人對下面發生的事置若罔聞,依舊你來我往使出渾身解數。燕詡手中的軟鞭有如靈蛇吐信,夾着陰冷的寒氣,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安逸的闊劍無論如何變招,始終突破不了那張嚴密的網。
時間一久,邀仙台上的陰冷之氣越來越盛,燕詡揮出的每一鞭,都似夾着碎冰,連着那森寒霧氣劈頭蓋臉地掃來。葉萱本身還發著燒,被這陰冷之氣掃過,禁不住一陣發冷,猛地咳了幾聲。
這幾聲咳嗽讓兩人都暗自一驚,燕詡方才打得投入,竟一時忘了自己的北冥訣陰氣極重,若非功力深厚的人根本抵受不住,當下忙將那強勁的勢頭收了一半。安逸是知道葉萱本身就不適的,怕時間久了她會受不住,心裏不免有急躁。眼見燕詡收斂了勢頭,夜陵劍斜斜一挑,貼着他的軟鞭往上削去。
若在平時,燕詡大可用內力震開他的劍,但此時為免那陰寒之氣傷了葉萱,他不想使北冥訣,只好往左邊錯開半步。
安逸在心裏冷笑一聲,方才不過虛招,就是為了逼他往左避開自己的劍,他身子向前斜傾,左手扣向燕詡咽喉。電光火石之間,燕詡鳳眸微眯,整個身子竟平地向後移開一步,手中的軟鞭似灌注了鐵漿,驀然間綳得直直的,彷彿一柄利劍,直指安逸胸口。
葉萱大驚失色,“住手!”
綳直的軟鞭指着安逸胸口,兩人同時住了手。
燕詡嘴角噙着冷笑,“就這點本事,還說什麼報仇雪恨?”
安逸的臉緊緊繃著,額上青筋暴起,他沒想到燕詡的軟鞭竟還能當利劍用,確實是自己大意了,可輸了就是輸了,只能怨自己技不如人。
他看着燕詡,孤狼一般的眸子依然傲氣凜然,“要殺要剮,儘管動手!只一點,葉子是我未門的妻子,你休想打她主意。”
此話一出,燕詡心裏頓時燃起一股邪火,皎如白玉的俊臉上一片陰翳,“將死之人,沒有資格叫囂,有話留着和閻王說吧。”
葉萱一看燕詡的臉色,便知他心裏殺意已起,忙道:“瑾雲,放過他。你讓他走,我跟你回去。”
燕詡沒看葉萱,只冷冷看着安逸,此時此刻,他非常想將手中鞭子變成的利劍往前一送,刺透安逸的胸膛,看着他倒在自己腳下,然而葉萱那聲瑾雲,卻讓他一再猶豫,他好不容易才等到她稍微對自己轉變了態度,若這一劍刺過去,怕是要空虧一簣。
安逸同樣沒看葉萱,只盯着燕詡,四目相對,均看到對方眼中濃烈的恨意,話卻是對葉萱說的,“我不需要你替我求情,更不需要你為了我委曲求全!我堂堂男子漢,難道還要靠個女人活命?他要殺就殺!葉子,我只恨自己沒有通天本事,不能救你逃出生天,我死後……你多保重。”
葉萱看着安逸,沉默片刻后卻平靜地道:“安逸,我很感激你三翻四次冒險救我,你說你是堂堂男子漢,不願承我的情,我懂的。但同樣的,我也不想欠你。安逸,你不顧一切要救的人,是那個和你一起長大,一起經歷過許多的葉子,可我不是。我沒了記憶,對過去的事、過去的人沒有任何感覺,即使是在無荒山,你告訴我當年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哪棵樹下,你帶我看我當年養的梅花鹿,你帶我到大宏寶殿的佛像后找我們當年藏的酒……可這些當年的一切,我全無感覺。
不是我不想嘗試接受,可記憶沒了就是沒了,我是葉萱,但我只是擁有三年記憶的葉萱,我的記憶里沒有你,沒有無荒山,沒有魏國的兩年。或許我這樣說,你會很傷心,但我不想騙你,更不想騙我自己,告訴你真相,對你和我都是最公平的。你來救我,我感激你,但我更不願欠你的情,你若為我而死,我會內疚一輩子。你走吧,不必擔心我,今後……再不必管我。”
邀仙台上一時靜謐無聲。
葉萱的話,對安逸來說無疑是殘酷無情的,他只覺五內俱焚,心裏難受得無以復加。他不懂,他千辛萬苦,歷經艱險,為了她可以連命都不要,居然只換來她一句不想欠他的情。他恨她的無情,更恨天意弄人,若當日他不是一時心虛,將有可能恢復她記憶的始元丹吞掉,她記起所有事情后,絕不會如此對他。
可他更不懂,她雖沒了記憶,但她明明已知道燕詡的所作所為,為何心裏還是裝着他?為何自己為她做了那麼多,她只是用一句“我的記憶里沒有你”輕而易舉地將他們的過去抹掉?
他看着燕詡,胸口劇烈起伏,眸中有無盡恨意,腦中想的只是拼掉這條命也要和他同歸於盡。
同樣一番話,卻真叫燕詡喜憂參半,久久才回過味來。他此時方知,原來她到現在還沒有恢復記憶。重生的那一日,他明知若讓她跟着安逸離開,她不久后就會恢復記憶,當時他大可改變這一結果的,那時的惜月對自己言聽計從,他只需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說,只留在那間小破屋等雲衛找到他們,她或許這一輩子再無恢復記憶的可能。
可他沒有這麼做,他選擇了第一時間向她坦白一切,並且放她離開,為的只是將來可以坦然面對她。他等着她記起所有的事,等着她看清楚他的真面目,等着她回來向他討債。待欠她的債都還清后,心中的枷鎖方可解開,他才能真正擁她入懷。他的靈魂或許骯髒不堪,但他願意剖開自己的心,替她留一片凈土,屬於她和他的凈土。
此時得知她並沒有恢復記憶,他心裏竟有難言的失望,甚至因此對她倍感憐惜。但他永遠不會知道,正是當日他的坦白,讓葉萱躲過一場因走火入魔而差點沒命的劫數,她因為沒有走火入魔,所以在無荒山每日聽着頌經聲,也沒有記起以前的事。當日一個決定,改變了自己,也改變了葉萱和安逸的命運。
而讓燕詡感到欣慰的是,葉萱雖沒恢復記憶,卻明明白白看清了她此刻的心,她並沒有因為感激安逸而對他有別的感情,燕詡堅信,她心底愛着的,依然是他。既然她不願意欠安逸的情,就讓他替她還好了。
燕詡手中的劍依然指着安逸胸口,一字一句道:“安逸,你和我都很清楚,你我之間永遠不可能止戈言和,今晚你輸了,你這條命,我大可拿走,但既然萱兒不想欠你的情,我替她還你。”他說著手一抖,綳直的利劍霎時又變回了軟鞭,“這次我不殺你,下次再見,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止死方休。你走吧。”
安逸冷冷看向葉萱,她神色平靜,坦然地看着自己,彷彿對他的痛苦毫無知覺。他的下顎因緊咬牙槽而綳得緊緊的,眸中燃起熾熱的火焰。
再看向燕詡時,手中的劍已閃電般刺出,“不必再等,現在就是下次,止死方休!”
燕詡冷笑一聲便迎了上去,人情已還,他再無忌諱,“好,正合我意!”
邀仙台上,兩人瞬間又纏鬥一處。
而邀仙台下,同樣劍拔弩張。顏奴夾持着燕旻,所有人都不敢輕舉妄動。邀仙台太高,台下的人聽不到兩人的對話,眼見方才兩人已平息下來,不知為何又忽然打了起來,皆一陣緊張,生怕顏奴一怒之下傷了燕旻。
睿王大聲道:“瑾雲,停手!陛下危險。”
睿王恨極了燕旻無端冒出來壞事,但他畢竟是皇帝,這麼多人眼睜睜看着,他總不能讓燕詡落個罔顧陛下安危的罪名。
顏奴看着台上愈戰愈烈的兩人,深知安逸那犟起來不管不顧的性子,匕首抵着燕旻脖子,朝台上大聲道:“少主,來日方長,請以大局為重!莫忘了夜陵劍之誓,老奴先走一步!”他說罷竟箍着燕旻一躍而起,躍上最近的宮殿之上,朝東面疾馳,“若不想你們的陛下屍陳瓦背,立即命人敞開城門!”
安逸曾在魏太子的墳前以夜陵劍起誓,替他報仇雪恨,顏奴知道,若自己不逼他,他絕不肯走。
燕旻不知是被嚇着了,還是脖子被匕首扎着了,嗷嗷大叫,嚇得一眾侍衛大叫“護駕”,卻又不敢出手相救。
睿王驚出一身冷汗來,若今晚燕旻有個什麼閃失,他和燕詡的罪過可大了,極陰之日還有五個月就到,十方策未到手之前,他可不願意橫生事端。
“瑾雲,快住手!救駕要緊!”
燕詡也聽到了燕旻的驚叫,心裏雖惱恨之極,但也知道此時不能意氣用事,一咬牙收了軟鞭往後躍開。
沒想到只這麼一瞬間,安逸已猛地撲向葉萱,一手摟過她的腰,憑空自台上躍了出去。燕詡驚得呼吸凝滯,心跳都停住了。
邀仙台何其之高,就算是絕世的輕功高手,獨自一人從台上躍下也極有可能傷受,更何況安逸還摟着葉萱,多了一個人的重量,就這麼跳下去,豈非活活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