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77 杜鵑圓舞曲
人可以把一切都計劃得井井有條,但世界上好像天生不常有稱心如意的事情。紀千羽在接下來數日的奔波里,面對着重重艱難阻礙堆積下的血淚教訓,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她的確有着破釜沉舟雷厲風行的氣勢,但在其他人看來,她的這份氣勢絕大部分都是因為一無所持。而這個世界非常現實,她在和溫斯特家的傳統經營模式公然打擂,這個消息並不是秘密,瞞不住任何該知道的人。而路加當然也沒有守着總店坐以待斃,紀千羽照着伊莉絲給出的名單一一聯繫那些設計師時,十有□□都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
“我很抱歉,溫斯特小姐。”其中一位比較坦誠的設計師如是說,“但是你弟弟在不久前,也向我提出了合作開發新產品的邀請。雖然你的邀請來得更具誠意,但毫無疑問,你弟弟的邀請要來得更加令人心動——設計只是誕生新產品的第一步,如果沒有頂級的水晶,頂級的宣傳,頂級的包裝跟進的話,那麼誰都不能保證,這份設計依然能綻發出它應有的光澤。”
“是的,我同意你的說法。”紀千羽輕輕皺眉,沉吟片刻后說,“但是先生,想必您也非常清楚,路加的那一份邀請要經過董事會的討論批准,我可以負責任的說,這份提案通過的可能性非常低。而且作為非家族開發人員,您的才華會受到極大的遏制,這樣依然不能動搖您的合作意向嗎?”
“溫斯特小姐,你知道,對於設計師來說,每一次的出手都要十分慎重。”設計師搖頭,言簡意賅地說,“我是個十分謹慎的人,走到如今這個地位也並不容易,而這次的合作,在我看來,不值得我去鋌而走險。”
紀千羽沉默片刻,嘆息着點點頭。
“我想我明白了,依然謝謝您。”
在她有所行動之前,路加已經提前在半道將她截住,先她一步,為這些設計師切斷了冒險的理由。路加畢竟比她積累得深,偶爾發生一次兩次這樣的事情,紀千羽並不會感到奇怪。但這樣的情景發生的多了,只能說明一件事情:路加對伊莉絲的交際圈知道得非常清楚,連哪個設計師在她的人選之列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這說明我鎮守總店幾十年,自認兢兢業業沒有二心,也始終沒有得到過家族徹底的信任。”伊莉絲微微冷笑,站在鋪滿圖紙的桌子後面,看向窗外街道對面人來人往的總店,垂下眼帘,蓋住眼底複雜的情緒,“不過只有這種手段,是不是太過小看了我?”
“姑姑當行政管理人員太久,他們已經不記得你曾經也是位才華橫溢的設計師了吧。”紀千羽不置可否,低頭仔細翻看寬大辦公桌上凌亂堆着的一張張圖紙。伊莉絲回過頭,視線也落到圖紙上面,卻是輕輕嘆了口氣。
“才華這種東西,不經過發掘與深造,是會被埋沒的。”她抿緊嘴唇,眼裏有着許多的無奈與不甘心,最終仍然道:“戴安娜,我只做行政管理這一塊實在太久了,唯一的優勢只是對流行的把握還不錯。但設計出來的東西,和總店的新款舊款沒有本質區別,只有我的話,恐怕無法幫你取得你想要的勝利。”
“姑姑如果不是選擇站在我這邊的話,原本平靜的日子也許永遠不會被打破。”紀千羽搖了搖頭,看着伊莉絲眼底疲憊的青色,低頭從數十張圖紙里選出幾張卷好抱進懷裏。
“我是學畫畫的,審美眼光未必非常好,但也不會非常差。這幾張設計比較適合我的風格,是我首飾盒裏的新寵兒了。”
身為水晶世家的大小姐,戴的首飾當然避不開水晶。爭鬥是風平浪靜下的暗潮洶湧,如今表面上看,上流社會的聚會中誰也不會少了戴安娜溫斯特一張請柬。這是個展示水晶品質的好機會,伊莉絲點了點頭,同意她的做法。時間不等人,生產工廠離得還遠,紀千羽抱着圖紙走到門口,臨走時忽而回過頭,深深地看了伊莉絲一眼。
“雖然這件事很重要,但姑姑也要注意身體,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你為我做得已經夠多了。”她輕聲說,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帘,很快又抬了起來,看着伊莉絲微笑了一下:“這個姓氏沒帶給我太多美好的回憶……但是謝謝你。”
她似乎不太習慣於這樣的剖白,看起來有點不自在,而且的確時間緊迫,匆匆離去時腳步都好像帶着風。伊莉絲看了空蕩蕩的門口好一會兒,聳了聳肩,終於也微微笑起來。
說實在的,她雖然是卡爾的親生姐姐,但性格比較嚴肅,和卡爾一家都不算親厚。關於這個侄女她了解的不深,卻對她眼底心裏的冷漠非常清楚,選擇站在她這一邊時固然是出於對戴安娜的憐惜,但以她的閱歷,不難看出紀千羽的利用與算計。
但在兩個孩子中間,她還是選擇了戴安娜而非路加,原因究竟是什麼,自己也說不太好。但此時此刻,她卻有些明白過來,在選擇的時候,自己的眼睛看到了戴安娜尖銳的刺,冥冥之中卻感受到了她那鋒利外衣包裹下的,溫和柔軟的心。
這種學會相信與感激的心,是由那個男人教會她的嗎?伊莉絲攤開一張嶄新的空白圖紙,在紙上仔細地勾勒起繁複華麗的線條,心情比任何時候都要溫和平靜。
有些人天生自帶奇特的魅力,無論處在多麼惡劣的環境之下,只要看到她努力的樣子,自己也會莫名充滿信心。命運要掌握在自己手裏,只要不到最後一刻,誰又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
紀千羽在抱着圖紙離開后,親自去了溫斯特家族的生產工廠一趟。工廠坐落在奧地利的一座小鎮上,好在路程不算太過遙遠。本來這件事不用她親自出面,但紀千羽現在容不得任何的差錯,她能用的人不多,交給其他人怎麼都無法放心。
最好的水晶與最好的水晶切割師,最好的寶石鑲嵌師與最好的精雕技術。她穿着防護服遊走在工廠之中,親眼見證着每一個細節完美無缺地誕生,帶着這一套水晶珠寶回到自己的主戰場,反身投入了新一輪的接洽合作商討中。
路加有本事先她一步,但他有本事改變所有人的思想嗎?當然並不。就算十個設計師里有九個拒絕她,她也不會放棄最後一絲不確定的希望,不拼到最後一刻,誰又知道輸贏結果花落誰家,事情會去往怎樣一個走向?
“而且路加也沒有精力將心思全放在我這邊。”又結束了一天的洽談與宴會交流,紀千羽錦衣華服地回來,進了家門就馬上踢掉了尖尖的高跟鞋,洗掉了精緻大氣的濃妝,頂着一頭亂糟糟的栗色長捲髮,毫無形象氣質地在沙發上抱着抱枕打哈欠:“他馬上要訂婚了,對象我不光認識,而且相看兩相厭……這麼兩個人湊做一堆,想想居然還挺合理的。”
“我好像還沒聽到風聲,消息還沒公開出來?”傅遇風也剛結束排練回來不久,離演出的日子越來越近,兩人最近都忙得腳不沾地。他拉開冰箱的門,在紀千羽的強烈要求下拿了一瓶自製的芒果布丁出來,遞給紀千羽時仔細叮囑:“太涼,少吃一點。”
哦。紀千羽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假裝沒聽見,挖了一大勺塞進嘴裏,滿足地眯起了眼。傅遇風拿了把梳子將她亂糟糟的頭髮梳順,紀千羽餵了他勺布丁以示獎勵,聽到他的提問后翻了翻眼睛。
“那位小姐自己來跟我說的,非常無聊,是吧。”她哼笑了一下,思索片刻后又饒有興趣地揚起眉。
“她對路加應該本身就有那麼一些好感,但是很愛玩,私生活很放得開,很難說和路加結婚後就能收心。不過路加實際上的那種非常令人討厭的性格,我不知道她清不清楚。總之他們兩個倒是蠻受祝福的,也很被看好,我今天在晚宴上看到薩拉了,一副春風得意的樣子。”
“她沒找你的麻煩?”傅遇風問。紀千羽聳聳肩,將空的布丁杯放到傅遇風手上,朝他彎了彎眼睛。傅遇風起身時在她的頭上輕輕敲了一下,紀千羽捂住頭,側靠在沙發背上,目送傅遇風把空杯清洗乾淨後放回櫥櫃裏,懶洋洋地拖長了聲音。
“翻來覆去不就那麼幾套說辭,毫無新意,我都可以一邊拿話噎她一邊走神了。”
薩拉現在見到她,簡直就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標準寫照。薩拉知道她給路加造成了不小的壓力,見了面就明裡暗裏的對她冷嘲熱諷,又說她被萊瑟家族退婚,又說她不回家光明正大和男人同居不檢點。可是溫斯特家那種陰陽怪氣的地方,哪有這個按自己喜好裝修的小家好,多待一秒都覺得是跟自己過不去。
“大概可以想像。”傅遇風重新在她身邊坐下,手上還帶着洗手液淡淡的香氣。這雙彈鋼琴的手為她張羅着柴米油鹽,衣食起居,紀千羽視線落在上面,不由出神地看了好一會兒,被傅遇風拿手在眼前晃了晃后才回過神來:“啊?”
“在想什麼?”傅遇風問,將自己的話重複了一遍,“他們公佈訂婚的消息是什麼時候,你和設計師談的事情有進展了嗎?”
“有進展。”紀千羽提到這件事,心情更好了一些。她轉了轉眼睛,卻沒有多說,又回答了傅遇風的前一個問題,“差不多定下了估計就不會太晚,半個月之內?關心他們幹什麼,和我又沒有關係。”
“你是這麼想,但是他們未必。”傅遇風回答,紀千羽想了想,深以為然。正在思索間,聽見傅遇風又問:“先不談他們,三天後就是正式演出的時間了,有時間來看嗎?”
“怎麼沒有時間?”紀千羽笑着抱住他的胳膊,“哪有事情比這重要啊。”
恩。傅遇風點點頭,看了她一眼,頓了頓,輕描淡寫地說:“我父母也要來,那天就辛苦你招待了。”
紀千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