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76 勃蘭登堡
克恩頓大街上，一家待開的店面里，幾個人在會議圓桌周圍坐成一圈，翻看着手裏的策劃書，面面相覷，在紀千羽問出「準備好了嗎」之後，竟然無人率先開口。
“準備倒是準備好了，就是不怎麼有信心。”利亞作為紀千羽最忠實的擁護者，在眾人的注視中摸了摸鼻子，只好率先開口，將策劃書合上，稍稍坐直身，透過巨大的玻璃窗看向外面的克恩頓大街。
這是世界上最有名氣的商業街之一，無論什麼時候人群都熙熙攘攘。利亞的視線穿過行人與車流，落在對面的店面上時，忍不住又苦笑了一下。
“把店址選在溫斯特的總店對面……這個舉動實在是太過瘋狂而冒險了。不談這個店的面積不如總店大，也不談在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買店面究竟花了多少錢，我們現在只談在伊莉絲女士離開后，卡爾家主把總店交給了路加少爺打理。所以大小姐，你現在就把店開在對面，是擺明了要開始打擂台嗎？這太狂妄了，容易引起對方不顧一切的反撲。”
“兩害相遇取其輕。”紀千羽聳聳肩，有條不紊地解釋，“克恩頓大街的店面本來就貴，不同的位置相差的金錢可以忍受。伊莉絲姑姑鎮守總店十幾年，現在我們把店開在這裏，擺出一副打擂的樣子，姑且還能招攬一些姑姑的熟客。而要是放棄這裏另找地方，在知情人面前彷彿就是退讓了一樣，人情世故冷酷得很，還是讓他們疑神疑鬼點好。”
這倒也是。利亞想了想，點點頭，接受了這個說法。紀千羽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出話來，旁邊的傅遇風側首看了她一眼，對她的神情毫不意外，眼裏帶着淡淡的無奈與寵溺。
“而且她覺得，等以後塵埃落定時合併也來得更容易。”他在一旁補充，紀千羽用力點頭，為利亞的目光短淺而鄙視不已。
想得太多了吧？！現在看來贏面三成都不到啊！利亞堪堪忍住心裏的吐槽刷屏，默默咽了口血，表示對這個想法沒什麼多餘的意見。菲力克斯在一旁幸災樂禍地看着利亞，在利亞的無言中好好嘲笑了他一通。理查從剛才起就一直在看策劃書，在他們鬧完之後終於放下，文件夾落在桌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很大膽的想法。”他說，“設計師只有伊莉絲女士當然不行，不過你怎麼有把握其他的知名設計師會答應你的合作邀請？”
“因為這件事情路加不能做，我可以。”紀千羽稍稍側身，看了窗外街道對面的溫斯特總店一眼，又轉回身來，“溫斯特家族的珠寶研發當然是要經過專業設計師的，水晶奢侈品方面，每一個設計圖都十足珍貴，而且很難和外人保持長期合作。這種不信任導致總店始終無法放開拳腳，但我本身就沒有什麼，自然也就無所謂這些。”
“要是等你什麼都有了之後呢？”理查問，“你也會開始患得患失，採用比較保守的發展路線嗎？如果是這樣的話，萊瑟家族和你的合作，與現在和路加的合作，並沒有本質區別。”
“設計師是可以培養的，未來怎樣未嘗可知。不過就你問的問題，我想我可以現在就告訴你答案。”紀千羽眯起眼睛，與理查對視兩秒，平靜而果決地說：“我未必不選擇保守發展，也未必能有那麼一天。但是我有兩個優勢，大概能加些分。”
“什麼優勢？”菲力克斯在理查旁邊坐着，聞言好奇地看着她。紀千羽豎起一根手指，看向他時尤為淡定。
“首先，我是從最底下摸爬滾打上來的，天生沒那麼安分守己，比別人多很多勇氣，無論你把這種鋌而走險的精神叫做聰明還是愚蠢。”紀千羽緩緩地說，隨即豎起第二根手指，頗為放鬆地看着他，勾了勾唇角。
“再有，我知道自己在這一塊不夠專業，所以在人才調度安排上，應該不會犯好大喜功的錯誤。謹慎些當然沒什麼不好，不過冒險才是獲得財富的最有效途徑。你們兄弟兩個怎麼看，要選擇保守還是冒險？”
“來都來了，還問這個？”菲力克斯忍不住看她一眼，向上翻了個白眼給她：“都被你抓上賊船了，還有什麼可說的？”
“不，我只是問一下你們，沒有抓人的意思。”紀千羽客氣地說，視線在兄弟倆中間轉了一圈。
“而且我還想問，和我談合作的，是你們當中的誰？”
“我們兩個不都是……”菲力克斯的話說到一半，忽而反應過來紀千羽的意思。剩下的「萊瑟家族的人」半句話頓時全卡在嗓子裏，讓他呼吸艱難。
理查實在是太過優秀標準的繼承人，他雖然也有窺覷家主的心，但一直連在理查面前表露這份心的勇氣都沒有。但是紀千羽如今把話挑明，理查也朝他看了過來，菲力克斯坐在原地，深深呼吸，慢慢將快要跳出來的心壓回原處。
如果這份野心無法自行消弭，那今天的一切都不能逃避。
菲力克斯的胸膛起伏數下，終於平靜下來，看着紀千羽笑了一下：“戴安娜，我們有合作關係在先，這一次你需要幫助，我當然義不容辭。”
“那就好，謝謝你。”紀千羽沖他客氣地點點頭，轉而看向理查，“我和菲力克斯有約在先，沒有合作的機會了，不好意思。”
“既然菲力克斯想要鍛煉一下，那就他來吧。”理查將視線從菲力克斯身上收回來，推了推眼睛，平淡無波地朝她點了點頭。
“本來我也和遇風談好了合作，這下你和菲力克斯談你們的，我們談我們的，一切正好。”
“什麼？！”菲力克斯大叫一聲，直接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然而他很快發現其他三個當事人對此事都毫無反應，明顯各自都心知肚明，只有他一個人懵懵懂懂，對一切都毫不知情。他呆了一會兒，只能悻悻地重新坐下來，看向紀千羽的眼神里不禁帶上了一絲哀怨。
不能提前透個氣嗎？！他這下真面目都掀出來了！
紀千羽明顯對他的真面目不感興趣，見他也接受了現實，便朝兄弟倆點了點頭，重新界定了彼此的關係：“合作愉快。”
上面雖然插科打諢說得多，但現在合作也完全是一種必然。理查和菲力克斯對視一眼，明白彼此的想法之後，也朝紀千羽一起點了點頭。
“溫斯特家族和萊瑟家族的合作堅固不可動搖，長遠來看，未來和你打交道的確比和路加打交道更有利些。那麼……合作愉快。”
和主營奢侈品水晶製造，走在流行前列的溫斯特家族不同，萊瑟家族主營機械製造，同樣走高精尖的發展路線，是歐洲地區首屈一指的機械製造商。圍繞在萊瑟家族周圍，有包括信息通訊、汽車製造、冶金化工、電子化學等一系列相關產業，公司鏈條非常完整。
然而歐洲如今畢竟不是機械產業的聖地，各方面都要遜色於大洋彼岸的國度兩籌。加之這是片異常在意出身血統高貴與否的土地，萊瑟家族的社會尊敬度相對吃虧，這也是在奧地利家族排位中一直居於溫斯特家族之下的原因之一。
但兩個家族的關係卻並不劍拔弩張，相反，因為工業水晶具有良好的儲存數據、能源轉換、傳遞訊息等功能，溫斯特家族作為全球最大的水晶製造商，和萊瑟家族一直保持着緊密的合作關係，不然當初也不會締結紀千羽和菲力克斯的婚約。而如今選擇和紀千羽合作，也就等於向卡爾表明一個支持站隊的態度，足夠令溫斯特家族的董事會和卡爾都重視起來。
紀千羽帶着一抹沉思看向兩兄弟，野心卻不止於此。
“除了常規合作之外，我想我們也可以談談新的合作方向。”紀千羽稍稍眯起眼睛，將沒有寫進計劃書里，但是思索已久的想法說了出來。
“你們萊瑟家族，有沒有進軍奢侈品製造領域的想法？”
“什麼意思？”理查皺了皺眉，看了她兩秒，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昂貴的機械製造？恐怕不行，現在這一領域一直在尋求更高的性能與更低的價格，無法反其道而行之。”
“思維不要那麼狹窄，你們出生在這片古老而高貴的土地上，在世界上所有人的眼中都有天然優勢，為什麼不利用起來呢？”紀千羽淡淡地笑着，菲力克斯尚在迷茫，傅遇風眼底微光一閃，已經替紀千羽說出了答案。
“奢侈品手造。”他說，“萊瑟家族不是所有領域都適合手造，能被手造提升價值。但你們本來也只需要用其中一個方面去進行手造，和溫斯特家族水晶珠寶的合作，能讓第一步邁得更穩更好。”
“你……”菲力克斯一時語塞，看着傅遇風的眼神好像是見了鬼，“你個彈鋼琴的怎麼能想到這種事情？！”
“我的確出生在音樂之家，父母都是音樂界人士。”傅遇風朝他溫文爾雅地點了點頭，輕描淡寫地說，“不過我們家是個大家族，老一輩的興趣愛好又不大一樣，涉獵的行業倒是比較廣，而且都做得還不錯。”
這種大家族，恐怕只在講究血濃於水親情的國內能夠見到。這樣的大家族，往上幾代兄弟姐妹眾多，在那個年代下境遇各不相同，平時獨立過着自己的日子，但對於混得不錯的親戚，又不會斷了這條關係網。經營百十年，相互照應，在血緣利益的雙重維持之下，這種大家族的利益聯繫就會息息相關，並且很難窺見全貌，看着各不相干，實則牽一髮而動全身。
菲力克斯恐怕無法理解這樣的情況，理查可能稍好一些，但紀千羽當然完全明白了傅遇風的意思。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談及自己的家庭，紀千羽無聲斂眸，總算心下有數。
別的不說，至少她曾經見過他們家族裏擅醫的那一脈，而傅遇風的病情好轉，到現在堪稱康復，他們在其中起了不可忽視的作用。
紀千羽抬頭，瞥了傅遇風一眼，正見他也朝她看來，多解釋一句明顯是說給她聽，兩人相視莞爾，彼此都心中有數。紀千羽收回視線，看向默不作聲的理查和菲力克斯，道：“你們還有一些時間考慮，不過最好在我聯繫好第一個設計師前決定。如果我們兩個家族要合作推出產品，要和設計師溝通的東西要多上很多。”
“不用多考慮了。”理查看了眼菲力克斯，後者沒什麼反應，於是轉向紀千羽，點了點頭：“橫豎不會動搖家族根本，做一次新嘗試也未嘗不可。雖然我們不急，不過既然選擇和你合作，在這個時候敲定，算是給你的誠意。”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痛快。紀千羽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而向伊莉絲詢問：“姑姑，關於設計師的人選，你那邊有什麼推薦嗎？”
“倒是有幾個。”伊莉絲點點頭，隨即頓了一下，又皺起了眉。
“但是……算了，沒什麼，不管有多困難，總要先去試試。我出面多少不夠誠意，將地址給你，你儘快去談談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