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003-29
煙花三月下揚州。
這裏的氣候偏潮濕一些,路上的行人也看着潤朗,真的有一種江南水鄉的獨特韻味,與中原大陸的乾燥多塵截然不同。
“咳咳……”
沿途行走的馬車中傳來壓抑的低咳聲。聲音斷斷續續了好一陣,一個小廝打扮的清秀小哥撩起帘子探出頭來:“快到了嗎?實在不行先在周圍找個地方留宿。”
車板上的人在心裏估算一二:“不遠了,一刻就差不多能到。”
小廝點頭回到寬敞的車廂里對卧在塌上人道:“還有一刻鐘,大小姐再堅持一下。”
陸浣晨擺擺手,示意自己並無大礙。可是隨便一個人都能看得出,她的狀況都不能用不好來形容,枯槁之姿,完全是強弩之末。
離魔教那段混亂的日子已經過去三年,這三年內陸浣晨的身體每況愈下,就連丁神醫也束手無策。陸紀為她請遍世間名醫,仍是無力回天。後來丁神醫提議說,陸浣晨的病恐怕唯有他師兄一人能夠醫治,只不過他師兄性情乖張,如果陸紀用以前的方法將他“請”回來,一定達不到目的。於是陸紀就派人暗中護送陸浣晨前往丁神醫師兄所在的地方。
“大小姐可是疼得厲害?”這位護着陸浣晨的小廝正是霜月,為了不惹及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一路上她都作男裝打扮。
陸浣晨壓着聲音低咳兩聲,沒有說話。
馬車經過坑坑窪窪的一段山路,大約一刻鐘左右,終於安穩地停了下來。
“到了嗎?”霜月問道。
駕車的人回答:“到了。”
霜月這才攙扶着陸浣晨下了車。陸浣晨已滿了十八歲,本應嫁做人婦的年紀,但是她的身高與十五歲時卻沒有多大變化,身子瘦削得不像話,皮膚白皙得沒有一絲血色。
不過臉還是美得,雖有幾分病氣,但畢竟底子在那裏。
丁神醫的師兄名付陳,字無了,早年間出師后便四處遊歷,名聲雖不及駐守在魔教的丁神醫,但是醫術卻有專攻。後來年過半百后,付陳就在位處江南的鄉下買了套院子,提名清靜院,似乎是寓意着他對自己晚年的期許。
霜月扶着陸浣晨站在門口等着,駕車人先進了院子裏去找付陳神醫。正巧這時一個背着葯框的年輕男子走來,要往清靜院裏去。那人穿着藏青色的粗布衣裳,這一路上她們多多少少講過水鄉之人,不過卻少見有他這麼高挑的。從背影來看應當是個美男子。
“這位小哥等一等。”霜月正要喊住他,不知從哪兒跑來一群小孩子,懷抱着石塊朝着那人砸過去,一邊嬉鬧着一邊罵他“醜八怪”“怪人”。
那人也不惱,就像是全無感知一般,連躲也不躲就走進了清靜院。
“膽小鬼,每次都這樣,真沒意思。”
幾個小孩子罵罵咧咧的,因為其中夾雜着生僻的方言,霜月她們並不能完全懂其中的意思。不過這群小孩在看到守在門口的陸浣晨與霜月時,卻來了幾分興緻。這兩人細皮嫩肉,與鄉間的氛圍格格不入,而她們身上穿着的都是最上乘的布料,在這樣的窮鄉僻壤很少見到。
“大小姐。”駕車人出來接她們了,他的身後還跟着一個穿着寬大道袍的光頭僧人。
霜月滿目好奇。她從小在魔教長大,對外界的了解不多,所以未曾見過如此“怪異”之人。
“在下付陳無了,大小姐貴安。”僧人雙手合十,朝着陸浣晨行了禮。
陸浣晨也跟着回禮。
之後駕車人就把馬車趕到了清靜院中。付陳則帶着陸浣晨先進了屋子,查看她的病情。
例行的把脈后,付陳的臉色逐漸變得嚴肅。他抬眼直視着陸浣晨:“我師弟怎麼說?”丁神醫給他的飛鴿傳書里只簡單說了一些情況,並沒有詳細說明。
霜月神色緊張:“付陳神醫,大小姐她……”
付陳皺着眉搖了搖頭:“大小姐的身體先天虧損,寒氣入骨,我雖擅長疑難雜症,卻也沒有見過如此異樣的脈搏。”
陸浣晨低咳幾聲,收回了手:“先生儘力而為就好。”她這副身子早已時日無多,出發來這裏之前陸浣晨就已經明了。
陸浣晨被付陳無了安排在了單獨的明月堂中暫住。這位付陳神醫果真是為奇人,早年遊歷四方時被佛道感悟,剃髮為僧,後來懷着一顆救世濟人的心還俗到了這裏,整個後院都是慕名前來求他醫治的病人,每月朔日,付陳無了還會在前堂為鄉里鄉親義診。
霜月攙扶着陸浣晨來到明月堂中,在屋子前面的空院裏,方才見到的青衣男子正在地上挑揀着藥材。他聽到霜月她們走來的動靜,有些手足無措地站起身來,因為太慌張,藥材被他碰翻一地。
付陳道:“這位是我的徒弟木言,他不能說話,所以與生人接觸的時候會有些笨拙,還望見諒。”
那人就像是沒有聽到付陳的話,低着頭,自顧自地將灑落一地的藥材撿回葯框中。
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陸浣晨接連朝着那人看了好幾眼,直到霜月喚她才回過神來。
陸浣晨身體太過於孱弱,寒暄一二,就告別付陳回房去休息了。霜月則跟着付陳去拿葯,駕車人也去安頓那些守在暗處保護她的死士們,一時之間房間裏就只剩下陸浣晨一人。
雖然舟車勞頓,但陸浣晨躺了一路,途中還常常停下來到客棧里休息,所以現在也不算太累。她安靜地坐在窗前,推開了乾淨的木窗,支着窗欞托着下巴看向外面。
能在這裏死去也不錯,至少比暗無天日的煉陽宮要好得多。
看着看着,陸浣晨的注意力又被院中的擇葯人吸引過去。至今為止,她還沒有見過那人的正面。
說來也巧,正在她盯着他看的當口,不知道從哪飛來兩三隻麻雀,嘰嘰喳喳的吵鬧不休,擇葯人也不嫌煩,反而從袖間取出一小包黃米,轉過身來剛要喂它們,就和陸浣晨的目光剛剛好對上了。
他的面容佈滿了醜陋的疤痕,與美好的背影截然不同,看上去猙獰而可怖。饒是陸浣晨也被嚇了一跳。
那人回過神來,慌忙轉開頭,抱起地上的葯框急急忙忙地離開了。
“怎麼了,大小姐?”霜月回來時,看到怔愣在窗口的陸浣晨,疑惑地叫了她一聲。
陸浣晨這才收回目光:“沒什麼。”
付陳給陸浣晨首先挑了六副葯,每天兩副,一副兩頓先喝着看看。除此之外又為她配了些藥丸,在突發情況或者疼得厲害時救急。
第二天天還沒亮,明月堂的門口就傳來一陣動靜,陸浣晨向來眠淺,醒來也睡不着了,索性披了件外衣就推門出去。
“大小姐!”端着水盆的霜月迎面走來,看到陸浣晨扶着門自己走出來,連忙放下水盆過來接她。
陸浣晨今天的狀態還不錯,於是擺擺手拂開了霜月:“外面怎麼了?”
“吵到您了嗎?”霜月看起來有些懊惱,“就是昨天那個……奇怪的人,非要進來院子,易久把他擋在外面了。”
易久就是跟着陸浣晨一道前來的那個駕車人。當年陸西白離開后,陸紀想要處決易久,但是陸浣晨卻保下了他。
就連陸浣晨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出於什麼心態。
不過易久雖然留下了命,卻不像以前的陸西白一樣手握大權,煉陽宮整個都被陸紀的人監控着,他所能做的事也不過是幫着霜月照顧陸浣晨。
也正是這個時候陸浣晨才得知易久當初被她和陸西白帶回時已年有十一,只不過相陽山一向苛刻待人,所以才看起來瘦小如六七歲孩童。如今三年過去,他的身量躥高,也比較符合現在的年紀。
這一點與當年的陸西白倒有幾分相似。
陸浣晨看向霜月:“是那位叫做木言的人嗎?”
霜月點點頭。
陸浣晨想起了昨天的情景,心下存了幾分疑慮,作勢要去門口看一看,卻被霜月擋了回來。
“那人……那人的面貌有些怪異。”霜月支吾,“還是不要去了,免得污了您的眼。”
在古代,人們對他人相貌的看重要遠過於今天的人。因為思想的落後和宗教的影響,人們普遍認為面惡之人不是前世做了缺德事,就是心懷不軌,很難接納他們,更甚至在朝堂之上,身有殘缺不工整的地方,即便再有才華也做官無望。
陸浣晨卻沒有聽從霜月的勸告,她只披着一件外衣就去了明月堂的門口,那裏易久還與擇葯人對峙着。
“怎麼了?”
易久聽到聲音立馬轉身行禮:“大小姐。”
“他怎麼了?”陸浣晨又問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