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003-28
“你怎麼會在這裏?”陸浣晨驚訝的同時仍不忘壓低自己的音量。
自從那天過後,陸浣晨就再也沒有見到過易宣喬霜月他們,她沒有問也不敢問,因為她很清楚按照陸西白現在的性格,這些人的下場恐怕不是她能夠接受了的。
易瑄喬朝着她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他看了看外面,確定沒有什麼動靜之後才開口道:“今晚恐生異變,我是受到陸大教主的囑託,來接你去安全的地方。”
陸大教主?
“你是說……我爹爹?”
陸浣晨算是徹底被眼前的局面搞糊塗了。陸紀不是已經走火入魔了嗎?還有易宣喬,陸浣晨並不認為在那天的局勢下,陸紀還能夠靠着一己之力離開。
“沒有時間多說了。”易瑄喬走近她,“我先帶你出去。”
陸浣晨還沒來得及考慮一下眼前的狀況,就被易瑄喬帶着從後窗離去了。
他們剛剛離開片刻,婚房的門就被人狠狠踹開,陸西白陰沉着臉看着空無一人的房間,手臂上的鮮血順着滑下,滴在了地板上。
“大祭司!”
三立還沒來得及阻攔,陸西白就像是魔怔了一般,絲毫不回答他的話,直接從後門沿着微小的痕迹追了上去。三立看了看身後的追兵,無奈,也只能跟着陸西白往後山的地方去。
這一邊易瑄喬帶着陸浣晨沒走一會兒,陸浣晨就撐不住了,儘管她極力壓抑着自己低咳的聲音,但易瑄喬還是停了下來,在竹林中找到一個比較隱秘的地方躲藏了起來。
陸浣晨看向易瑄喬:“到底是怎麼回事?”
易瑄喬正準備回答,林子中忽然傳來一聲清脆的鈴鐺聲,短促而輕微,不過易瑄喬還是聽到了,他朝着陸浣晨比了個動作,將她安頓好之後,就探身出去了。
陸西白已經找到了竹林里。
他的身上還穿着婚服,只不過臉上的面具再一次消失不見,露出了那半張佈滿傷痕的猙獰面容。
驀地,風向一動,習武之人都可以根據氣流微變的方向而明辨出異樣。
果然,易瑄喬笑盈盈地出現在了陸西白的面前,他朝着陸西白晃了晃手裏的鳳釵:“她在我這裏。”
陸西白眼神驟變,他提着早已被鮮血浸透的長劍,朝着易瑄喬刺了過去。易瑄喬也不躲,正面迎擊上去,儘管幾個回合下來易瑄喬明顯不敵陸西白,但他卻始終沒有放棄。
“陸西白,我今天就殺了你為那些枉死你手的人報仇。”易瑄喬早已不再是曾經那個不將任何事情放在心上的純真少年,他看着陸西白的眼神中,流露着必死的決心。
金山西煞清月苑,他要親手血刃陸西白,用他來祭奠因他而死的亡靈。
陸西白卻全然不顧易瑄喬的報仇心切,他的眼神冷厲,卻帶着某種癲狂:“陸浣晨呢?”
“呵。”易瑄喬知道怎麼樣才是激怒陸西白最好的方式,“陸西白,她已經回到了她父親的身邊,你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她了。”
陸西白的神情越發凌厲,手下的招式步步致命,就在陸西白破了易瑄喬的御招,劍心直抵易瑄喬咽喉的時候,突然有人出聲阻攔。
“住手!”
陸西白晃了神,手上的力道鬆了下來,不管不顧地循着聲音看去。而易瑄喬逮到這個得之不易的時機,提劍刺進了陸西白心口的位置。
那天陸西白給了陸浣晨一把劍,讓她殺他,她用劍抵在了與此時同樣的位置,但卻沒有下手。
而現在他因為她,終於還是被刺傷了。
陸西白重重地摔在地上,他緊緊捂着傷口,但是鮮血還是從他的指縫間不斷湧出。
但是他卻一點也沒在意這些,仍是死死地盯着不遠處的陸浣晨,聲音一如往常般溫柔:“你怎麼跑出來了?隨我回去可好?”
陸浣晨心念一動,撇開目光不去看他。
她是故意的,她知道陸西白一定會為了她而疏忽大意,在那一瞬間她確實動了殺心,可是現在,她的內心卻為她的卑鄙而煎熬着。
他給過她機會,是她下不了手,現在卻藉著他人之手了結他的性命。而這,不過是仗着陸西白對她無條件的寵愛和包容。
她再一次利用了他。就像曾經她利用沈西澤一樣。
另一邊,易瑄喬雖然沒有被刺中要害,卻也體力不支。他將手中的長劍插.在地上,借力慢慢站了起來。他的傷沒有陸西白那麼重,看起來卻比陸西白狼狽得多。
“你沒事吧?”陸浣晨迎了過去。
易瑄喬搖搖頭,他輕輕推開陸浣晨,拔起劍想要朝着陸西白走去,陸浣晨卻從身後抓住了他的手臂。
易瑄喬發現了不對勁,他蹙眉看向陸浣晨:“怎麼了?”
陸浣晨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她看着易瑄喬緩緩鬆開了手。
而受了致命傷的陸西白卻從地上站起來。或許是因為失血過多的原因,他的臉色比往常看起來更為慘白。
“陸西白,沒用的,你逃不走的。”易瑄喬冷冷地說道。
陸西白看也不看他,只專註地盯着陸浣晨:“回去……我們一起回去。”
陸浣晨的呼吸略有些急促起來,她在易瑄喬要下重手的那一刻,再一次伸手抱住了他的手臂。
“剛剛那一劍,足夠了。”
那一劍很深,又在最為致命的部位。已經足夠他致命了。
易瑄喬緊了緊手,最終還是鬆開了。
陸西白最終還是支撐不住,又一次摔在地上。正在這時,三立循聲找了過來:“大祭司!”
易瑄喬將陸浣晨攬到身後,擋在了她面前。
三立卻沒有易瑄喬想得那麼多,他根本沒有報仇的心思,攬起一旁的陸西白就準備離開。但是還沒有走到一半,林子裏就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緊接着,他們四人就被魔教弟子包圍在了最中央。
陸紀從那些人的身後走了出來。他和之前走火入魔瘋瘋癲癲的形象截然不同,周身那份鎮定自若的氣度,又回到了曾經他叱吒風雲的時候。
“魔教叛黨一應誅滅。”陸紀負手而立,嘴邊是從容不迫的笑容,帶着幾分嘲諷,“陸西白,束手就擒吧。”
這幾個月來,魔教風雲大變,掌權者的位置幾經易手,最終還是回到了陸紀的手中。
看着救兵已至,易瑄喬終於放鬆下來,之前的搏鬥讓他受了重傷,如今一鬆懈,堪堪摔倒,幸好陸浣晨在一旁接住了他,將他緩緩放倒在地上。
正當兩方對立之際,三立卻放下陸西白,轉而擒住陸浣晨的脖頸,用利劍抵着她:“陸教主,既然你不肯放我們一條生路,不如就讓大小姐給我們陪葬吧。”
陸紀的臉色未變:“不要在做掙扎了。別忘了你是大小姐一手提拔起來的,不是陸西白那個雜種養的狗。”
陸紀的話雖然不客氣,卻透露着另一重意思。如果三立這個時候肯放下陸西白不管,那麼他就還是魔教的一份子,陸紀不會難為他。
三立手上的力道微微加大:“大祭司是死士閣的統領,而我是死士閣的人。”
一句話,他已經清清楚楚表明了立場。
陸紀神色驚疑不定。他緊抿着唇,半晌,道:“你不要在做無謂的抵抗了。陸西白從万俟老賊手上得來的魔教禁功是假的,是當初我為了試探万俟家而故意放出去的誘餌,沒想到偏偏是他着了道。現在他已經走火入魔,不久就將經脈全斷,就算你救了他也無濟於事。”
三立握着劍柄的手一緊。
“爹爹。”在這一當頭,陸浣晨忽然開口喊了一聲陸紀。
陸紀緊鎖着眉頭看向平靜到有些不合常理的陸浣晨。
“他已經被易瑄喬重傷。”陸浣晨的腦子越混亂,奇迹般的,她的態度就越冷靜,她就像一個不參與進來的局外人一樣,冷漠地看着另一個自己措辭說話,“放他走吧。”
“晨晨!”
“放他走吧。”陸浣晨又重複一遍。
陸紀緊緊地盯着陸浣晨看了許久,他似乎隱隱覺察出一些什麼,不過他並不敢去承認。良久,陸紀擺了擺手,他身後的魔教弟子遲疑着退開一些距離,為三立他們讓出了一條路。
三立卻不放心。他一手劫.持着陸浣晨,一手攙扶着奄奄一息的陸西白,警惕萬分地朝着林中退去。
直到走到了林子的盡頭,那裏有一塊山谷的缺口,從這裏下去,就能逃走。
三立放了陸浣晨,恭敬萬分地朝着她行了禮:“多謝大小姐救命之恩。”
陸浣晨掃了一眼嘴唇發紫昏迷不醒的陸西白,想了想,道:“如果他還沒有死的話,讓他……永遠都不要回來了。”
三立不語。道謝之後,他就帶着陸西白從缺口逃走了。
陸浣晨看着他們消失的身影,微微垂下眸,沉默着站在原地半晌,等到陸紀來找她才回過神來。
“他活不久的。”陸紀說道。他的語氣平平,其中卻像是夾雜着一些什麼深意。
“爹爹之前的病都好了嗎?”陸浣晨問道。
陸紀沒有回答,而是說:“你呢?我聽丁神醫說,你的身體並不太好?又複發了嗎?”
陸浣晨點點頭。
“好生休養。至於那個白眼狼……”陸紀瞥了一眼旁邊,“別再去想了。我會為你找來最好的夫婿,真正能夠配得上你身份的人。”
“聖女姐姐呢?”陸浣晨不願再提這件事,再一次轉移了話題,“那天她說……”
“放心。”陸紀打斷了她的話,“陸西白把這件事告訴她之後,當夜她就來找了我。她是你姑母的女兒,我的親侄女,我又怎麼會加害她的父母?只不過有奸人挑撥罷了。”
“可是那天……”
“不過是將計就計罷了。”陸紀淡淡地說道,卻沒有進一步解釋。
但是陸浣晨很清楚他話中的意思。陸西白顯然已經知道了他們要逃離的計劃,商顏雨明知故意而為之,一是讓陸西白放鬆警惕,自以為他掌控着一切,二是趁着這個混亂的時機,讓陸紀得以漸漸部署好一切。
明知道這樣的做法是再合理不過的,就算利用了她,也只是為了日後着想,可是陸浣晨心裏總覺得有些怪怪的。她想問一問陸紀商顏雨是不是一直都知道他裝瘋賣傻的事情,又或者是不是就連易瑄喬也一直明曉他們的計劃,但是話到嘴邊還是沒有問出來,因為陸浣晨忽然覺得沒有什麼意思,是也好不是也好,一切早就塵埃落定。
然而內心深處,總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告訴着她,如果是陸西白,如果是他處在這樣一個進退兩難的位置,他會和陸紀的選擇一樣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可陸浣晨卻不敢細想。
陸浣晨跟着陸紀回去。因為她的體質特殊,所以又回到了煉陽宮。這裏早已一片寂然,死士閣的人死的、傷的、被抓到地牢的。而平素進出這裏的都是陸西白的人,陸紀早已將他們一網打盡。
沒有了寸步不離的侍女,沒有密不透風的看守,陸浣晨反而一下子有些適應不了。也是關在籠子中久了,連自由是什麼都忘記了。
“大小姐!”煉陽宮中唯一的熟人就只剩下霜月。
陸浣晨笑着抱了抱她。
霜月幫着陸浣晨卸下嫁為人婦時盤起的髮髻和頭飾,又為她沐浴更衣,換下了厚重的嫁衣。再被陸西白抓走的這段日子,霜月似乎並沒受到什麼傷害,反而更有精神了一樣。
也對,短暫卻又漫長的暴君統治終於終止,魔教上下沒有不為之振奮的。
“大小姐,這些日子可還好?”霜月一邊為她梳妝打扮,一邊仔細打量着她,“我怎麼發現大小姐似乎清減不少?”
陸浣晨對着鏡子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沒有吧?”
霜月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也不說話了。
“霜月……你是什麼時候被救出來的?”陸浣晨從鏡子裏看了一眼身後的霜月,忽然想起了什麼,開口問道。
霜月抓着梳子的手一緊,不過繼而便鬆開了:“我一直在這裏。大閣……陸西白說大小姐離不了我,以後大小姐回來養病,需要我的照料。”
陸浣晨沒有評價,照舊靜默地看着鏡子中的自己。
“其實我覺得……大閣主……陸西白雖然沒有人性,但是對大小姐卻很好。”霜月漫不經心地說道。
陸浣晨輕應一聲,未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