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 79 章
易久還沒回答,霜月就拿着一件披風追了出來:“還能怎麼,一早就跑過來硬闖這裏,要不是易久攔着指不定出什麼事呢。”
陸浣晨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木言,但木言只是低垂着頭,面無表情,絲毫沒有辯駁的意思。
“放他進來吧。”陸浣晨接過披風披在肩上,一面轉身準備回去一面囑咐道。
霜月急了:“大小姐!”
陸浣晨沒有說話,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霜月,霜月立馬噤聲。
後來他們才知道,明月苑的西廂房一直是用作藥材庫,而木言每天都工作就是幫付陳無了揀擇藥材,平時明月苑無人居住,他習慣了早早進來工作,卻不想打擾到了陸浣晨。
陸浣晨接受了針灸之後回到了明月苑,霜月去廚房拿葯了,只剩下她一個,趁着感覺好些坐在屋外的石凳上休息。
而院子裏的木言仍半跪在地上篩選着藥材。
水鄉的雲都偏低,於住慣了北方的人來說有些壓抑。如今已是初秋時節,聒噪的蟬已入了暮年,知了知了叫的有氣無力。陸浣晨安靜地看着院子裏清瘦的男子,竟憑空升起一種歲月靜好的安穩感。
他到底是誰?他會是那個人嗎?明明到今天為止才認識他一天,她對他的熟悉感卻像是相識了好幾年。
陸浣晨站起身來走向木言。木言做事情的時候向來心無旁騖,忽然有陰影照在他身上也不覺。在他篩選研磨好一種藥材,並用牛皮紙小心包好時,才驚覺身邊多了一個人。
木言抬頭看了一眼陸浣晨,立即慌慌張張地垂下頭,往旁邊移了移,似乎是在懼怕她一樣。
陸浣晨半蹲下身子,捻起一株藥材,放在鼻尖聞了聞:“這是什麼?”說完之後陸浣晨才想起來木言不能說話的事情,她略帶歉意地朝着木言笑了笑,又換了種問法:“這個……是川貝嗎?”
陸浣晨雖然常年喝葯,但對藥材的了解不多,她本也只是隨便問問,也沒指望木言肯搭理她,卻沒想到木言提起關於藥材的事情眼中竟多了幾分笑意。他搖搖頭,撿起一旁的木枝在地上認認真真地寫下“三七”兩個字。
陸浣晨盯着地上那歪歪扭扭的兩個大字看了半天,心中略有些失望。看來木言不大會寫字,當然也不可能是那個人了。是她痴心妄想了,就算那人逃得過魔教,他的仇家遍佈天下,又豈是那麼容易脫身的。
豈是一開始陸西白離開之後,陸浣晨也僅僅是覺得不大習慣而已,並不常想起他。只是近幾個月來,她的身體虧虛得不像樣,有一段時間連地都下不了,整夜整夜地躺在床榻上,很長一段時間她做夢夢到了陸西白,那時她的身體也不好,而他還沒有滔天的權勢,只是煉陽宮一個小小的閣主,他待她好極了,因為害怕別人熬的葯不到火候,每天都抽空親自煎藥,她不願意喝,他也不會像別人一樣苦口婆心地勸她,催促她,只是很有耐心地等在一旁。
有時陸浣晨也會夢到以前,不過在病床上躺得久了,記憶都有些模糊了,有一些人有一些事都在慢慢忘記,所能記起的,是沈西澤帶她去看畫的那一天,還有在出車禍前,最後見唐川白的那一面。
陸浣晨曾經以為自己鐵石心腸,從來不會後悔自己做過的每一個決定。但是現在她真的後悔了,她或許不應該留下陸西白,又或許在他步入歧途的時候不要用那麼極端的態度對待他,無論是哪一種選擇,都比現在要好。
她後悔了,從來沒有這麼後悔過。
陸浣晨輕輕嘆了一口氣,正準備起身起來的時候,木言卻抓着她的手,往她的手心裏放了一個又圓又小的白色藥材,從外形上看與大蒜有相似之處。
緊接着,木言用木枝在地上寫下兩個字:川貝。
陸浣晨怔怔地抬頭看去,木言卻很澀然地垂下了頭,繼續專註自己手上的工作。
“大小姐!”霜月端着葯碗回來時,看到陸浣晨竟然與木言玩到了一塊,急忙將手中的托盤放下,走過去將陸浣晨拽起來。
“大小姐,該喝葯了。”霜月扶着陸浣晨的手臂將她往房間裏帶,陸浣晨將手中的川貝收好,回頭看了一眼木言,還是跟着霜月離開了。
一直等陸浣晨喝完了葯,霜月才忍不住開口:“您怎麼能和他在一起呢,多危險。”
陸浣晨不為所動:“木言是付陳先生的徒弟,有什麼好危險的。”
霜月將一早準備好的蜜柑遞了上去:“前天來的時候那些村裏的孩子不都朝着他扔石塊嗎?我去打聽了一下,這村裡人人都懼他畏他,也只有付陳神醫是個軟心思,才這般待他罷了。”
陸浣晨拿起一個蜜柑:“那他可有做過什麼具體的壞事?”
霜月一怔,繼而搖搖頭。
“那不就得了。”陸浣晨抬眼看了一下霜月,“一個人,能單從別人對他的評價,或者他的外貌就能看出來是非嗎?”
霜月想要反駁,但細想又找不出什麼話來,她不忿地撇撇嘴:“罷了,反正從小我就說不過您,什麼理在您哪兒都能給說出個一二三四五來。他的為人如何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這裏沒有一個人清楚他的過往,就連付陳神醫也只是三年前外出採藥時撿到了他,這麼一個不清不楚的人,我怎麼敢讓他近您的身。”
陸浣晨剝皮剝到一半停住了:“三年前?”
霜月微愣片刻,立即就反應了過來:“您想什麼呢?怎麼會是他,不可能是他。”雖然嘴上這麼說著,但是霜月的臉色頃刻之間變得煞白。
三年前還有他臉上的疤痕,這兩點巧合就足以讓人心生疑慮。
陸浣晨抬眼看了看屋外,起身關上了門窗,才轉過身來對着霜月說道:“這件事你不準和任何人提起,包括易久,聽到了沒?”
陸浣晨對霜月很少有這樣嚴肅的時候,霜月遲疑着點點頭。
魔教的人向來是寧可錯殺一百不肯放過一個,如果讓他們發現了這個中巧合,就算木言只是被冤枉的,也一定難逃一劫。
“可是大小姐,萬一他真的是……那該怎麼辦?”霜月可不會忘了三年前魔教的那場災難,她雖未親身經歷,卻也聽聞過不少大祭司的兇殘手段。
如果這個人真的是……那大小姐會不會有危險?
“他不是他。”陸浣晨道,“我和他在一起這麼多年,又怎麼會認不出。你莫要多想,我不讓你說,只是害怕圖惹是非,就算你再討厭木言,也不希望他平白無故被人奪了性命吧?”
霜月聽到陸浣晨的話終於放下心來。她點點頭,保證自己一定不會說出去。畢竟她的心腸還沒有硬到眼看着一個人無辜地死在她面前。
這一邊霜月因為對陸浣晨的絕對信任而徹底放下心來,另一邊的陸浣晨卻起了疑心。她面上雖然不怎麼表露,但私下裏卻對木言更多了幾分關注,經常趁着無人的時候看着他在院子裏忙進忙出,不放過絲毫值得懷疑的瞬間。
當年陸西白是與三立一起離開的,如果他就是陸西白的話,那麼三立去了哪裏?
帶着這些疑問,陸浣晨開始有意無意地接近木言。不過木言的性格並不像陸西白,如果硬要說的話,他反而與沈西澤有些相似。
這天霜月陪着陸浣晨針灸回來,在途經三別院時,裏面傳來吵吵嚷嚷的雜亂聲響,陸浣晨只看了一眼,就被霜月先一步擋住了視線。
“不管我們的事,走吧,小姐。”霜月道。
陸浣晨看着霜月臉上些微的慌亂,輕輕推開他,卻看到院子中摔在地上的人正是木言。木言跪在地上一片一片拾着破碎的藥罐,大門正對的房間前,一個錦衣華服的女人用手帕掩着口鼻:“下次換給人來送葯,莫怪我家少夫人生氣,看着你這張臉,她的病能好得快嗎?”她話還沒說完,屋子裏伴隨着罵嚷的聲音又扔出來一個花瓶,避也不避地剛好砸在木言身上。
木言被這樣羞辱也沒有半分脾氣,他就好似聽不到感覺不到,就和那日在清靜院門口被一群孩子扔石子時一樣。他安靜地撿起地上的碎片后,便端着盤子走了出來。走到門口,他的視線好巧不巧與陸浣晨對了個正着,木言慌得低下頭,急急忙忙地離開了。
陸浣晨一甩袖子,理也不理霜月就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了。霜月噤若寒蟬,安分守己地跟在陸浣晨身後,再不敢多言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