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蛹

54.蛹

Lifeline上午不開門,方遲去實地查看了一下,發現徐銘的車赫然還停在地底那個迷宮一樣的停車場。車身完好無損,沒有任何入侵痕迹。看停車場的出入車輛記錄,這輛車於昨晚22:08進入,然後就再沒有開出去過。

這輛車價值不菲,方遲仔細向車內看,隱約可見有不少昂貴的虛擬現實攝影器材都還在車廂的後方。此外,方媛到現在為止都沒有收到過任何有關徐銘的消息。——基本上可以排除掉劫財或者綁架的可能性。

那麼徐銘到底是出事了,還是因為宿醉,跟着別人走了?

不知為何,方遲心中,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新城區一個接連一個失蹤的人,歌手、導演、行為藝術家……再到徐銘,攝影師,這中間會有什麼聯繫嗎?

Lifeline所在的這一片地區是一個名叫藝術家社區,佈滿了美術館、雕塑公園、酒吧、個人工作室。這些做藝術的人習慣於晝伏夜出,追蹤深夜繆斯的靈感,以至於在這個時間,這一個社區幾乎看不見人影。

方遲很輕鬆地爬上三樓,摸到一個裏面沒上鎖的窗子,翻了進去。她徑直去找這個livehouse的安防系統控制室,結果發現根本沒有安防系統,只有一個很小的監控室。一看那些監控攝像頭的拍攝機位,方遲心中就有了底:這個livehouse,背後藏着很多故事。

那些攝像頭,就安放在外圍的出入口,室內那麼寬敞的空間,僅僅有一個高位魚眼攝像頭。這樣的安排,顯然就是要給來livehouse的人以最大的自由。

方遲調出監控錄像來看,果然在昨晚22:24的時候,看見徐銘進了livehouse。但他沒有帶虛擬現實攝影器材,身邊也沒有跟隨助理,看上去就只是來玩的。

魚眼攝像頭錄下的空間雖然很大,但是人像都變了形,方遲費了很大功夫才把徐銘找出來。他坐在角落裏,觀看樂隊演出,中間和各種人說話,顯然他在圈子裏很吃得開。23:42,他從一個側門離開,半個小時之後,又回到了原來的那個位置,開始和幾個着裝入時的女子搭訕、喝酒。雖然有親密舉動,但是沒有更深入的發展。凌晨一點四十三分,他獨自醉醺醺地起身離開,後面就再也找不到有他的監控畫面。

方遲緩緩地靠在了椅背上。事情確實變得棘手起來。

她原本還有一線希望,認為有可能徐銘酒後亂性,去了別人家或者出去開房了。方遲看了一眼現在的時間,已經是下午13:45。方媛仍然沒有和她聯繫,說明徐銘仍然沒有出現。以她對徐銘的認識,徐銘不至於愚蠢到晚上出去偷腥,早上還不趕回來和妻子報到的地步。

如果他是獨自離開,卻又沒有從livehouse的正常出口出去,那麼出事的可能性,就比較大了。

方遲正要離開,忽然瞥見監控畫面里,有幾個女孩子開門進來了。其中有一個身形十分熟悉——

丁菲菲。

……

丁菲菲是來上班的。每天下午過來,打掃和佈置場地,調試音響系統,備好晚上的酒水飲料。多餘的時間,還可以練習一會兒打鼓。來到這個livehouse之後,她已經對鼓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你們先忙着,我去換件衣服。這鬼天氣,太熱了!”她大咧咧地喊道。其他的女孩子們一迭聲地應和。

走進更衣間關了門,丁菲菲剛脫了外衣,便見密密的衣架抖動,從後面走出一個人來。她才要張口驚叫,便見那人手指在嘴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噓,是我。”

式樣簡單的白色T恤,在腰間打了個結。身材雖然纖細,然而腰是腰胸是胸,丁菲菲這次看她,只覺得氣色好了許多,渾身還透着一股誘人的勁兒,是之前沒有看出來的。

“你怎麼在這兒?”丁菲菲自顧自的脫了褲子,只穿着一條三角形的小內褲,慢條斯理地把裙子換上。“沒和謝微時在一起?”

方遲聽她說話,敵意甚重,並不正面回答她,在手機上翻出徐銘的照片給她看:

“見過這人嗎?”

丁菲菲掃了一眼,鄙夷道:“經常見啊,不就是那個VR攝影師嘛,靠着抄襲別人的VR畫作成名,後來又成功洗白的那個。”

“抄襲別人的VR畫作?”

“是啊。你知道有個VR畫家叫盛放嗎?他有一個名叫’仙境之橋’的畫作系列,雖然知名度不高,但在畫家圈裏面傳播挺廣的,風格很特別。這個攝影師成名的那一套攝影作品,就借鑒了’仙境之橋’的風格。呵,至今都沒承認呢。”

“你怎麼知道?”

丁菲菲不屑地笑了一聲,對着鏡子去補妝,“這裏人多嘴雜,聽多了就知道了唄。現在這位攝影師功成名就,早就不拍那種風格的了。吃瓜路人雖然都不知道,圈子裏的人都還記着呢。”

方遲凝眉,思考着徐銘這件事和盛放的關係,卻聽見丁菲菲問道:“你查他做什麼?失蹤了?”

方遲一怔,“是啊。你怎麼知道?”

丁菲菲“嗤”地笑了起來,精心描着唇線,說:“見怪不怪了。又是一個Nemo嘛。這幾個月都不知道失蹤了多少個了。沒人當回事。”

方遲心中一驚。這段時間,被媒體報道出來的失蹤事件也就四個人,警方展開了調查,卻至今毫無進展。聽母親谷鷹說,那幾個人就像憑空蒸發了一樣,警方竟然連一丁點的線索都找不到。

這件事情太蹊蹺了。而看丁菲菲的意思,失蹤的根本不止那四個。

“還有什麼人失蹤了?”方遲問。

“都是些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燕市的這些藝術社區,每年從全國各地有多少做藝術的人來闖蕩啊,沒名沒姓的,丟了也沒人去報警。”

“你剛才說的Nemo是什麼意思?”

“Nemo是一個組織,裏面都是些藝術家。最開始好像是一些藝術家經常在Lifeline聚會,慢慢就形成了一個組織。聽說要加入也不容易,一定要裏面的人推薦或者邀請才行。這些人都把自己叫Nemo,還經常聚一塊兒搞些奇奇怪怪的活動。”丁菲菲聳聳肩,“藝術家的事情我不懂咯,在我看來就是一群神經病。”

方遲知道“nemo”的意思,拉丁文中的“無名之人”,也就是“Nobody”。Nemo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將要去向何方。渺小、自卑和虛無充斥在他們心裏,迷失自我,對生活中的一切絕望。

藝術家們都是內觀的、敏感而自我的人。因為他們內在的自我極大豐富,所以能夠不斷地去創造。然而靈感總有枯竭的時候,所以他們也往往是最容易失去自我的人。nemo,應該吸納的就是這樣一群富於天賦的、然而又總是陷入迷茫和困惑中的藝術家們。

“他們做過什麼你是知道的?”

丁菲菲看了她一眼,說:“看在謝微時的面子上我才給你講這些。我在這裏混飯吃,有些話不能亂講。”

“他們是不是會在一起看冰裂?”方遲盯着丁菲菲,問道。

丁菲菲有些詫異,“你怎麼知道?”

“冰裂會帶給他們靈感,幫助他們創造出平時創造不出來的東西。就像過去許多演藝圈中人,會去嘗試吸*毒一樣。是嗎?”

“嗬,你知道得真多。”丁菲菲說,“現在的不叫冰裂了。冰裂那是舊城區的叫法。在這邊,他們叫’蛹’。”

蛹。那就對了。那種綠色的、像蠶繭一樣的東西。

方遲點了點頭,說:“如果他們讓你看,千萬別看。”

丁菲菲不以為意地嗤笑了下:“還用得着你說。謝微時早就提醒我了。”

“謝微時?”方遲奇道,“什麼時候?他說的是’蛹’嗎?”

“當然。”丁菲菲有些得意,“你也不知道啊,就是在你前段時間剛受傷的時候咯。”

前段時間剛受傷的時候?方遲眉間一蹙。那時候,她剛同謝微時從泰國一同坐飛機回來。當時的分別,也不過大半天時間而已。她那時候都還不確定冰裂已經升級了,謝微時又是如何得知?

而且在此之後,一直到兩人一起去醫院看望盛放,他都沒有和她提起過這件事。

她忽然又想到,謝微時能這麼快做出“蛹”的蜜罐來,一定也是看過“蛹”的。他又是從哪裏得來的“蛹”的種子?

暗網。只能是暗網。

升級后的“蛹”體積變得比過去更大,不適宜用u盤來傳播,所以她看到的是預裝,跟隨O記新款眼鏡一同發售。“蛹”依然依附於Maandala存在,只是這麼大的程序,遊客模式是體驗不了的了。

所以謝微時真的如他所說,不玩Maandala嗎?

他究竟是為什麼,一定要瞞着她這件事呢?

丁菲菲見她聞言思慮重重,有幾分扳回一局的快感,卻又有幾分心虛之餘的難過,暗暗咬牙,問道:“你在想什麼?”

方遲沉默着望向丁菲菲,丁菲菲一手撐在她身邊的衣架上,瞪着她,說:“我告訴你啊,喜歡誰,就坦白些,謝微時他不是狗,別仗着他喜歡你,你就吊著他讓他圍着你團團轉,你還懷疑他這懷疑他那的。”

她說著說著,忽然眼眶就紅了,“我知道我粗俗,我什麼都不懂,我配不上他。我好喜歡他,但是我不敢說。”她指着自己的心口,“他在我這裏,是神仙,是所有,是最最好的東西。他為我做過最好的事情。他也為別人做過最好的事情。但是他什麼都不能說。”

“你不要懷疑他。所有人都可以懷疑他,可是你不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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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眼淚,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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