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反水
躺在龍床上的皇上,恐怕生前再也沒想到自己死了之後他賢良的皇后以及愛重的德妃還有兩個兒子會在他屍骨未寒的時候吵鬧不休甚至動手。
人生有太多的想不到,死了也一樣。
當趙潤看見乾元殿外徐攻手寫的禁衛里三層外三層的把乾元殿圍住,便知道自己精心計劃的一切都泡湯了。
“啊——”趙潤竭嘶底里的喊了一聲,跪倒在地上。
而蕭正時則抖擻起精神來召集禮部各集官員來安排國喪以及新皇登基的事情。趙沐先命人好生照顧因為先皇駕崩而“悲憤”到不能自拔的大皇子趙潤以及簡王趙淳之後,自己則忙着去為容昭弄糧草了。
一切隨着皇上的遺詔昭告天下而塵埃落定。朝中各方勢力開始重新站隊抱大腿,想着以後的路該怎麼走。原本信心滿滿的蕭雲欣聽說消息之後卻愣在那裏半天沒說話。
“夫人,大殿下已經被扣在宮中了,咱們是不是該想個辦法?”旁邊的管家娘子小聲提醒道。
之前肅王被削去了爵位,蕭雲欣想要的‘王妃’稱號就一直沒得到,現如今大計成空,“夫人”這個稱呼就顯得格外諷刺。蕭雲欣聽了之後忽然發火,伸手把茶盞摔在地上,怒聲罵道:“滾!”
管家娘子被嚇了一跳,一時也不敢分辨,忙福了福身默默地滾了出去。
蕭雲欣像是被抽空了一樣攤在榻上,先是輕輕地笑,然後笑到淚流滿面,又捂着臉嗚嗚的哭了起來。
然而她也沒哭多一會兒,被攆出去的管家娘子又硬着頭皮進來,小心翼翼的回道:“夫人,宮中傳下話來,叫您進宮給先帝爺跪靈呢。”
蕭雲欣抬起頭看着窗外半晌,又忽然覺得在這種時候能見到表哥和姑母也未嘗不是好事,於是吩咐道:“打洗臉水來,梳洗更衣,進宮。”
臘月二十六日,大雪。大齊帝都上京城裏裡外外都是一片雪白,連往日殿門外的燈籠都罩上了白紗。
蕭雲欣身為禮部尚書蕭正時的女兒,進宮的時候並沒有受到任何難為,一路順順噹噹的進了宮,直接到停放先帝靈柩的奉先殿。
奉先殿內點着一片白燭,燭光搖曳,照得屋頂上垂下來的青蓮色帳幔越發哀傷肅穆。大殿左右角落裏設三十六個坐墊,分別有十八個和尚和十八個道士在旁邊打坐念經。
周皇后一身縞素跪在靈前往火盆中放着紙錢,德妃同樣也是一身鎬素跪在另一側,手中緩緩地捻着佛珠,默默地念佛。謹妃以及各宮妃嬪等人都分別跪在皇后和德妃身後,各自抹淚哭泣,唯有痴痴傻傻的安平公主只躲在謹妃身後,手裏捏着一朵白紙花,一點一點的撕着花瓣兒。
蕭雲欣把殿內的人仔仔細細的掃了一遍,並沒找到趙沐也沒找到趙潤,甚至連簡王趙淳都不在。便只好進去按照次序,跪在周皇後身后的簡王妃身邊。
簡王妃瞪了蕭雲欣一眼,起身往一旁躲了躲,好像蕭雲欣身上的晦氣會沾染她一樣。蕭雲欣瞥了一眼簡王妃,冷笑道:“姐姐能躲我多遠呢?總歸是出不去這間宮殿的,又何必多此一舉。”
“其實我更想做的是撕爛了你這張坑人的嘴!”簡王妃生氣的說道。
蕭雲欣輕聲冷笑:“哼,姐姐你也不是傻瓜,當時為何會答應我,你自己心裏沒數嗎?說到底,你也是不甘於人下的人,到了這種時候,又何必來諷刺嫌棄我。如此的拿不起放不下,可不像是王氏之女。”
簡王妃還要說什麼,偏偏和尚道士念經的聲音停下來,她狠狠地瞪了蕭雲欣一眼,沒再吭聲。
周皇后扶着宮女的手緩緩地站起身來,看了一眼跪在身後的妃嬪王妃們,最後目光落在蕭雲欣的身上停留了片刻,方說道:“大家跪了兩個時辰了,先各自退下去洗洗手,靜靜面吧。”
眾人磕頭,周皇后扶着宮女的手步履蹣跚的出去了。
蕭雲欣知道周皇後有話要跟自己說,但還是起身之後往德妃那邊走去。
德妃看了一眼自己這個侄女,淡淡的說道:“去西偏殿坐一會兒吧。”
“是。”蕭雲欣跟着德妃往西偏殿去。
東偏殿的窗戶跟前,謹妃看見蕭雲欣跟在德妃身後,便冷笑道:“怪不得我們輸的一塌糊塗,姐姐怕是看錯了人吧。”
周皇后皺眉道:“如今再說這些有什麼用?想想此後要跟德妃那賤人平起平坐,本宮就覺得窩火。”
“如今我們是無計可施了,且看他們會怎麼樣吧。”謹妃無奈的說道。
“無計可施就只能等死了,德妃是不會放過我們的。”周皇后皺眉看着旁邊痴痴傻傻誰都不認識的安平公主,忽然計上心來:“或許如今也只有湄兒能救我們的命了。”
“姐姐?”謹妃一聽這話心頭又是一跳,“湄兒現在已經成了這個樣子,你還要她去做什麼?”
周皇后輕嘆道:“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她這個樣子才要找一個好的歸宿,若是有一天你我都不在了,這世上總要有一個全心全意帶她的人,我們九泉之下才能合上眼不是?”
“姐姐的意思是?”謹妃忽然明白了周皇后的意思。
“我們這次輸了的關鍵是徐攻。雖然趙沐即將登基為帝,但是徐攻在朝中依然舉足輕重的。”周皇后說道。
“可是湄兒如今是這個樣子,那徐攻也不是傻瓜……”
“這個倒不用擔心,徐堅那孩子是我們看着長大的,他是什麼樣的性情難道你還不知道?這些年如果他心裏還有別人,早就娶妻生子了。我早就聽說徐夫人為了兒子的婚事愁的睡不着覺呢。如今我們若是肯把湄兒許配給徐堅,那徐家肯定不會為難我們。將來的事情,便走一步說一步了。”
“可是湄兒現在這個樣子,徐攻夫婦能答應嗎?人家可只有徐堅這一個寶貝兒子。”謹妃搖頭。
“這個不難,本宮做主再為徐堅選一個側夫人去給他們徐家生子留後,不就行了嗎?”周皇后不以為然的說道。
謹妃看了一眼趙湄,心想徐家雖然是臣,公主雖然是帝王之女,然而人家乃是國家柱石之臣,而公主則是殘花敗柳還重病纏身。這種情形之下,公主的身份又能保護她多少呢?與其送出去被人家嗤笑折磨,還不如把她留在自己身邊母女二人同生共死的好。
打定主意之後,謹妃搖頭說道:“姐姐讓我做什麼都可以,只求您能把湄兒留在我身邊。陛下已經去了,娘家也再無親人,求姐姐看在湄兒去北燕受了這一場災難的份上,開恩放過她吧。”
周皇后一怔,反問道:“你覺得本宮是在害她?”
“不不,妹妹知道姐姐是為了湄兒好,只是妹妹更希望湄兒留在自己身邊,陛下沒了,以後宮中的日子還不知道是何等凄苦,若母女分離,妹妹還不如死了算了!”謹妃說著,跪在地上嗚嗚的哭了起來。
呆傻的趙湄忽然丟了手裏的白花,上前來摟着謹妃,一疊聲的說道:“不哭不哭!不哭不哭……”
看見女兒這個樣子,謹妃越發哭的撕心裂肺起來。
西偏殿裏,正在跟蕭雲欣說話的德妃聽見哭聲,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這是謹妃娘娘在哭呢,先帝走了,她以後的日子更不好過了。”蕭雲欣低聲嘆道。
“一個女人,這一輩子要過怎樣的日子,都是自己選的。”德妃淡淡的說道。
蕭雲欣低頭說道:“姑母說的是。然而人生這一輩子,總有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想當初安平公主北去和親,謹妃娘娘想必也是不願意的,可是她還不是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女兒跳進了火坑。”
“是啊,有些火坑是身不由己的跳了,可有些火坑卻是自己硬要跳的。”德妃看着蕭雲欣,目光和口氣都是涼涼的,不帶任何溫度。
“姑母!”蕭雲欣忽然跪在了地上,低聲抽泣道:“求姑母救我出火坑。”
“這倒是奇了,大皇子府上怎麼能是火坑呢。”
蕭雲欣連忙磕頭,又哭着求道:“當初是雲欣對錶哥心生怨念才一氣之下要嫁給大殿下。如今已經悔悟,還求姑母網開一面,救雲欣脫苦海。”
“大皇子對你不是很好嗎?你與他三媒六聘結為夫妻,如今遠肅王妃已經沒了,你便跟着他好生過日子也就罷了。如今說這樣的話,豈不是太過薄情寡恩了?這可不是我蕭氏女的處世之道啊!你這番話若是傳出去,人家會唾沫蕭氏的,你讓你父兄的臉面往哪兒擱放?”德妃嘆道。
蕭雲欣沉默了片刻,膝行上前抱着德妃的腿,小聲說道:“父親自幼教導雲欣,先國而後家。雲欣知道大皇子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此時更不敢隱瞞,所以特意來求姑母幫忙,只求姑母能跟新皇陛下說說,不要株連無辜。”
德妃聽了這話眉心一跳,低聲問:“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姑母,雲欣決定痛改前非,求姑母垂憐。”蕭雲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