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06-08-06
李杉咽了咽口水,果然沒有再問,賭場的事情多,木老爺那裏不鬆口,凡事他們都只能忍着,任由順風賭場的人為所欲為,去年開始,賭場生意受了影響,今年剛剛有所好轉,又遇着順風賭場的那些糟心事兒,往後日子如何都不好說。
兩人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到無奈,順風賭場的人野心勃勃,有朝一日若落到他們手裏,沒有好果子吃,衛洪為人奸詐毒辣,睚眥必報,雙方長此以往,不是法子。
邱艷和蓮花醒來時外邊天已大亮了,被子裏,蓮花動了動,伸出半截手臂,懶洋洋道,“艷兒,也就來你家心情舒暢些,想睡多久睡多久,在家裏,我娘和嫂子幹活,動靜大,想睡也睡不着。”哭過一場,蓮花心底的鬱結少了大半,撐起身子,發現最里側的沈芸諾不見了,狐疑道,“阿諾呢。”
“做早飯去了。”邱艷爬起來坐好,將蓮花的衣服遞過去,側目,被蓮花臃腫的眼睛嚇得不輕,蓮花無所察覺,揉了揉惺忪的眼,羨慕道,“你可真是好福氣,睡醒了就有飯吃,我如果有你一半的福氣該多好。”
隨着她嘴巴一張一翕,臃腫的臉頰微微聳動,滑稽不堪,邱艷憋不住笑了出來,手在她頭上亂揉一通,“趕緊照照鏡子瞧瞧你這會兒的模樣,哭得我都不認識了。”
蓮花雙手按着自己腦袋,不滿的瞪着邱艷,穿好衣衫,下地站在銅鏡前,待看清鏡中人的模樣,嚇得驚呼起來,“艷兒,這是我嗎?”
“不是你還能是誰?”邱艷好笑,整理好被子,沈芸諾端着木盆進屋,邱艷指着蓮花道,“瞧瞧你蓮花姐兒,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沈芸諾醒得早,邱艷這點比不過她,夜裏睡得晚第二天她便會起得遲,而沈芸諾從未晚起過,擰了巾子遞給還在鏡子前張牙舞爪捏自己臉的蓮花,“洗臉,吃了早飯我帶你去村裡走走。”
蓮花用力的拍着自己的臉,泄氣道,“這副模樣出門,會嚇着人的,我不出去了。”接過巾子,不情不願的在臉上抹了兩圈還給邱艷,面朝著沈芸諾,“阿諾,我這樣子嚇着你沒?”
“沒,蓮花姐好看着呢,不嚇人。”
聽着這話,蓮花喜笑顏開,上前摟着沈芸諾,興奮不已,“還是阿諾會說話,成,待會我們出門轉轉。”
村裡沒什麼好轉的,三人抱着衣衫去河邊,那處人多,閑言碎語自然也多,哪家的事兒都能打聽到,邱艷和沈芸諾挑了處人少的地兒,她記着邱老爹說的,不讓沈芸諾碰水,自己和蓮花撿了衣衫洗,沈芸諾坐在後邊的石凳子上,輕聲和她們說話。
旁邊婦人不敢得罪三人,說話盡量避諱着沈聰和沈芸諾,村子裏芝麻大點事兒被大家說得有聲有色,蓮花聽她們說起其中一婦人紅杏出牆被抓着現行的事兒,蓮花壓低聲音,小聲和邱艷嘀咕,“沒想到村子裏還有這樣子的人,好好日子不過,偏偏做些不要臉的事兒弄得人盡皆知,我瞅着,珠花往後也沒什麼好下場。”
珠花水性楊花,遲早又被千夫所指的那天,蓮花恨不得那天早點來。
邱艷一頓,瞥蓮花眼,示意她別多說,幾人口中的婦人不是別人,正是上回在河邊對她冷嘲熱諷還污衊她的紅花,邱艷平時不和村裏的人來往,也無從得知村裡發生了這等醜事,而她們口中的姦夫不是別人,正是沈老頭二兒子,沈西,沈家早年的那點事兒全村的人都清楚,沈老頭娶羅寡婦進門,逼着一雙兒女分出去單獨過日子,多少年過去了,談及這事兒,村裡各式各樣的聲音都有。
“艷兒,我記着阿諾家裏那個老寡婦的兒子不就叫沈西嗎?是他嗎?”邱艷和沈聰成親,蓮花沒少幫忙打聽沈家的事兒,她之所以記着沈西這個名字,多虧了羅寡婦大兒子叫沈東,兩兄弟合起來剛好湊成東西。
邱艷抵了抵她手臂,轉頭,看沈芸諾白了臉,眼裏驚慌失措,像是嚇着了,邱艷小聲道,“阿諾,衣服快洗完了,下午,我們帶你蓮花姐去山裏轉轉如何?”
沈芸諾僵硬的扯出一個笑來,喏喏的點了點頭。
邱艷讓蓮花別再說話,專心洗衣服,抱着木盆回去時,經過杏樹下,遇着沈老頭和羅寡婦在,沈芸諾害怕的拽着邱艷衣衫,低下頭,身子瑟瑟發抖。
蓮花一臉迷茫,待聽對方罵邱艷和沈聰才回過神,“那就是阿諾爹喝後娘?”
她聲音不高不低,剛好杏樹下的人都能聽着,羅氏嘴角抽搐兩下,進門后,沒少聽別人說她是後娘,這些年她也習慣了,這回,沈西犯了事兒,還是極為丟臉的事兒,羅寡婦懷疑是沈聰從中作梗,自己養的兒子什麼德行她清楚,沈西和紅花的事兒她察覺到了,隱晦的提醒過沈西,沈西這些日子規矩下來,誰知落入別人圈套,那人恨不得借別人的手將沈西置於死地,除了沈聰,羅氏想不到別人。
她按耐住情緒,身側的沈老頭明顯是個急躁的,張嘴破口大罵道,“你還有沒有點孝心,見着爹悶聲不吭,毫不懂規矩,瞧瞧誰家哪有像你這個德行的,還不趕緊滾過來。”
察覺到挽着自己手的力道緊了緊,邱艷將腋下夾着的木盆遞給蓮花拿着,牽着沈芸諾繼續往前邊走,沈老頭暴跳如雷,“老子說的話你不聽了是不是,你二哥的事兒是不是你下的套,養不熟的白眼狼,竟給家裏人找麻煩,怎麼不死了算了,省得給人添堵。”
杏樹下都是些稍微上了年紀的人,家裏的農活有兒子孫子顧着,他們閑散無事,來這邊說說話,聽着沈老頭的話,有人蹙起了眉頭,勸道,“沈老頭,說到底也是你的孩子,哪有詛咒自己孩子的,做錯了事兒,你訓斥兩句就完了,罵得狠了,聰子聽着又該鬧事了。”
沈聰半夜帶人打人的事兒他們還記着呢,沈老頭只圖嘴上過癮,事後沈聰找過來,又該哭天搶地的求饒,在場的都是明白人,沈老頭欺軟怕硬,無非瞧着沈芸諾膽小如鼠,沈聰媳婦又過門不久,才敢如此囂張。
“你們說得輕巧,家裏丟了東西上我家質問我做什麼,冤有頭債有主,誰偷了東西,你們找他去,別找我,聽着都覺得煩心。”沈聰帶着沈芸諾分家出去過日子,都說沈聰是個偷雞摸狗之人,村子裏誰家東西少了不問沈聰就來家裏問他,沈老頭煩不勝煩,分了家,誰還管那些事兒,多年過去了,還是有人上門向他告狀,話里話外竟是沈聰偷了東西,他該替沈聰償還,沈老頭心裏恨不得沈聰沈芸諾早點死,哪會幫忙還債。
幾人被沈老頭說得啞口無言,沈聰就是個不要命的,他們哪敢和他硬碰硬。
羅氏見沈老頭一臉憤恨,勸道,“什麼事兒好好說,聰子成親不到半年,別嚇得人家好好的閨女給跑了。”羅氏左右端詳邱艷,心裏納悶,依着沈聰的德行和名聲還有如花似玉的姑娘肯跟着他,真是奇了怪了。
邱艷腦子不笨,哪會聽不出羅氏的言外之意,擺明不想她和沈聰長久,挑唆她和沈聰和離呢,所有人都能說沈聰的不是,唯獨沈老頭和羅氏不能,如果不是他兩,沈聰和沈芸諾哪會被逼到如此地步,當下,和蓮花別有深意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娘死得早,可我也知道嫁出去的女子若不是出了什麼醜事,萬萬不會中途改嫁,蓮花,你娘和你說過嗎?”
蓮花腦子轉得快,立即附和道,“怎麼沒聽說過?咱村裏的寡婦你還記得吧,相公死了好多年了,好些人勸她改嫁她不肯,說是一夜夫妻百日恩,要替她相公守着,難怪人家日子過得風生水起,想來是她相公在地下念着她的好,保佑她呢。”
羅寡婦帶着兩個兒子改嫁不說,還把兒子的姓氏摘掉了灌上沈家姓,蓮花拐着彎損羅氏不要臉,日子過得不好是自己造孽呢,在場的人捂嘴偷笑,羅氏臉上掛不住,見蓮花打扮不是婦人,碎罵道,“不要臉,年紀輕輕就寡婦前寡婦后的,以後進了誰家誰倒霉。”
經過邱長勝的事兒,蓮花心裏憋着一肚子火呢,這會兒也來勁了,揚着下巴,反唇相譏道,“別說我知曉寡婦兩個字,村子裏三歲孩童怕都知曉字裏的意思,誰讓一老寡婦整天無事可做在人跟前晃來晃起呢,自己不要臉到處走,還不准許別人說了?呵,我活了一輩子,還沒見過這樣不要臉的人。”見羅氏臉色鐵青,蓮花好死不死道,“嬸子,您臉色別這麼難堪,我罵那些不要臉的老寡婦,又沒說您,瞧瞧您一臉褶子,頭髮花白,不知情的還以為我說的是您呢。”
邱艷在旁邊聽得失笑,蓮花喜歡湊熱鬧,村裡哪兒出了事兒都有她,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吵架的本事兒自然不小。邱艷牽着沈芸諾,一隻手搭在她背後,戰勝恐懼最好的法子便是迎難而上,打交道的次數多了,便會覺着那是習以為常的事兒了,“阿諾,別怕,嫂子在呢。”
沈老頭和羅氏本是想說沈西和紅花的事兒,不成想事情會發展成這樣,羅氏慘白着臉,笑意勉強,沈老頭氣得吹鬍子瞪眼,撩起袖子欲上前和邱艷打架,邱艷不是怕事的,上回對沈老頭微笑是她看錯了人,沈老頭不是被人挑唆而不認沈聰和沈芸諾的,是他性子如此,誰都強迫不了。
可能出門久了沒有回家,李杉找了出來,見沈老頭和羅氏在,以為邱艷她們被人欺負了,握着拳頭衝上前打人,沈老頭沒回過神,臉上挨了一拳,倒在地上嗷嗷大叫,“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眾人翻個白眼,無動於衷,人是沈老頭自己招惹的,和他們可沒關係。
李杉又踢了兩腳,聽沈老頭朝他吼道,“我是聰子他爹,小心他回來收拾你。”
李杉嗤笑聲,懶得搭理他,沈聰真若和他有半點父子情分,那還真是天下紅雨,六月飛雪,抬起頭,睇了邊上羅寡婦一眼,冷哼聲,轉過身子,畢恭畢敬的喊了聲嫂子,邱艷羞赧,淡淡的點了點頭,牽着沈芸諾往回走。
晾好衣衫,邱艷才想起回來沒見着駱駝人影,李杉神色不自然的指了指旁邊小屋子,“裏邊有處牆沒糊好,他去外邊裝了泥回來接着弄。”
邱艷點頭,收拾好了,去小屋子找駱駝,旁邊堆着一攤稀泥,駱駝手裏拿着木棍,沿着新顏色的泥輕輕敲打,她進屋,他便停了動作,扭過頭,含笑的目光閃過狠厲,看清是邱艷后,目光才漸漸柔和下來,朝屋外瞥了眼,不見李杉和沈芸諾她們。
駱駝微眯着眼,從頭到腳打量邱艷幾眼,規矩的喊了聲,“嫂子。”
邱艷不自在,“我來瞧瞧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沒,瞧這牆的顏色,之前好像是糊過的,對不對?”牆的顏色不一樣,駱駝面對着的這塊比周圍顏色要新,新顏色的牆差不多有兩扇門的大小,不像是裂了縫的,反而像砌牆的時候泥不夠,後邊塗抹了層上去似的。
“沒,一會兒的事兒,嫂子邊上站着,別把衣服弄髒了。”駱駝蹲下身,木棍在泥里攪着,不經意的問起李杉來,“杉子呢,他許久沒見你們回來,和我說出門找你們了。”他動作慢,邱艷瞧着,該是他身子弱的原因,換做沈聰,能很快的攪拌,駱駝和沈聰他們比,身量差太多,李杉在幾人中屬於偏瘦弱的,駱駝都趕不上他。
不由得,邱艷蹲下了身,“需要幫忙嗎?”
“不用,嫂子遠些。”駱駝站起身,拿起旁邊的鐮刀,沿着新的顏色細細刮著,邱艷疑惑,“不是直接糊的嗎?”
駱駝動作輕,仍然有不少的灰撲鼻而來,邱艷被嗆得出聲,看駱駝,跟個沒事人似的,“泥不穩固,颳了重新來,否則,日復一日,牆越來越厚,屋子則越來越小了。”
邱艷懵懵懂懂,逢着外邊沈芸諾叫她,邱艷應了聲,轉身往外走,到門口了聽着駱駝道,“嫂子,順手把門關上,灰塵大,別弄得哪兒都是。”
邱艷覺着他在屋裏怕是會難受,想着打開門通通風,聽了這話,順手帶過門。
沈芸諾剛好走過來,“駱駝哥忙得怎麼樣了,我記着哥哥沒提過這屋子牆壞了啊?”
邱艷怕沈芸諾鼻子吸了灰塵,拉着她往旁邊走,“你哥哥吩咐駱駝做的,走吧,時辰還早着,我們去田野上掐點野菜回來中午吃。”
沈芸諾緊閉的屋子看了兩眼,心裏仍然存着疑惑。
下午,得知她們上山,李杉也要跟着,說沈聰離開時叮囑了,邱艷無法,心思一轉,道,“杉子,你和阿諾她們上山,我去村裡磨豆腐,順便買點肉回來。”蓮花上門,邱艷想好好招待一番,糧食夠吃,不缺銀錢,沒必要吝嗇。
李杉為難道,“嫂子,你的力氣哪推得動石磨,等駱駝忙完,我和駱駝去就好。”這幾日事情多,李杉不得不小心些,沈芸諾或邱艷出了事兒,沈聰那邊他沒法交代。
這時,駱駝從屋裏出來,“杉子,你和阿諾妹子他們上山,我陪着嫂子去磨豆腐吧。”
李杉多看他兩眼,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止住了,點頭道,“成。”
蓮花歡喜,“艷兒,還是你對我好,多買點肉,年後,我都沒吃過肉呢。”說完,拉着沈芸諾往山裡走,“咱去山裏多掐點野菜嫩芽回來,晚上煮野菜肉湯,味兒好得很。”
李杉背着背簍跟在身後,隱隱覺得哪兒有不妥的地兒,一時說不上來,搖搖頭,專心看着腳下的路。
豆子得用水泡脹了,才能去,邱艷讓駱駝先忙他的,舀了三碗豆子出來泡進桶里,然後聽着小屋子傳來咯呀咯呀的聲響,聲音沉重,好似沉重的木箱子被打開的聲音,她抬手推了推門,才發現門從裏邊鎖住了,“駱駝,你在裏邊做什麼呢?”
這屋裏之前安置了幾張傢具,年後,全挪到她和沈聰屋裏去了,裏邊只放了糧食,她又敲了敲門。
“沒事兒嫂子,灰塵大,你走遠些。”
駱駝的聲音有些怪,她頓了頓,怕礙着駱駝辦事兒,回屋準備做豆腐要用的白色棉布和其他,完了,又找了針線出來,準備給沈芸諾做身衣衫,給沈聰做的鞋子剩下最後點,她不着急做,沈聰走的路多,稍不留神鞋會磨腳,前邊腳趾處得加厚兩層,一時半會做不完。
低頭專心做手裏的針線,駱駝何時站在門口的她都沒發現,抬眼緩緩眼神,才發現他渾身上下灰濛濛的,乍眼瞧着,嚇了邱艷一跳,回過神,笑着道,“牆弄好了?”不知道他在門口站多久了,邱艷心裏彆扭。
駱駝倒沒其他,“剛忙完,正欲問你何時磨豆腐呢。”
駱駝泰然自若,轉過身,移至院子,重重拍着身上的灰塵,陽光下,灰塵清晰可見,如脫樹的柳絮飛飛洒洒,邱艷放下針線籃子瞅了瞅桶里的豆子,差不多了,提着桶出來,聽駱駝和她道,“嫂子能否幫個忙,拿巾子幫我揮揮後背上的灰,我觸不到。”
邱艷一怔,而駱駝已經舉着巾子等着了,那條巾子不是別人的,是沈聰平時洗臉用的,她皺着眉,駱駝沒等到人,催促了聲,“嫂子,快些,灰塵多得難受。”
邱艷踟躕着往前走了兩步,接過巾子,猶豫道,“這巾子好幾日沒用,我給你拿條幹凈的來,等着啊。”
握着巾子快速的回了屋,拿了條幹凈的出來。
駱駝背對着門,低着頭,神色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