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
後來,霍皙被許懷勐接回了北京,就安置在自己之前住過的總後大院裏。
一個當爹的,給閨女在外頭置辦一套她自己的房子不是什麼難事,至於為什麼讓她住在這兒,許懷勐有他自己的考慮和安排。
第一,院裏和霍皙同齡的孩子多,心地也都不壞,她初來乍到,性子偏偏又是那樣,沒什麼朋友,住在這兒,能認識些人,也好打成一片,時間久了,自然就形成了自己的朋友圈子。
第二就是,許懷勐忌憚着自己那個無法無天又沒下限的兒子,許善宇。他心裏一直對自己在外頭有個女兒的事情耿耿於懷,何況親媽又沒了,難免不把恨加之在霍皙身上,他怕哪天這孩子腦子一熱,趁自己不留神欺負了霍皙。
那時候院裏熱鬧,遠沒有現在這麼冷清,誰家出了什麼事兒人傳人馬上就都能知道,霍皙搬來第一天,就在這不大不小的地方炸開了。
那時候這裏女孩子少,來了個漂亮姑娘自是引起一番轟動的,陶蓓蓓欣喜拉着霍皙的手,跟在她身邊嘰嘰喳喳個不停。
“姐姐,你多大了?在不在上學?”
“姐姐,你從哪兒來呀?”
“姐姐,我叫陶蓓蓓,是老陶的女兒,我上高一。”
“姐姐,你怎麼不跟我說話呀……”
陶蓓蓓蹲在許懷勐給霍皙安排的老房子裏,愁眉苦臉的望着她。那時候陶蓓蓓臉上還有點嬰兒肥,她心性單純,見霍皙不理自己第一反應不是生氣,而是覺着奇怪。
就蹲在地上那麼瞅着霍皙,眼神直勾勾的。
難不成,是個啞巴?
陶蓓蓓湊上去,不說話,開始用手比劃,這時候,一直坐在梳妝枱前的霍皙忽然開口了。
“我叫霍皙。”
陶蓓蓓嚇了一跳。
霍皙終於看着陶蓓蓓有了淺淺笑意,她彎腰,大眼睛瞅着她,生疏問:“叫你蓓蓓好嗎?”
蓓蕾,始華也。萬物生長,含苞待放,生機勃勃。
陶蓓蓓一陣狂點頭,有人理她,她話匣子就開了:“我小名兒叫桃子,家裏的幾個哥哥都這麼叫我,但是小誠哥斯亮哥他們就叫我蓓蓓,說這麼叫着親。”
霍皙聽不懂她說的那些人名,她伸手拉她起來:“別在地上,坐在床上。”
那時候霍皙因為長期自我封閉導致不願意與陌生人交流,一直是她患上憂鬱症以來,最讓醫生和許懷勐頭疼的地方。
屋外胡仲帶着阿姨在收拾衛生,聽見屋裏有動靜,胡仲高興,進屋拍了拍蓓蓓的腦袋瓜:“蓓蓓?”
“啥?”
“以後你霍皙姐可就交給你了,白天上學,胡叔不難為你,晚上放了學,周六周日,多跟着你武楊哥小誠哥帶着她出去玩玩,吃點好吃的,回來胡叔給你報銷。”
陶蓓蓓也不客氣,問胡仲:“幹啥都給報銷?”
胡仲痛快:“吃啥報啥!”
“成!”
陶蓓蓓帶霍皙吃的第一頓飯,就是周二食堂的香酥雞和紅燒豬肘,這菜在食堂往往八一節慶祝的時候才有,很難得,倆姑娘,捧着不鏽鋼的飯盒,低頭吃飯,也不言語,吃着吃着,倆人對視,噗嗤一聲,就樂了。
陶蓓蓓打排球,正是長身體發育的時候,飯量很大,吃飯吃的特別香,偏偏霍皙也是個不挑食的肉食動物,縱觀食堂,像她倆這麼能吃的女孩子,還真少見。
霍皙抿嘴樂,伸手去給陶蓓蓓擦她臉上的醬汁,陶蓓蓓不好意思,用手背抹了一下,也咯咯笑,這一笑,兩個姑娘的友誼就此打下了牢固的基礎,開始形影不離。
晚上,陶蓓蓓坐在武楊的吉普車頭上,被幾個男孩圍着瞎打聽。陶蓓蓓不樂意看他們見着女孩就獻殷勤的勁兒,鼓着腮幫子一句話也不說。
最後大家覺着沒意思散了,武楊和寧小誠湊上去。
“怎麼著了?”
陶蓓蓓想了想:“挺好的,就是……不太愛說話,每天都得吃藥才能睡着。”
寧小誠扯了扯嘴角:“聽說有憂鬱症,在南邊治過一段時間。”
武楊撇嘴:“蓓蓓,知道人為啥會睡不着覺嗎?”
“為啥?”
“因為閑的。”
“我呸!”
武楊爬上車頭,摟着她耐心跟她胡說八道:“你看啊,憂鬱憂鬱,就是因為身邊沒人說話,自己一人兒又太寂寞,容易胡思亂想,這一胡思亂想,就給自己弄抑鬱了。”
陶蓓蓓不吭聲,覺得有道理。
武楊繼續對她諄諄教誨:“她每天一人兒關在屋裏,也不上學,可不就是閑的嗎,你看看我,看看你小誠哥,哪有時間抑鬱?因為我們忙啊!”
“我每天訓練,進修,你小誠哥呢,天天忙着算計他兜兒里那幾個錢,你呢,白天打球,晚上還得擔心數學打了十九分兒的卷子被你媽發現,自身都難保,所以啊,哪還有閑心胡思亂想,這一忙一累,回去沾枕頭就能睡着。”
陶蓓蓓眼睛一亮,下了武楊的套:“那我每天晚上帶她出來打球吧!她有事兒干,出一身汗,回去就能好好睡覺,就不用吃藥啦?”
武楊誇她:“還是我們蓓蓓心眼兒好。”
陶蓓蓓從車上跳下去,興沖沖就往霍皙家裏跑。
陶蓓蓓走了,寧小誠斜眼瞪武楊,武楊發毛:“看我幹什麼?”
寧小誠呸他:“用繞那些彎子嗎?想看人家就直說唄,讓蓓蓓給騙出來,真孫子。”
武楊撓撓頭:“甭罵我,你就不想看看長什麼樣兒?”
寧小誠摸摸鼻子:“……想。”
…………
事實證明,武楊出的主意,還真管用。
陶蓓蓓每天放了學,吃了晚飯,就拉着霍皙去體育場打排球,連着打了一個月,硬是把霍皙教成了業餘種子選手,人也變得開朗起來。
她願意主動和人說話,主動和人談笑,有時候,還能時不時冒出幾個冷笑話。
那天她依舊和陶蓓蓓一起在外頭練球,打的正熱,從遠處走過來幾個人,寧小誠,武楊,沈斯亮仨人慢悠悠走過來,武楊指着那道身影獻寶似的:“怎麼樣?漂亮吧?沒騙你吧?”
沈斯亮噙着笑,不說話。
武楊招手喊:“二朵兒!蓓蓓!”
倆姑娘回頭,然後一起朝這邊跑過來,沈斯亮問:“怎麼叫二朵兒?小名啊?”
寧小誠答:“大名叫霍皙,這小名聽蓓蓓說是她爹給起的,叫着順口。”
說完,兩個姑娘跑過來,臉頰紅撲撲的跟寧小誠和武楊打招呼,霍皙臉上掛着還未散的笑意,彎彎的眼睛,看到沈斯亮時一愣。
武楊給她介紹,一個多月,彼此也都算熟了:“二朵兒,這個是沈斯亮,你得叫一聲斯亮哥,比你大,跟咱們一樣,也是一起長大的。”
對於這次見面,霍皙,其實是驚喜的。
她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跟他打招呼,毫不扭捏,清脆叫他:“斯亮哥。”
沈斯亮點頭應,倆人一對視,電光火石,雖然都笑着,但是那臉上藏着的,心裏藏着的,全都從眼睛裏泄露了出來。
……
那時候,他們一群人是真好啊。
他們疼霍皙,跟疼蓓蓓一樣,甚至比對蓓蓓還要好。
霍皙第一次來北京,大家吵着帶她去逛景點,去故宮,去長城,去北海,沈斯亮說暑假人多,遍地都是遊客,沒意思。霍皙問,那什麼時候去?沈斯亮說冬天吧,冬天我帶你去。
他說話算話,十二月份北京,下了大雪,冷的要命。
霍皙第一次在北方過冬,不比南方下雨濕冷,晚上九點半,她從學校後門出來,下了晚自習,沈斯亮開車在路邊等她。
他等她的時候從來不坐在車裏,就站在外頭,裹着軍大衣靠在車門上,讓她一眼就能看見自己。
鑽進副駕駛,他把暖風開到最大,又給她綁安全帶,霍皙縮在圍巾里,鼻尖凍得通紅:“斯亮哥,咱們去哪兒啊?”
他發動車,說:“帶你去故宮。”
這都幾點了?霍皙偷偷看錶,不說話,也不問,他說去哪兒就去哪兒,她向來是相信他的。
沈斯亮這人神出鬼沒,不住在大院,有時候能十天半個月都看不見他,偶爾出現一回,往往又讓你驚喜萬分。
他帶她去了景山公園。
而且不走門,只爬牆。
霍皙踩着他肩膀,攀到牆頭上,嚇的臉都白了:“斯亮哥,我不敢。”
他站在牆根兒底下,兩三步就躥上去,壞事兒乾的面不改色心不跳。他說,你跳下來吧,我接着你,肯定摔不着。
霍皙縮脖子,被人發現怎麼辦呀?
他說不怕,多少年前我們帶着蓓蓓也來過,那時候她比你還小,晚上公園打更的大爺睡得早,大冬天沒人巡邏,你快下來。
霍皙怕摔,他把身上厚厚的棉大衣脫下來給她裹着,在下頭催,二朵兒,我跟你保證肯定沒事兒。
霍皙跳下去,他摟着她,倆人悄無聲息的往裏走,期間碰上公園裏打着手電的保安,他捂着她嘴躲到假山石後頭,大氣兒不敢出。霍皙覺得刺激又興奮,用手掐他的腰,你不是說沒人嗎!!他疼的呲牙咧嘴,用眼睛瞪她,差不多得了啊。
霍皙笑,笑的憨頭憨腦,保安聽見動靜手電照過來,他給她撲倒,壓在雪地里,保安走了,霍皙睜着眼睛推他,起來呀。
他嬉皮笑臉的說,你看咱倆,像不像來這兒偷情的?
景山公園裏的景山,曾經是北京全城的制高點。他帶着她呼哧帶喘的爬山頂的亭子,茫茫黑夜,沈斯亮站在寂靜山頂,寒風呼嘯着從他身後湧來,他說,二朵兒,你往下看。
她腳下,是故宮全景,俯瞰整個城市的中軸線,隔着漫天大雪,燈火輝煌,蒼茫一片,無比壯觀。
霍皙趴在欄杆上,裹着他的軍大衣,眼裏被腳下燈火映的璀璨,那時候她才十八歲,是一個女孩中一生最好的時光。
……
不遠處有人喊沈斯亮進來,示意他批示的文件可以拿走,他回神,立刻轉身走了。
走的時候沈斯亮還想,以後像這樣的地方,真得少來。
那些陳年舊情啊,一想起來,太他媽耽誤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