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
陶蓓蓓最近一直住在霍皙家裏,每天霍皙出門上班,晚上回來的時候陶蓓蓓就穿着小圍裙在家裏給她擺好碗筷等她吃飯,吃完了飯她也不多話,一個人去外面蹦躂,天黑了就回來睡覺,畫風詭異的連霍皙這麼淡定的人都覺得奇怪了。
在陶蓓蓓又一次主動拖地以後,霍皙心慌問她:“你到底要幹嘛,真洗心革面打算給我當田螺姑娘啊?”
陶蓓蓓趕也趕不走,朝她嘿嘿一笑:“跟老陶吵架了,來你家避避風頭。”
蓓蓓是陶家的獨生女,老陶拿這個閨女心疼都不夠呢,霍皙知道她胡說八道,一動不動地看着她。在頗有壓力的注視下,陶蓓蓓低下頭,終於訥訥招了。
“我談了個男朋友,怕被老陶發現。”
霍皙挑眉:“談戀愛啦?”
陶蓓蓓點頭,立馬興沖沖從包里拿出手機給霍皙看,一個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帶着金絲邊眼鏡,站在交大實驗樓前背着手,正朝着鏡頭微笑。
倒是不難看,氣質很靜,有點古板,怎麼看怎麼和陶蓓蓓不搭。
霍皙腦子轉的很快,一下就反應過來了:“是上次和武楊吃飯的時候他提起的那個博士?”
陶蓓蓓驕傲點頭:“嗯!叫傅騰雲,高中的時候就是我學長,在我們學校學控制工程的,霍皙姐,怎麼樣怎麼樣?”
“你追的他?”
陶蓓蓓有點心虛:“……你怎麼看出來的?武楊跟你說的?”
老學究帶出來的小學究,一門兒心思扎在學習里,那眼鏡有瓶底那麼厚。看起來,不太像對感情非常熱衷的人。
“他一開始不同意,說我年紀小,和他沒共同語言,他一直喜歡和他一個實驗室的學姐,後來學姐出國走了,他消沉了好長時間,最近才來找我說試試的。”
“霍皙姐,他說和我在一起特輕鬆,覺得很開心,對我也很好。”
陶蓓蓓單純,毫無戀愛經驗,她和霍皙說起這話的時候臉頰微紅,帶着小姑娘家的嬌羞。
霍皙摸摸她的頭,心裏不是滋味兒:“蓓蓓,真的那麼喜歡他?”
陶蓓蓓不說話,半天吭了一聲。“嗯。”
霍皙試探着又問:“喜歡他……不是為了別人?”
陶蓓蓓一個激靈,趕緊反駁:“當然不是!雖然是我追的他,但是我們感情很好,他這個人就這樣嘛,再說了,當初你不也是主動追的斯亮哥,感情……。”
說完陶蓓蓓自知失言,用手捂住了嘴,神情懊惱,迭聲道歉:“對不起霍皙姐,我不是故意的。”
霍皙摟着她的脖子,沒放在心上:“沒事兒。”
“你說的也沒錯,本來就是我追的他。”
那時候倆人一見面,天雷勾地火,都是同類,不用言語表達什麼,心裏的慾望全都在眼睛裏,好得快,愛的烈,可是分開的時候彼此也是真恨。
陶蓓蓓苦着臉,恨自己這張大嘴巴恨的不知如何是好。“霍皙姐……”
“蓓蓓,感情看重的是兩情相悅,誰追誰都不要緊。”霍皙坐在沙發里,很認真的跟她說:“只要是他真疼你,喜歡你,開始不重要,結果才最重要。你還小,有些事情還是要聽你爸媽的意見,和博士談一段時間,如果覺得還行,就跟家裏大大方方的說,女孩子,這個年紀談戀愛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霍皙總覺得談戀愛對女孩子來說是一件幸福甜蜜的事情,不該這麼偷偷摸摸的藏着,她說的很鄭重,也不希望在感情這事上陶蓓蓓受什麼委屈。她又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在這方面沒什麼過來人的老道經驗,能夠示人的,唯有一段滿目瘡痍的過去。
陶蓓蓓不停點頭,央求她:“那你就別生我氣啦?”
“多大的事兒,還跟你生氣。”
陶蓓蓓小孩脾氣,來得快去的也快,馬上就眉開眼笑起來,她哼着歌兒去浴室洗澡,裹着帽子,又趴在門口探出腦袋瓜。
“霍皙姐。”
“別看你和斯亮哥分開了,但是我相信,你們有一天一定會在一起的。”
“而且不光我這麼想,小誠哥,武楊哥,他們也都這麼想。”
說完陶蓓蓓害羞,砰的一聲關門進去了。
霍皙在沙發里靜靜窩了一會兒,起身去書房寫稿子。
她是個夜貓子,很多事情白天沒思路,到了傍晚夜深人靜的時候,總能更沉下心來。
去了書房,霍皙先習慣性看了眼手機。她很少玩這些社交軟件,大多數時間也就翻翻新聞八卦打發時間,微博刷新,忽略掉那些快要炸掉的評論,屏幕上顯示最近的一條更新是來自尤夢的。
“今天依舊在努力中,希望下周會有好結果,然後希望S先生能夠兌現諾言,我得了獎的話,你可一定要好好慰勞我。(傲嬌)(傲嬌)”
文字下面,還有幾張配圖。
她正在學校的排練室里排練,逆着光,做了個很高難的一字馬,還有她和幾個年輕姑娘的自拍,她們對着鏡頭笑,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儼然是二十齣頭姑娘最該有的模樣。
都說女人在深深迷戀一個男人的時候智商是最高的,總會挖空一切腦筋去了解他身邊的人和事,尤夢也不例外,那天她被沈斯亮送回學校以後,心裏對霍皙一直有個結,於是她迅速摸到微博找到了陶蓓蓓的關注列表,果不其然,在那裏發現了她。
在陶蓓蓓微博近三百個關注人中,霍皙排在最下面的位置。
她們應該認識的非常久,看上去,關係也不錯。
霍皙的微博因工作宣傳需要,認證是《圖行地理》的寫實記者,粉絲有三萬多人,她很少更新,微博上說的也很少,大多是某個地區的風景照和人像,和一些她對那個地區的介紹見聞,可是留言和點贊數量卻很可觀,每條幾乎都有近千個,尤夢好奇從頭翻到尾,發現的大致內容如下。
2012年7月17號,貴州湄潭,天生橋。——“很喜歡你們雜誌,加油。”
2012年11月13號,貢嘎,紅石灘。——“意外發現你的微博,很神秘,想認識你。”
2013年1月25號,廣西侗寨鼓樓,三南寨。——“去廣西啦?歡迎來我家做客。”
2013年8月26號,青藏高原,卓乃湖。——“女神,好喜歡你。”
2014年2月4號,新疆伊犁,鞏留縣,庫爾德寧。——“又去這麼遠的地方?女神我很好奇你家鄉在哪?”
2014年5月12號,四川,汶川,重建,新生。——“為同胞默哀。女神加油。”
霍皙的最後一條更新停留在2014年12月31號。
大興安嶺,漠河,極光,即日返程。
這條微博意外出現了一張她的正面照片,照片沒有加後期特效,未經任何處理,鏡頭被拉的很近,在漫天大雪裏,她背着高高的登山包,孤獨一人坐在車頂,頭髮被風吹亂,遠處不知是日出還是日落,深藍色暗沉的天幕下,她低頭正在寫着什麼,嘴唇,睫毛上沾染的皆是風雪。
微博的最後,她說道: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
尤夢把那張照片存在手機里,反覆看了十幾遍,反之,尤夢翻了翻自己的,一個被高度精修過的寫真頭像,內容千篇一律的學校或者商場,某天買了新的衣服,隔天買了一雙限量版的新鞋,內容雖然繁多豐富,可是總覺着自己矮了對方一截。
不是容貌,而是經歷,是縱橫幾年光陰,尤夢不管怎麼追問都無法企及的,別人的過去。
那天夜裏她關注了霍皙,又友好的發了私信給她。
霍皙隔天早上看到,出於禮貌,也關注了回去。
於是在互相關注的這段時間裏,尤夢總是有意無意的在微博頻繁提起這位S先生,她覺得似乎這是她與霍皙抗衡的唯一籌碼,S先生帶她吃了一頓很昂貴的晚餐,S先生的皮鞋,S先生在夜晚送她回學校時車子的尾燈,S先生開車時無意入鏡的袖口和手。
於此同時,霍皙也意外收到了很多平日裏沒有的,陌生惡意的攻擊。
對方都是以私信方式發來的消息,例如“醜人多做怪”,“真能賣弄,故作玄虛。”,“沒人跟你說你長的很醜嗎?賤女人。”種種種種。
這些別有用心的小心機被霍皙看到,淡淡一笑,隨手關掉。
晚上十一點,她翻開記事本,開始在燈下提筆眷寫稿件,結尾剛畫了個句號,手機在此時再次響起。
來電人,嚴靳。
他總是喜歡在晚上安排工作,而且不喜與人短訊,從來都是親□□代,短短數語,也從不廢話閑談。有時候霍皙曾一度以為,他敬業刻板到每天躺在床上睡覺時,都會猛然想起什麼來抄起電話。
“喂?”
浴室水聲停了,陶蓓蓓應該已經睡下了,霍皙聲音放的很輕。
“這周網站專欄是咱們組做,以前的規矩每人一天準備一篇稿件刊登,周五輪到你了。你好好準備。”
霍皙起身窸窸窣窣掩上陽台的門,問道:“刊登什麼內容?稿件多長?”
“隨便你,貼近咱們組選題的,民生,醫療,交通,食品安全,字數不限。”
霍皙試圖掙扎:“我進組一個月,從來沒參加過外出採訪的任務,每天除了校對就是打雜,手裏也沒任何時效題材。”
“我不管,那是你的問題,今天周二,我提前三天通知你,你有足夠的時間準備,要是弄砸了,我取消你的見習資格。”
嚴靳的語氣不容置疑,霍皙對他這種不容反駁的工作作風終於發飆,對着窗點了一根煙。
“嚴靳,你不覺得你……”
話一出口,霍皙自覺失態,和他不過認識短短一個月,要真是紅臉爭吵未免自己太過無能,她沉默抽煙,嚴靳察覺到她脫口而出的怒意,忽然笑了兩聲。
“怎麼?對我的態度不滿意。”
霍皙抽煙的毛病是一年前在攝製組養成的,攝製組條件艱苦,見慣人情世故,霍皙生性冷僻,又不善發泄自己,許多情緒壓在心底,有時候就會躲起來,找個沒人的地方靜靜抽一支。
她煙癮不大,只有在極度剋制不住自己的時候才會摸出來。
霍皙還記着自己第一次嘗煙,是在廣西出了事兒以後。
那對道德淪喪的父子被她打破了頭,血有幾滴濺在她手上,她被同事帶出來安撫,等到凌晨大家終於挨不住睡意打盹的時候,她無聲躲在院子後面,臉色蒼白,抖着手給自己點了一根。
臉上,脖子上還有被打過的紅色淤痕。
那時候她是真怕啊,怕的要命,想像尋常人一樣委屈哭訴一場,又找不到合適的對象,便躲在山垛子後頭,把臉埋在衣服里悶頭哭,哭累了,摸出煙來開始一根接一根的抽,最後嗓子啞了,腿也麻了,霍皙拍拍褲子站起來,眼睛通紅,可是那神情,又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霍皙平靜注視着窗戶里自己的影子,不服輸,夾着電話去翻書房裏的東西:“知道了,我會準時刊登的。”
“那最好。”
嚴靳啪的一聲扣掉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