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春拍一搏
一輛卡宴在北洋國際拍賣行門口停下,杜子聿拉下車窗,一位穿着旗袍的短髮女人站在車門口。
“我二姐動作夠麻利的。”杜子聿從三姐手裏接過一個檔案袋,裏面是身份證、護照、港澳通行證等等一個正常中國公民能用到的所有證件,他拿出身份證來反覆看,完全看不出來有假。
“這都是真東西,別研究了,藉著一個失蹤人口的名額給他上了戶口,然後又去改名才弄出來的。”三姐也是感慨:“這事兒到此為止了,讓你姐省點心吧!”說著,拍了拍杜子聿的肩膀。
實際上,杜家二姐給他這隻檔案袋的時候,提起過沈石在緬甸的身份,說是托關係查了戶籍系統,沒有找到人。雖說這種黑戶的情況哪個國家都有,可自家弟弟身邊放着來歷不明的人,做姐姐的肯定會擔心。三姐暗嘆一口氣,只希望杜子聿一肚子心眼兒沒白長,別隨隨便便就讓人騙了去。
從後座的男人身上收回視線,杜家三姐拿出一張卡:“去香港,錢夠嗎?”
“少來!拿人家的手軟。”杜子聿笑笑,一擺手:“要是真淘到好寶貝,我第一時間找你集資。”說著,啟動車子:“名包名表化妝品,想帶什麼隨時微信我。”杜子聿眨眨眼,一腳油門揚長而去。
杜家三姐目送着車子開遠,給李戊發了個信息:親愛的,你知道我弟弟換了個新男朋友吧?替我防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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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佳士得拍賣行每年5月的春拍持續一周,正式開槌前還有一周的預展期供買家提前鑒賞心儀的拍品。李戊並不參加拍賣,只是預展時去飽飽眼福,像他們這種藏友也是大有人在。
“這次玉石展館的拍品里有塊賭石。”去拍賣行的路上,李戊特意拿出手機給杜子聿看照片:“就是她,看看這窗口的綠,多美!”
賭石根據不同的賭法,價格和風險都不一樣,這種開了窗的叫“半賭石”,讓買家看到一部分玉石質地,價格比全賭石翻了倍,但風險卻並沒有降低——這塊毛石只開了一個天窗,如果第二刀下去,沒有顏色,那麼價格立刻減半,就是俗稱的,賭虧。
杜李兩人進入展館先奔玉石展區,足有一尺高的毛石展示在中央一個玻璃展櫃裏,非常打眼,估價在300-800萬港幣。燈光映照下,毛石表皮非常細膩,呈現出淡黃色,上面還有片狀的黑色斑痕,左上角磨掉表皮的部分,是一片水汪汪的碧綠。
“這種大塊頭的料子……”杜子聿眯起眼細細分辨石面的色澤和表皮厚度:“是老場口的面大,很像帕敢場區。”分析賭石石料是一件非常複雜的工作,先要根據表皮的特徵確定出土的礦山,再根據不同礦區產出翡翠的特點來判斷這塊毛石蘊含好料的幾率,但即便是確定了是老場口的石頭,還要從表皮的花紋和斑點來推斷裏面的翡翠有沒有雜質、白絮、裂紋等等……真正的賭漲靠的絕不只是運氣。
“帕敢是出精品的礦區,要真是帕敢的石頭,這塊可價值連城啊!”李戊有些手癢,示意工作人員幫他打開展櫃,他要照照裏面的顏色。
“是不是價值連城我說不準,但這開天窗的師傅真是用心險惡。”玻璃罩子打開了,杜子聿伸手去摸原石表皮,李戊不解地扭頭,杜子聿笑笑:“如果是我出手,寧可買這片窗口是綠帶子,也不買這一片滿綠的。”
“小兄弟好眼光!”話音剛落,身後就有人捧場,杜子聿轉過身,只見迎面走過來一個光頭胖子,脖子上掛着個正陽綠的翡翠觀音。
“寧買一線,不買一片,線色沉,片色薄,這綠啊,要是一條線那肯定從頭能通到底,可這種片綠,說不好就是表面薄薄一層。”光頭笑眯眯地走上前來,李戊正拿強光手電照石皮,熒光下透出通透的綠意,光頭眼睛眯起來,嘖嘖嘴:“不過這塊石頭……糾結啊!”他用眼神在杜子聿,李戊和沈石之間來回打量,似乎是在估計誰才是買家,就在這時,一直沒出聲的沈石忽然走上前一步,伸手摸了摸石頭,表情有些微妙。
“沈石?”杜子聿訝然地看着他,只見他俯下身,鼻尖湊到石面上嗅嗅,隨即站直身子,朝着展廳里環視一圈,略微猶豫了一下,最終又把手放回石頭上,留戀地撫摸。
“這位小兄弟也想出手?”光頭笑呵呵道。
沈石看了他一眼,但是卻對着杜子聿說:“好東西。”
“你又知道了?”杜子聿失笑,找李戊要了強光手電也去細看石頭的成色,黃光打在碧綠的窗口上時,杜子聿忽然發現綠底子裏透出一片死灰,他愣了楞,扭頭詢問似的看着沈石:“好東西?”
雖然是在問沈石,但杜子聿腦子裏已經電光火石地反應過來,如果窗口那裏只用強光手電一打就輕易能發現綠色不通透,可能只是浮色,這東西憑什麼能進的來佳士得,估出300-800萬的高價?
杜子聿不由得想起在瑞麗石材廠的那一次,難道說……自己的天眼又開了?倒吸一口氣,他又換成白光去看石皮子,可不照不要緊,這一照……通體的碧綠碧綠!
就在杜子聿詫異的功夫,光頭忽然走上前兩步,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道:“幾位,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光頭硬帶着杜子聿三人出了展廳,門口停車場有一輛黑色賓利,光頭走過去,車裏跟着下來一位中年男人,西服革履,嘴裏還叼着雪茄。
“我這人開門見山,話咱們就說開了吧!”光頭指了指賓利車前的男人:“這位是趙老闆,香港人,做收藏品生意,我們跟你們一樣,都看中了那塊毛石。”
杜子聿跟李戊對視一眼,一挑眉,等他繼續說下去。
“剛剛你們也看到了,館內標價最低3百萬,依我們的經驗,底價在1-2百萬之間。”中年男人操着一口港普,慢悠悠地說道:“如果三位有興趣,我們就定個君子協定。拍賣當天,誰也不要出價,等流拍。”
所謂流拍,就是拍品無人應價的情況下,拍賣行不得不以底價會後出售。這種情況下,價格不僅沒有抬高,拍賣行的傭金分成也少了。
“買下了石頭,我們再利潤分成。”光頭立刻補充道。
杜子聿打量着對面兩個男人,嘴角噙着笑,三姐是做拍賣生意的,雖說遠不及佳士得的規模,但是這裏面的門道都差不多,這兩個人組隊串通的模式業內稱“圍標”,說白了就是鑽空子,是業內人士頗為不恥的一種“撿漏兒”行徑。
還說什麼君子協定……
杜子聿嘴角勾了勾:“好意心領了,那塊賭石我們沒看好,不買。”說完,轉身就走,李戊幾步跟上來,翻了個白眼:“這倆真夠陰的!”
“幾號開槌?”杜子聿忽然問道。
“後天啊……”李戊說完,忽然一愣:“杜少你什麼意思?”
“好東西。”杜子聿笑笑,扭頭看向沈石,後者點點頭:“好東西。”
“好東西,咱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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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石拍品開槌當天,場館裏人頭攢動,李戊跟着杜子聿坐在中間靠後的位置,拿着拍品清單一個一個往下看,看到那塊起拍價三百萬的毛石時,手心有些出汗,三百萬不是個小數目,倒不是說杜家沒有這點閑錢,只是萬一賭輸了,賭石掉價一掉就是一半啊!
“杜少,你可想好了!”李戊不放心地囑咐杜子聿,又看了一眼沈石,猛然想起自己臨走前,杜子聿三姐發的那條信息,防着沈石……
“這小子給你吹什麼枕邊風了?你這可算得上一擲千金了吧?杜大少爺!”李戊湊在杜子聿耳邊,一個勁兒地犯嘀咕。
“李戊,你看看這個。”杜子聿沒直接回答他,只是把手機遞過去,屏幕上是昨天那個光頭的照片,底下還有他的個人資料。
“密支那珠寶有限公司董事?”李戊皺皺眉:“他就是那個賭石起家的緬甸華人?那個賭石大王?”
密支那是緬甸地名,是緬甸出產翡翠最大的礦區,而這個所謂的賭石大王,就是當年在緬甸翡翠開盤的時候,一塊三公斤的原石賭出一個億出名,後來來國內做珠寶批發生意,辦了這個密支那珠寶公司,一度做得風生水起。
杜子聿拿回手機,點了幾下,又翻出一張截圖,是09年佳士得倫敦春拍的簡訊,當年一隻帝王綠的鑲鑽戒指就是那個香港人拍得的。
“這是最後一次在高價成交的拍賣會上看到這個香港人的新聞。”杜子聿解釋道:“從11年到16年,這個人就像突然消失了一樣,八成是嘗到了‘撿漏兒’的甜頭。”
“你覺得那塊石頭怎麼樣?”杜子聿忽然話鋒一轉,李戊認真想了想,點了點頭,杜子聿也跟着點頭:“我也覺得不錯,但是我們經驗太淺。如果這兩個人也看走眼,那……我也只能認栽了。”
“他們如果真看上那石頭,你叫上價難保他們不會搶。”李戊提醒道。
“搶是當然會搶的。”杜子聿倒很淡定:“但是李戊你想想,他們已經撿漏兒六年了,心理價位能高出底價多少?”
“可是這塊石頭又能值多少?”
“我有一種預感,她很值錢。”杜子聿篤定地下了結論。
“預感?!”李戊這下瞪了眼:“杜少我沒聽錯吧!你說預感?”
“就是預感。”杜子聿並不意外李戊的質問,但他選擇沉着地看回去,反覆回答他這幾個字。
腦子裏浮現出展櫃裏,白色強光下這塊石頭通體碧綠的美麗光澤。
“這石頭,肯定會賭漲。”杜子聿篤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