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夏聽音
江戎拿出手機來,裏面好多短訊還有未接。
多數公事,最多是今天婚禮上的事情。
有來道歉的。
有準備說情的。
他挑着回了短訊。
太多,
處理完的時候,已經過了半小時。
他開車,繞出去,又從入口,重新單行進沈非煙家的路口。
一樣的夜色,在房頂上落下溫柔的顏色。
他甩上車門下車,拿出裏面的鑰匙,兩把,一副是今天送謝總出去那會,在旁邊配鑰匙的攤子上配的。
對沈非煙這種人,不得不兩手準備,她回頭一定會和他要走鑰匙。
拿鑰匙開了門,門廊的燈,微弱地亮着,就對上客廳沙發上的人。
沈非煙右手拿着瓶藍色的bombaysapphire,正驚詫地看着他,隨即一個杯子抬起來,作勢想砸向他,“你煩不煩,不是走了嗎?”
江戎關上門,走過去,“看來你今天準備折騰一次大的,四十度的酒都喝上了。”
沈非煙有點喪氣地放下杯子,一口乾了杯子裏的酒。
氣道,“你真煩,一定要追着我看笑話,有什麼好看的……”她好像終於躲無可躲,演戲演一天也煩了。
“知道過去平民當皇上的,為什麼要把早年和自己打江山的都殺了?”她倒了半杯,加進去旁邊的不知道什麼飲料,幾口喝完,“……就是皇上落魄的時候被那些人見過,你不明白我不想見你們的心情嗎?”
她心裏很苦,很悶,又說不出。
就連今天在小k那裏,她本來是想躲清靜的。
可是他們也跟來。
到了最後,
小k請客,她喝着雞尾酒,心裏會想,別人會不會笑,她銀行沒有多少錢了,還在擺這樣的架子。
她和小k的朋友說話,她也怕有人會想,他們會不會想,她家已經破產了,這些人和她交好,不過不知道而已。
她知道這些是自己多想,桔子四喜都不會笑她,江戎更不會。
可沒有用。
沈非煙覺得自己被落了心理病,以前的挑剔,被人毫無預警地抨擊,把她正常的習慣也變成了曲解。
她不知道是怎麼了?
真的只想,不要理這些人。
江戎走到她身邊坐下,看着她一杯一杯,只能躲在家裏。
心理覺得和被刀子挖一樣。
父母看到子女面對社會的風雨,通常再位高權重,有時候都難免會束手無策。
一如他現在對沈非煙。
他再愛她,可是有些事情,他幫不了她。
父母尚且無法幫助自己的孩子一輩子。
江戎說,“今天的事情其實你可以當成一個意外。”
“不是意外。”沈非煙說,“這世界就這樣,我六年前就預料到了。”
江戎的心,沉沉地一跳。
沈非煙說,“既然你都來了,我就把話給你說明白。六年前我走的時候是負氣,你大概也有,現在的年齡再看,我覺得你當初也沒錯,就像你現在能理解一個服務員,自然也能理解我當年的想法。”
江戎靠向沙發,屋裏很暗,看不清沈非煙的表情,只有門廊傳過來的光,他不知道要不要去開燈。
但又覺得,也許沈非煙在這樣的環境感覺更安全,才會說話。
她身上的禮服都沒有換,顯然憋屈的不行了。
沈非煙又灌了一杯,“可既然當初做了選擇,就不要後悔……”
江戎向她的方向挪了挪,她身上的白色披肩,在這樣的暗處,特別漂亮,有些冰冷沉靜的高貴,但正是因為這種高貴,對比白天的事情,成了一種更深刻的諷刺。
一如沈非煙說的話。
既然當初做了選擇,就不要後悔,是說他們,既然當初兩人都選了分手,他又何必今時今日這樣。
死纏着不放。
江戎心裏有苦說不出。
當年她一走,他就想去的,卻發現他父親病了。
結果那一年,沈非煙家也接連出事,她父親出事,直到離世,連三個月都沒。沈非煙回來奔喪,他沒有見她。
他父親當時病重在外地,他陪着輾轉,首都醫院,港城醫院,疲憊不堪。
後來又一直去國外求醫,但癌症這種疾病,有時候只有一條路。
還得壓着消息不被外界知道。
他的母親也一病不起,除了照顧家人,父親公司臨危受命,奪.權,比生死更醜惡的人性,等三年後,他父親終於離開的時候,他已經完全顧不上其他。
江戎覺得餘生都會困在那時的日子裏,醒不來,也走不出。
一切的一切都來的太快,人生有時候可以選擇的機會太少。
他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最愛的人就丟了。
但這一切,他都不能說。
當初始終是他放棄了她,各自承受各自的痛苦,他有什麼權利用當年的苦去換取別人的慈悲。
卻聽沈非煙說,“……我爸不在的時候,我家還有一百萬,我當時想,這錢是回來買一套房子,然後以租養房,還是回來開個小店,或者……用來把書讀完。”
她說的很直白,第一次不加修飾的直白。
“後來我選了,三個裏面也許最好的選項,我知道,爸走了,我就不能回到從前的圈子了,所以我要靠自己。可今天我才發現,就算當年咱們沒分手,就算我真的能成作家,我也不能和你在一起了。江戎——”沈非煙抬手推了他一下,“你走吧,以後別找我了。”
江戎卻好像沒聽出她趕他,開玩笑道,“還是自稱文字工作者比較好,作家這個稱呼,留着我來說。”
沈非煙應景地笑了笑。
拿起自己面前的杯子,她看着,“在外頭,我現在連喝酒,都有心理壓力。我們不是一類人了,好久好久以前就不是了。”
江戎點頭,“我今天才知道。”
他的心裏早糾成了一團,這六年,如何荒蕪。
他只是後悔他當年別無選擇,卻從未深切想過,沈非煙經歷了什麼。
原來……時間用不同的方式,把他們修剪成了一樣。
沈非煙不想見他的心情,多像當年他不想見她。
不知道如何面對。
不知道公司會死會活。
只想在愛人面前風光,不想她看到自己落魄,狼狽不堪。
沈非煙抬手把那藍寶石酒瓶放在地上,看着他說,“江戎,咱們倆早就分手了,你可不可以,給我留一點空間。”
江戎看着她,她不知道,他的人生到了今時今日,不過只求一樣,就是無論何時何地她回頭,他都在這裏。
可今晚的一切,都在提醒他,他和沈非煙變成了兩個世界的人。
他心裏有不知名的恐慌。
如果世界把自己的愛人,變得不再像她,自己還怎麼去愛,想愛,首先得知道如何愛。
沈非煙對他伸出手,“江戎,余想才是我的前男友。”
這話太狠!江戎被隔絕在她的世界之外,六年之前,才有他的席位。
他看着沈非煙的手,遲疑着,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沈非煙說,“鑰匙。”
江戎所料到這一幕,可那手伸過來的時候,他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他可以跟着她千山萬水,也可以跟着她風雨飄搖,更可以跟着她出生入死。
但她都不需要,她只需要,他交出她家裏的鑰匙。
當年她笑着,把鑰匙掛在自己脖子上,如今她伸手,就可以要走。
這世上只有感情最不講道理。
憑什麼要來就來,要走就走。
他把鑰匙放在她手心,那手指一合,她就把鑰匙攥在了手心。
“江戎你走吧,以後別來找我了。別讓我連傷心都沒處躲。”
江戎站起來,再無法耽擱。
這個女孩,當年拿一個蘋果,就能輕鬆搞定他,他早就知道,他對着她,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
門外的風特別涼,不知不覺已經午夜。
月色當空。
又亮又圓,白白的撒滿世界。
他想到曾經,無數夜晚他和沈非煙相擁回來,一路親吻,一路說笑。
那樣的日子,怎麼就不見了。
他走到車裏坐下。
任時間一點點過去。
手裏捏着另一把鑰匙,空氣寂靜無聲,一如沒有沈非煙回來的時候,日日夜夜的感覺。
現在她終於再次回來,他無論如何,不會再放手。
縱然文化和時間讓他們變得不同,他也會努力讓他們趨同。
他心間藏着隱秘而不可更改的念頭。
她和他,
燃燒過的日子雖短卻成了信仰。
年華一年年退去,
她離開過,
回來,會不會再離開?
都不重要。
只要他在,
她任何時候回來,他們都可重新開始,比上次更好。
縱然她不在他身邊,
只要她好,他也一樣開心。
他拿着鑰匙下車,不帶絲毫猶豫。
門再次開了,沙發上卻沒有了人,屋裏死一般的沉寂。
他突然莫名驚慌,覺得自己真是傻了,這時候也許她會出事,又如下午般,他倉皇向樓上去,卻發現沒人。
書房
卧室
衣帽間
一間間洗手間
年少時玩耍,她有時候會和她玩,躲在衣帽間,他找到她的時候,什麼地方找到,什麼地方胡鬧。
如今還怎麼可能。
他一路衝下來,直接衝到後園,也沒人,又一想,玻璃門剛剛裏面關着。
他一路衝到洗手間,一推門,卡住了。
他連忙伸手開了燈,看到沈非煙靠牆坐在地上,燈亮了,她動了動,閉着眼靠在洗手池下面的柜子上。
江戎,長長地,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把她的腿推開,他從門縫擠進去。
看到沈非煙一隻腿卷着,一隻腿卻伸直,裙子拉在大腿的位置,才能完成這個高難度的動作。
不知是為坐的方便拉起來的裙子,還是坐下來,裙子就被糟蹋成了那樣。
感覺到燈光,她煩躁地皺眉。
他抬手把燈轉暗。
柔柔的一點光籠下,落在她的臉上,令那模樣有種高不可攀。
他蹲在,試探着叫她,“非煙。”
她沒動。
“非煙……”他伸手過去,摸上她的臉,右臉,挨着他的手心,是這麼多天,他第一次深切地摸上她。
她略不耐地轉開臉。
他俯身看着她,用手指挑開她額頭的亂髮,露出那張,每晚都令他瘋狂的臉龐。
臉龐細滑。
他用手指,在她的眉間劃過。
沈非煙躲開,嘟囔着,“……江戎,我要睡。”
一句話,五個字。
他卻如點燃了般。
曾經,日日夜夜,她都是這樣和他撒嬌。
她回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地上的大理石的地磚,他手摸了摸,冰冷。
江戎連忙伸手過去,拉過她的手抱着他的脖子,沈非煙的手臂軟軟的,她嘟囔,不知說的什麼話。
他說,“我不來,你準備睡在這裏一晚上。”
沈非煙繼續嘟囔,手垂下,窩在他懷裏睡,是這麼多天她回來,第一次乖乖的樣子。
江戎一路抱着她上樓,時光一階階台階回來。
時間從不曾奪走什麼,至少在他這裏,經過六年,他越發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
沈非煙的卧室沒有變。
把她放在床上的時候,江戎覺得自己走不了了。
她的身子那麼柔軟,味道那麼熟悉,用的香水是陌生的香氣,可都帶着她的味道,曾經在這張床上,她帶着燃燒青春的渴望,摟着他的脖子仰望他,等着他和她分享那絕無僅有的經歷。
這是他熟悉的地方……他唯一的,女人。
他低頭,挨在沈非煙額頭,“非煙……”他叫她。
那時只要抱着她,就別無所求,如今仍舊是。
“江戎……”沈非煙抬手推他,又拽他,不知道她要怎麼樣。
他溫柔地摸上她的頭髮,順着她的眉毛描畫眉目。“非煙……”
沈非煙卻忽然拽着他喊,“你配了我的鑰匙是不是?你怎麼這麼討厭!”她是閉着眼說的。
江戎看着她,那一聲聲控訴,都和勾魂一樣。
以前沒旁人的時候,她都是這種語氣。
六年的一日日,都是夢中,這樣和他說話。
他低頭就吻上了她,“非煙……”
沈非煙搖頭,滿嘴酒氣。
她推他,“熱……”
江戎脫着自己的衣服,扔在地上,手摸上她的裙子,這禮服穿了一天,看了一天的白色絲裙,摸上去手感可殺人。
他一點一點吻她,眉毛,睫毛,眼睛,今天根本沒想到會這樣,此時卻覺得,誰也擋不住了。
沈非煙仰着脖子,醉的亂七八糟,抽空躲開臉,嘟囔着,“……江戎”
又是和剛剛一樣的聲音,嬌氣到撩人,
他俯身親吻沈非煙,她的身體柔軟,躲在他懷裏,手欲拒還迎,都是要他的意思。
他了解她的身體語言,一分,一寸。
是喜歡他,還是不喜歡他。
帶着無限柔情蜜意,他慢慢地吻她。
沈非煙卻向上躲,床上多餘的枕頭和靠墊都掉下床。
她的床單帶絲,滑膩誘人,一如她。
他一路追趕,
沈非煙推着他的肩不讓他親,向上縮自己,頭很快頂到了床頭
床頭包着柔軟的公主靠背。
江戎手伸過去,摸上那床。
他們倆第一次就是在這張床。現在過了六年,沈非煙也沒換,他手扣到靠背做裝飾的扣子,整個人都燃了。像回到青春期。
“非煙你回來了,你看,這是咱們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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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安靜,
夜色透窗而來,在空氣里劃過白色的影子,白紗輕輕地擺動,清晨兩點的天色發白。
江戎懷裏抱着沈非煙,她已經睡了。
睡姿安然動人。
他輕輕吻她的額頭,或者說,他的唇,始終沒有離開她的額頭。
他提了提白色的床單,搭在沈非煙肩頭,又給她把被子輕輕蓋在身上。
隨即他左手伸出,在地上一堆衣服里,勾出來自己的西裝。
搭在身上,然後他翻了翻,從內口袋掏出早晨那個小盒子。
打開,一枚戒指被拿出來,鑽石在暗處,光也會暗淡。
拿近了看,會發現這戒指並不新,上面有積年累月戴過的划痕。
這是沈非煙的戒指。
他給她的。
他慢慢地,偷摸地,拉出她的手,手指還是那麼細白,那麼長,他覺得剛剛都沒有好好看,或者她回來這麼久,他還沒有好好看過她。
他左手拉過那手,小心地把戒指套上。
卻套到一半停住。
沈非煙的手指粗了。
六年,她還是長大了。
江戎有一瞬的怔忪。
他放下,微不可見的抬起自己,又把小盒子拿近,近處再看,會發現盒子裏戒指很多,紅寶石的,藍寶石的,白金的,黃金的,珍珠的,他找了找……
拿出一個非常細的白金戒指。
看了看接口的地方。
這是他送給沈非煙的第一枚戒指,那時候不知道她手指尺寸,所以買了活口的。
他放在牙邊,單手拿着,咬開一點,整了整形,覺得大了一點。
又輕輕給沈非煙套上
她嘟囔着翻身,被打擾了睡覺。
但他的右臂還被壓着。
他跟隨而去,從後面拉過她的手,趁着方向和力氣,而後,一點,一點給她套在手指上。
無名指。
又覺得大了些,他捏了捏。
把手挪到窗帘透光可以照到的位置。
觀賞着
她的東西,終於還是物歸原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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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江戎睜開眼,一瞬間,好像回到了過去。
天花板上有花,像中世紀壁畫裏的屋角,沈非煙家裝修這房子的時候,還在不缺錢,所以很是折騰過。
他連忙手向旁邊伸去,沒人。
應該睡沈非煙的位置空着。
他一下坐起來,心裏很慌,卻聽到洗手間裏傳出水聲。
他回頭,確定這是沈非煙的家,她的床。
沈非煙的床更是夢幻,他抬手按着床頭,讓自己回神。
看到倆人地上的衣服已經被撿起來,他連忙把手伸進枕頭下。
摸到戒指盒,心裏慶幸,如果沈非煙見到,她會不高興,覺得他有預謀。
他太了解她,還沒想完,就見浴室門打開,水汽出來,還有她。
沈非煙穿着水藍色細條紋的襯衫,很長,遮住腿根。
看上去很性感。
可不用想他都知道,她下面穿着短褲呢。
她擦着頭髮看着他。
眼神平淡。
江戎看着這樣的她,已經無法呼吸。
天大地大,人那麼多,卻再也沒人是他的沈非煙,看到就令他心裏滿滿的。
沈非煙說,“昨晚的事情我就不說了……咱們六年沒見,”她走過來,站在床邊幾步遠,“雖然以前關係好,可有些話還是得說,咱們六年沒見,這六年裏,身邊什麼人,多少人,彼此都不知道,你去醫院開一份體檢證明給我吧,我回頭也去,也給你一份。”
江戎覺得頭有點懵,畢竟昨晚幾乎一夜沒睡。
沈非煙看他不動,擦着頭髮漸漸蹙起眉頭,“怎麼?難道你隨身帶着避孕套?”
江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