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 76 章

76.第 76 章

燈火紛亂如鬼影幢幢。

塵土豗蹴只是須臾而過的瞬間,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懵了,台下的持刀拎槍的兵勇沒想到,還沒分清敵我,也沒聽清正反兩方嘚啵嘚,這事兒居然就這麼速戰速決了。

這幫散兵游勇本來就是稀里糊塗的辦事兒,沒想到這倆沒見過的小白臉兒居然比跟自己家大人一夥兒的老娘們兇殘了不止一分,一時不知道該進攻還是該收手,紛紛愣在了原地。

這年頭,壞人有點兒不好當,話多的死得快,話不算太多的,死的比那話多的還快!

早知道這樣兒還不如多嘮一會兒呢……

秦風根本不管一眾思緒詭異的散兵,伸手一把扶住幾番覺得暈眩的李明遠。

世子爺雖然並非身嬌體弱,但到底對這蠻族傳來的邪魔外道的抵抗力弱了一點,此時丹鳳眼微眯的姿態確實有幾分小鳥依人——這模樣若是被閑人描入畫,世子爺這輩子的臉面都可以被踩進泥里了。

被依的那個人只好把李明遠的身形穩住,反手接替世子爺握刀的手,將烏雲夫人已經頹然倒地的身體死死釘在了高台上。

鮮血順着高台潺潺而下,烏雲夫人竟然還有一絲微弱的薄息,卻只有出氣兒沒有進氣兒了,不知道是什麼還仍然撐着她最後的死不瞑目。

秦風俯下身,血腥的氣息與烏雲夫人身上那深入骨髓的香氣糾纏成一股獨特的死氣,青紅淺白地如再無能力盤旋塵世的魂靈一般,隨着山風飄散在籠罩夜色的天幕里。

這個韶華如駛般奔馳而過的女子怕是永遠也沒有機會得知一些她曾經拒絕知道的事了。

秦風看着她那張蒼白如鬼的臉,發現自己居然是無動於衷的。

幼年之時,他從長安侯府被拐賣至鄉野,後來又和藍采一同脫離那不見天日的往事。

其實記憶里很多東西都模糊了,唯有那永無光明的黑暗與刻骨銘心的虐待像是永遠都醒不過來的噩夢。

這一場噩夢整整糾纏了他的所有童年與少年,最終,那鋪天蓋地的塵網到底被他撕開了一角,所有陰暗的部署與貪婪終於得見天光。

貪嗔痴為三毒三火,沉淪與人世的生死輪迴。

平陽公主府懷璧其罪,而真正的禍患根源,竟是另一個出身相仿卻求而不得的人根植於心底的嫉妒。

這種感情,大概類似於既生瑜何生亮。

喝粥的人不會羨慕另一個人啃窩頭兒。說到底,吃糠咽菜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在吃糠咽菜食不果腹之事,有人卻能錦衣玉食朱門酒肉臭。

人世間本就沒有什麼公平可言,沒有公平就必然有嫉妒。

嫉妒才是塵世間那把陰暗又扭曲的刀。

這把刀之下陪葬的亡魂無數,家破人亡香消玉殞的平陽公主、江陵劉家村那群依然不知舊事前塵還在傻不錯兒的二百五、那些仍然被關在地牢中或失魂或失去性命的幼童……

她不只是秦風自己的一場噩夢。

而如今,這個噩夢盡頭的惡魂終於真的要去歷經她永無寧日的輪迴,秦風卻沒有快意或者是輕鬆。

她害平陽公主家破人亡,最終卻死在了秦風手下。

她害死別的人的香葯,卻被別人用來封她的口斷她的路。

她曾向那人獻計,挑撥皇帝肅親王反目,卻終究因為秦風的挑撥心神大亂。

冥冥之中的因果早就安排好了,秦風這破局之人,最終也只是冷眼瞧到了她的輪迴。

你在不平什麼呢?秦風悠悠一笑,手下雷霆不讓的力度彷彿斬碎了她身上僅存的護住胸腔的肋骨。

“按理說,按照您這麼多的身份,我都該把您押解回京,或反覆審問你和你那兄長圖謀不軌的心路,或用做籌碼挾制你那大軍壓境的蠻族兒子……反正不該殺了你。”秦風笑了笑,緩緩握緊了刀柄,“可惜,您把我教成了個戲子,戲子都無情無義,還不太講道理。”

烏雲夫人睜圓的眼動了動,睚眥欲裂。

秦風笑笑,一抽手,長刀帶出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

不肯瞑目的女人到死也只能睜着眼睛,人卻終於一動不動地死透了。

秦風扔了刀,刀刃與地面相撞,發出“嘡啷”一聲,迴音重疊,驚醒了滿殿的人。

原本就丈二和尚稀里糊塗的兵勇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更不知道該放下屠刀,還是該英勇地去作個大義凌然一點兒的死。

秦風居高臨下地微微一笑,回首一腳蹬翻了那害人的香爐,對着一眾姿勢變都沒變過得影衛,做了個手刀的動作,根本沒有把那些還在做心理鬥爭的散兵散將放在眼裏。

陳安原本就一直在仰着頭等秦九爺的令,這下終於等着了,帶頭兒手起刀落,一刀砍了原本被他拿刀架着脖子的山河會小頭頭。

有了第一個就順利了,其他影衛破有默契,面無表情,動作卻一個比一個利索,手下砍得彷彿不是人腦袋瓜子而是燉湯的冬瓜,唯一跟冬瓜有區別的就是——影衛們的手勁兒有點兒大,方向控制的也不太好,削人脖子憑空濺出三丈血,離他們幾個人近的兵勇齊刷刷的被血糊了一臉。

藍采吊梢兒眼一翻,在旁邊兒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心說,這下好,也不用費心思琢磨怎麼突圍了,滿殿兵勇少說百十來個,已經通通都嚇傻了,還有幾個沒有見過世面的,當場就尿了褲子。

藍采嫌棄地躲去了一邊兒,實在不想近距離接觸這騷氣衝天。

總壇大殿的情形已然與剛才那般掉了個個兒。

陳安大喝一聲:“欽差在此!有眼無珠的狗東西!還不放下兵刀束手就擒?!“

這一聲斷喝出口,甭管尿了褲子還是沒來得及尿褲子的,早就嚇傻了和剛剛嚇傻了的,全都愣了。

一瞬間之後,“稀里嘩啦”之聲不絕於耳,扔武器的扔武器,失心瘋的失心瘋,腦子還算清楚的全都大氣兒不敢出的跪在了原地。

蔡仁聽聞殿內異動,在殿外站的不放心,嘀嘀咕咕地轉身往裏想看個究竟,這一看不要緊,伸出去的腦袋和王八一樣徹底縮不回來了——小花不知何時趁亂撿了一柄長刀,從暗處蹲守了不知道多久,只等蔡仁這肉堆成的草包伸頭這一刀。

蔡仁反應過來出事兒已經來不及了,哆嗦着就要往地上粗遛,小花兒卻沒給他這個機會,手上冷冰冰地就要往下切:“往前走!不許喊!否則切了你這豬頭下酒!”

世子爺剛剛有點兒從那歪門邪道的香葯里緩過神兒來,思維清醒了不少,就是眼神兒還有點兒迷瞪,半湊合半勉強地脫離了“小鳥依人”的纏綿姿態,皺着眉頭向台下一瞧,立刻清醒了——滿地血流和圓滾滾的腦袋瓜子們相得益彰,而那一眾腦袋瓜子之後,被一小孩兒提刀架着個大號兒的肉丸子,正在滿目血海肉糜之中打哆嗦。

若非人血散發出來的腥氣太濃,世子爺幾乎以為下面是個被什麼猛獸踩爛了的西瓜地,碩果僅存的剩下了一個完整的白皮兒瓜——而這瓜也馬上就要被切了。

李明遠瞧着拿刀拿的分外有一手兒的小花,不禁感慨這小子真是個舞刀弄槍的行家——難為他還能在這圓咕隆咚的肉丸子身上找到下刀的脖頸子。

秦九爺嚇唬人從來都是玩兒真的,看看自己身邊兒滿地流淌的未乾血跡,再看看高台之下那幾個顏色鮮艷濃墨重彩的“花臉兒”,最終把一雙桃花眼對準了馬上也要加入尿褲子大軍的鄂州巡撫蔡仁,笑的像浴血而立的十殿閻羅,嘴裏說的卻十分清淡優雅:“鄂州巡撫蔡大人?久仰。”

他這“仰”也不知道“仰”到了什麼地方,反倒是蔡仁被迫仰着脖子往上看,一邊兒哆嗦,一邊兒看着滿地滾的死屍,都快哭了,“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渾似把山洞砸了個坑。

“世子饒命!下官冤枉啊!都是這賊人心存不良,故意陷下官於不義……下官府里往上數三代都是忠良,下官怎麼可能做那些大逆不道之事啊!”

秦風一改剛才與烏雲夫人對峙時那半句廢話都不願意多聽她說的模樣兒,突然對蔡仁的嚷嚷展現了濃厚的興趣,難得擺出一張和顏悅色的臉跟他說話。

“蔡大人眼神兒怕是不太好。”秦風指指站到一邊兒的李明遠,“正兒八經的世子爺在這兒呢,你跪我恐怕是不好使。”

李明遠:“……”

蔡仁屁股一扭,脖子卻不敢大歪,立刻就要去給李明遠磕頭,然而小花架他架的死緊,蔡仁不敢妄動,正猶豫間,秦風第二句話已經接踵而來:“世子爺是皇上親封的欽差,你有幾個膽子,敢私自扣押欽差?”

蔡仁不愧是幾代“忠良”之後,溜須拍馬全能,推諉搪塞拔尖兒,辯駁之詞脫口而出:“下官乃是為這群反賊脅迫,以世子爺的安危為第一考量,只好鋌而走險,暫時將世子爺扣住。世子爺奉命來查這群反賊已經打草驚蛇,下官是為了世子爺才出此下策。”

李明遠瞬間想起他準備拿自己當伺候老女人的小白臉兒一事,頓時而從心頭起,一聲“放屁”已在嘴邊兒,忍了一忍,改口道:“一派胡言!”

蔡仁立刻山呼冤枉。

“原來蔡大人是為了世子爺的安危着想。”秦風皮笑肉不笑,瞭然的點點頭,“在下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想要請教蔡大人,希望蔡大人能為在下解惑。”

蔡仁磕頭聲震天:“知無不言!”

秦風的笑容漸漸冷了下來,問題卻像平地一聲雷一般,當空砸了下來:“世子爺受皇命下江陵,乃是奉命來查戶部今冬稅銀,誰說他是來查反賊的?在下從頭至尾未提此伙賊人身份,蔡大人又是如何神機妙算,知道我們攤上的這群賊人有造反之心的呢?“

壞了!

蔡仁愣了一愣,背後憋了許久的冷汗,終於排山倒海傾巢而出,任他巧舌如簧,這次也再也說不圓了。

李明遠冷冷看着高台之下那抖如篩糠的廢物,提刀居高臨下地”嘡啷“一擲,刀如光電一般凌空射來,連同蔡仁那被他皮球一樣的身材撐的絲毫沒有縫隙的官服下擺一同,”噌“地一聲釘在了地上。

刀鋒入地三寸,扎的穩當,人也毫髮未傷。

刀刃在蔡仁面前猶不肯罷休地兀自顫抖着,蔡仁驚愕萬分地對成一雙鬥雞眼兒,盯着那晃動的幅度從有到無,一身冷汗翻江倒海,整個人一歪,尿着褲子昏過去了……

世子爺丹鳳怒目,冷冷一聲咒罵終於出口:“蠢材!”

小花兒抬腿踹了蔡仁兩腳,發現這蠢豬毫無反應,怨憤地瞪了世子爺一眼,一臉嫌惡地離個人衛生習慣堪憂的鄂州巡撫蔡大人遠了點。

秦風終於在他漏洞百出的謊言裏耗盡了最後的耐心,見世子爺出手嚇昏了膽小如鼠的廢物,讚賞的笑了笑,壓低聲音對李明遠道:“世子,東南兵力三分之一在江陵,人不着急處置,先收了他的兵權,我們時間不多,另外救人要緊。”

這幾件事兒安排的確實有條理,可李明遠與秦風相處多日,早已不是當初那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就能瞎糊弄過去的傻小子。

秦風說話沒正經,讓他正經說話的時候,通常也都不是什麼好對付的時候。

李明遠聽了這一耳朵,渾身都不自在起來,覺得自己最近遭遇的慘絕人寰可能有點兒多,不被一驚一乍地忽悠都接受不了現實。可就是如此,英明神武的世子爺愣是從秦風的話里聽出了隱晦的主次,當即問道:“你要兵權做什麼?時間不多又是什麼意思?”

果然吃一塹長一智,上當受騙地多了總能出師,居然連世子爺都開竅了。

秦風微微一笑,那意思不知是欣慰還是覺得有趣,不動如山地裝蒜裝成了天山上的雪蓮,笑道:“沒別的意思。”

李明遠:“……”

別人說話,意思藏三分,話盡意不盡。

而這道理到了唱戲唱出活色生香的秦九爺這裏,就變成了個樣兒——他一句話里少說有三十個意思,猜到了沒賞,猜錯了認栽,猜不全就自己把自己掛房梁——反正我的話說完了,領會沒領會,就是你自己的悟性。

李明遠心念電轉,密密實實地梳理了一遍前因後果,整個人都悚然了幾分:“你是不是還做了什麼?京城怎麼了?還是邊境出事了?”

世子爺已然變成了諸葛連弩,噼里啪啦幾個問題連珠炮一樣的甩出,頗有你不說清楚咱們就纏纏綿綿到天涯的勢頭兒。

可惜他“纏綿”的這位是秦風,不用你說就準備跟你繼續“纏綿”的主兒。

秦風似笑非笑地瞥了李明遠一眼,隨後露出的笑意深重了不止一分,意義不明的拍了拍李明遠的肩膀:“世子爺,先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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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戲游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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