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 77 章

77.第 77 章

眼看世子爺炸毛不敢全炸,忍得多少有點兒辛苦。

他縱然想一把薅過秦風,威逼利誘嚴刑逼供也得讓他把那些自己原本不知道的破事兒交代清楚,但是秦風一頂“救人於水火”的大帽子扣下來,世子爺此時就算想坐地炮撒潑,也得排在人命的後頭。

秦風笑意盈盈看着他,指如蘭花,衣裾如水袖一樣甩了個委婉而芳華絕代的飛花兒:“世子爺,請吧~”

秦風其人,身份隱晦了點兒,但到底是個貨真價實的皇族貴胄;淪落梨園,學戲學的竟然也出類拔萃是個名角兒。但他從來有本事將自己一分為二,登台的時候有多麼顛倒眾生,下台的時候就有多麼儒雅風流,兩個身份一明一暗,彷彿是擺在桌案上的書,想起哪一本兒就能信手取來翻看——轉換之間全然不是什麼費力的功夫兒。

這一點是很讓李明遠佩服又不能理解的。

遠的不說,讓他李明遠屈尊紆貴地去裝一會兒小白臉兒,世子爺那臉就已經能拉的跟驢一樣長,片刻之間就能給你尥出翻花樣兒的蹶子,不情願的意思彷彿換成了三個碩大的字,迎風招展的掛在了世子爺那張英俊的臉上。

李明遠想了想,秦風這種,大概才算真正的能屈能伸,是為大丈夫。

然而這“大丈夫”卻常年丈夫的並不那麼那麼傳統。

與他初見的人,要麼把他認作文人雅客,要麼當他是風流公子——秦風不穿戲服的時候,風姿奪目的不是一星半點兒,走在大街上也能平白引來觀者如堵牆。

幸好這貨被人看習慣了,臉皮夠厚心理素質夠好,俗稱沒羞沒臊,若是換個要臉要皮的,像魏晉名士一樣被人看殺就死的太冤枉了。

而這一點,也能充分說明,台上叱吒風雲的秦九爺,下了戲檯子以後的模樣是旁人根本想像不到的。

台上那個國色天香的名伶秦晚之,和台下那卧薪嘗膽的小侯爺是完全不一樣的——他很少在台下帶出台上的習慣與姿態,也幾乎從不在台上端着捏着拘謹到放不開。

可剛才那一聲兒,分明是戲謔中帶着調侃的吊嗓兒,把李明遠“請”了一個明白——他在告訴自己,這齣戲還沒完。

世子爺想要無情無義無理取鬧也得分場合兒,秦風一個動作就制服了隨時準備上天的世子爺,無奈之下,只能乖乖跟着他去善後。

收拾小嘍啰以及從地牢往外撈人這麼具體的工作,自然用不到世子爺如此身份金貴的富貴閑人,陳安非常自覺的接手了剛剛被收編的江陵駐軍,殺氣騰騰地一舉端掉了因為烏雲夫人一句話而傻了吧唧蹲在地牢裏等死的山河會會眾,正在挨個清點追擊,順帶救出裏面關着的孩子。

世子爺的實在功用也不過是板著臉,滿臉寫上“我是欽差”幾個大字,讓一眾腦子有坑的蝦兵蟹將不敢輕舉妄動。

世子爺吊著張驢臉,耍威風耍的渾然天成,秦風站在他旁邊兒,似笑非笑地遠觀。

這一場零零散散的鬧劇,終於在東方既白的時分短暫的告了段落。

藍采自認不好參合這些朝廷之事,早就打着哈欠胡扯着找地方打盹兒去了。

小花兒在地牢裏,難得嚴肅的一個個查看那些被關了許久的孩子,偶然發現幾個全須全尾的,就露出一點兒劫後餘生的慶幸。

不知哪個溜須拍馬的小兵非常會察言觀色,悄沒聲兒地給一看就是欽差的世子爺和一看就不好打發的秦老闆分別搬了兩張椅子。

世子爺確實折騰的累了,也沒客氣,一屁股坐了下來看其他人忙前忙后,不一會兒,就有些迷糊。

再醒過來的時候,身上不知何時蓋了件披風,隨手一掀,卻聽身邊兒另一張椅子邊兒,傳來陳安不大不小的聲音:“……九公子,蔡仁受過刑,已經招認了山河會在江陵的全部部署,以江陵為頭,一路往南的四省皆有其黨。”

這一句話把李明遠的睡意全部趕跑了。

秦風一回頭兒,見到李明遠皺着眉頭睜着眼,分明已經醒了,微微笑了一笑:“世子爺醒了,就跟着一道兒聽聽吧,不出來長長見識,都不知道半朝官員半壁江山何時改了姓兒。”

李明遠剛睡醒,聽到這句,臉色並不好看,嗓音低啞道:“你繼續說。”

陳安應了聲是,繼續道:“山河會在江陵以臨江仙為據,江南各地皆有類似的銷金窟,以風月之地為偽裝,實際交換消息圖謀不軌之事,甚至以此拿捏江南官員把柄,貪墨江南四省稅銀以供己用……今冬兩江的稅銀漏洞太大,幾乎到了補不上的地步,所以直到現在也沒有進戶部。”

李明遠臉色驀然一沉。

江南四省的稅銀是國庫最大的一處進項,而如今朝廷正在戰時,這稅銀無異於命脈,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竟然動到朝廷頭上來了。

“去向呢?”李明遠沉聲問,“查到這批銀子到底流向何處了嗎?別告訴我被這群廢物揮霍了!他是口大無肛的貔貅也足夠撐死他了!”

陳安看了秦風一眼,不說話了。

秦風坐在他身側,笑了一笑,伸手替他將那幾乎被掀到地上去的披風撈了起來,搭在椅子上:“世子爺沉住氣,還沒到您最上火的時候呢。”

“我怎麼沉?”李明遠皺死了眉頭冷冷頂了一句,“現在正是冬季,西北那邊一片荒蕪,若是軍餉定不上,前線的萬里草場就是吃人的森羅殿!江南的銀子……”

李明遠越說越覺得愁,一抬眼,卻瞧見秦風笑容淡漠的眉眼,頓時有幾分說不下去了。

轉念一想,卻又覺得不對!

晉朝幅員遼闊兵強馬壯,到了冬日仍然有幾分捉襟見肘,朝廷不算揮霍無度,尚且存不下多少銀子應付持久的征戰,那蠻族之地一到冬日,大雪封塞隔壁與草原,人畜皆是難以存活的地方,哪來的錢和勇氣冬天出征?!

李明遠霍然起身就要往外走,卻被秦風叫住了。

秦風輕輕淺淺無喜無怒:“世子爺去哪?”

李明遠壓抑着暴虐,尚且能好好說話,低聲道:“我去問問那腦子糊了豬油的廢物,割肉飼狼的滋味是不是就那麼好!聽戲唱曲兒吃着山珍海味,他倒是逍遙了!他就不怕他們家祖宗八代都被挫骨揚灰?!”

秦風站起來,伸手把他拉了回來:“跟一個小卒子治什麼氣?江南四省上到總督下到縣令,他區區一個巡撫,若是都能支喚得動,這半壁江山早該他來稱王了,還有您一個親王世子什麼事兒。”

世子爺憋着一口氣,渾身上下都寫滿了“別攔着我我要砍死那個孫子”的複雜執念,氣勢上確實勇冠三軍,就是籌謀上到底還不夠周詳。

秦風默默嘆了一口氣,臉上還是帶着淡淡的笑:“換您跟蔡仁那飯桶掉個位置,您可有膽子貪墨如此巨數的稅銀以資虎狼,而這麼久而不被朝廷察覺么?”

這句話終於把李明遠說的冷靜了幾分,他的眉頭卻仍是皺死的,終於從龐雜紛亂的細枝末節中摘出了秦風想表達的關鍵。

“主謀。”李明遠冷聲道。

蔡仁區區一個巡撫,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他自然沒有膽子來策劃這樣一場滔天的謀反,說到底,他不過是佔了居官江陵的地利,被迫當了那幫膽大包天的貪官污吏的馬前卒。

而至於這蠢貨真實的那點膽子,除了敢背着他們家那點兒與他一脈相承的廢物祖宗們多娶兩房小妾,恐怕也就只剩下分兩口湯羹的余量了。

既然他不是這事中最關鍵的一環,那麼誰才是主謀?

這個人一定大權在握,在朝中有着分量,在江南四省又有着絕對的便利,而謀反對他,又是絕對有好處的……

什麼好處是最實在的?

錢他恐怕不太缺,權他恐怕已經位極人臣,卻仍然想更進一步……子子孫孫萬世為皇,江山萬代。

李明遠細細梳理了那京中一眾錯綜複雜的關係,猛然想起,兩江總督……彷彿是誰的得意門生。

吳相,吳庸。

世子爺眼皮一跳,動了動嘴角,卻沒說出來話。

這些懷疑之下,吳庸無疑是最貼近這個條件的人——他在朝中手眼通天翻覆權柄,女兒是中宮皇后,外孫是皇帝嫡子卻非長子,而皇長子已經成人,年紀足夠參與到一眾朝廷事務中了……

然而他總覺得,這其中有什麼是他想漏的地方。

如果那個人是吳庸,他殺平陽公主府也許有那個死透女人的嫉妒心作祟,而他為什麼要挑撥皇帝與肅親王府?

再者而言,退一萬步講,吳庸哪怕真的有謀反篡位之心,他為什麼要勾結蠻族?他不怕二皇子那小小的年紀坐不穩這萬里江山嗎?

還有,如果江陵之事由吳庸一手挑起,他怎麼會突然和前朝餘孽搭上關係?吳家是京中繁衍幾代的世家,有名有姓有權臣有貴族,上一代吳家家主娶得乃是先帝的姑姑,吳庸又是怎麼變成前朝後人的?狸貓換太子?

秦風的態度也很奇怪,他從最初與秦風相識,一步一步走入這外人看起來平靜卻足夠吞噬一切的泥潭中時,秦風總是在有意無意的拉攏他,真話不全說地一步一步要求他與自己保持同一立場。

可是為什麼呢?他為什麼會覺得,我會有一個與他全然不同的立場?

世子爺越想越覺得不對,明明知道背後主使是吳庸的話,這是最貼近的猜測之一,卻不想這麼輕易的妄下斷言。

秦風在一邊無知無覺的笑了笑,彷彿根本沒有看懂世子爺的掙扎,揮揮手,打發陳安去做未完的善後,自己半側了身子,細細打量了一番世子爺的眉眼。

李明遠還是更像肅親王多一些,他們李氏的皇族,雖然同樣出身南方,卻都有一副更加肖似北方男兒的粗獷式樣的英俊,眉若劍,鼻若峰,唇形偏薄,不笑的時候毅然如霜雪——天順皇帝和肅親王年輕的時候,也是這樣的長相。

李明遠唯獨和他們區別了一雙丹鳳。

丹鳳眼的男人總會顯得冷,可秦風知道,肅親王世子不僅沒有那高冷的氣質,反而有時候顯得很單純——正直、堅韌、正義,身為王侯將相很少自傲,相信公理和勇者才是國士無雙。

李明遠糾結的一抬眼,裝上了秦風如此一雙“含情脈脈“的桃花眼,先是怔了一怔,隨後渾身的血液都逆流到了臉上:“……你看什麼?”

秦風笑了笑,有點兒心不在焉,說的話也是風馬牛不相及:“剛才審問山河會中小嘍啰的時候問出了點兒趣事,他們說四十年前,烏雲夫人還年輕的時候,堪稱江南第一美人……你覺得她長得好看么?”

李明遠:“……”

什麼跟什麼玩意兒……

世子爺默默算了算年紀,心說這老太太的歲數比太后小不了兩歲,論輩分兒都夠當我奶奶了。

世子爺骨子裏是個君子,妄評女子相貌的毒舌他是說不出來,更別說這女子雖然看着年輕,但已經算是高齡了。

哪怕這女子是個反賊,是個前朝餘孽。

然而直白的讚揚又不能說,畢竟這老娘們兒不是一般的老娘們,她作的惡罄竹難書,平陽公主府的災禍都是她一手織就,秦風十幾年坎坷也是她的手筆。

李明遠覺得這他娘的實在有點兒尷尬,不好直說,只能含糊道:“朱顏終有消磨時,她淪落到如今,自作自受。”

“世子爺是覺得她當年確實值得美人稱呼?”秦風避重就輕,還沒等李明遠猜測他什麼意思也沒等李明遠更加覺得尷尬,就逕自接了下去,“我也覺得她模樣不醜。”

李明遠:“……”

世子爺覺得自己再跟他這麼聊下去就要成仙了,好在這時一個影衛匆匆而來,攪擾了這全然不知道是尷尬是勉強的氣氛,跪地就報:“世子,九公子,京城送來蕭世子八百里加急,皇后與呂妃身陷巫蠱之禍,已經被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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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戲游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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