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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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步入警局邊的死巷,心情已與以往截然不同。

朱諾背靠巷口破損無光的路燈,低着頭小口抽煙。燈光撲簌,混着飛塵下降,花花閃閃滾成一團。輕垂的眼睫被濾成絨絨淡金色,在接近無血色的眼窩中細微掀動。

所有的情緒都隱藏在這團光里,虛實明昧,看不真切。

麥考伊律師手提公文包,隨她來到這裏,垂手靜候片刻,深湛眼中湧現不耐。

“請你立刻撤銷證詞,小姐。”他說,“我不會協助你串供。”

他果然是個這樣的人。當初在陪審團,她就窺探出了端倪。

朱諾暗想,指間抖了兩抖,香煙窸窸窣窣飄落灰屑。白霧溶散之前,她的聲音透過來。

“你為什麼要替菲尼克斯家辯護?”

“委託人找到我,我提供法律服務。”

向旁側偏了一步,躲開她吐息間挾帶的辣煙,麥考伊律師眉尖聳皺,給出標準的公式化答案,“這符合程序。”

朱諾不置可否,嘴角定着一個含義模糊的笑。

“你在鳳凰城待了有些時日,覺得自己了解這個家族么?”她又問。

“在業務範疇內,我足夠了解。”

冷淡的律師回道,“其餘的我從不關心。”

朱諾若有所思。

“你是菲恩的辯護律師。”

“我是。”

他忍不住前行半步,“你到底……”

朱諾沒給他完成一句話的機會。

“菲恩有沒有告訴過你,他們曾經做過什麼?”

“……”

他露出忍耐的表情,眉頭下陷更深,“這些並不是我應該——”

朱諾:“我現在告訴你。”

麥考伊嘴角的肌肉不自覺收緊,神情有些僵冷。

“為什麼?”

她掐滅煙頭,直視他的眼睛:

“我需要你的幫助。”

“幫助菲恩?”

麥考伊眼底的神色很淡,幾乎無從捕捉,“如果他是清白的,你就無需擔心什麼。”

他的回應也在意料之中。

“你不明白。在鳳凰城,無辜者可以獲罪入刑,真兇也能逍遙法外。”

接下來,朱諾給他講了三個故事。冗長的來龍去脈不多做贅述修飾,以平緩語調直簡地敘說。

菲恩的故事,林賽的故事,和霍恩的故事。

削剪所有細枝末節,剝離全部利害得失,遺留下的是最為本質的真實。

聲線因為長時間的傾訴漸漸喑啞,顯現出粗黯的瑕疵感。

“我遇見的那些律師——他們的職業道德就是不擇手段,罔顧是非,儘可能為委託人脫罪。”

最終她抬眼問,“但你不是這樣的,對么?”

麥考伊律師站在原地,呼吸很沉很急,眼神的重量卻在減輕。

月色溶銀,映得他臉孔愈加薄涼白皙。

同樣的月光盛在水中,卻搖搖蕩蕩,不夠穩定,帶有曲折的波紋和輪廓。

水邊是一勾弧形湖堤,勻稱沙色中綴着零亂幾顆漆灰裸石,猶如滑膩綢帶上散佈的細小褶痕。

霍恩就坐在沙石里,背影佝僂而孤桀。

他沒抽煙,甚至沒動彈,碎石子的尖棱卡住腳踝,磨破表皮,他也渾不在意。

兩片乾裂嘴唇絞在一起。內里牙關咬合,舌尖有一下沒一下,舔提着紅熱的齒齦。

終於喉嚨也腫癢起來,他感到一陣眩暈般的窒息。

雙手失去熱度,放入上衣口袋。

左手摸到自己的舊式按鍵手機,右手隔着衣袋一層布料,觸及腰間的配槍。

他先將手機拿到眼下,指尖蓄滿力度,劈劈拍拍按着數字,然後深吸一口氣,撳下撥號鍵。

接到電話之前,弗萊走出警局,上了斜對角停放的一輛高級轎車。

司機得到一句“去兄弟會別墅”的指令,在發動汽車之前,先合上了前後兩排座椅中間的隔音窄窗,確保了絕對的私密空間。

隔窗完全閉攏的瞬間,車內燈也應聲而啟。弗萊的視野第一時間被一襲紅裙所闊滿,耳畔聽見黏濃的女人聲:

“菲恩同意了么?”

他眨了眨眼,抬手一節一節按壓頸椎。

“沒有,真麻煩。我在那兒坐了一個小時,菲恩從頭到尾沒說一個字。”

弗萊滿臉厭倦,順口說,“送他進勞森待上幾天,說不定就會改主意了。”

菲奧娜身體的重心完全倚蓋在他肩頭,將掌心覆到他的手背上,圓潤胳臂隨着他按壓的動作蜷屈起伏。

她欲言又止,話語帶着潮熱,撲進他的耳廓:

“如果還是不行……”

弗萊打了個呵欠,不動聲色地端正心態。

“想逼菲恩回家來,他珍視的一切都可以利用。”他心下細細琢磨,嗤笑道。

菲奧娜叫了聲“弗萊”,手指交叉陷進他的指縫,甚至碰觸到他後頸一小塊柔軟的皮膚。

她歪着頭,下頜緊貼他的肩面,另一隻手繞過胸口,將他的雙肩圈入懷抱:“爸爸不允許我們用太激進的手段。”

弗萊含混地應了一聲,偏過臉與她眉骨相抵,手足親密交纏。

“他倒是足夠溫和,一點兒也不強硬——結果過了四年,菲恩還是想脫離家族。”

他嘟囔着,話里的不滿未加掩飾,“等明年菲恩畢業,他就能帶着莉莉跟鳳凰城說再見了。”

菲奧娜意有所指:

“而我們不能讓這樣的情況發生。”

弗萊抬手,梳理她齊腰的長捲髮。從髮根到發梢,手指一路順滑無阻,他樂此不疲。

電話鈴聲的響起毫無防備,弗萊抬在半空的手腕也小幅度震了一下。

瞥一眼來電顯示,他離開菲奧娜的懷抱,稍微挪往真皮座椅的另一端。

接通后,他開口:

“警探。”

霍恩平靜地說。

“我想和你談談。”

這樣的聲音介於平穩和扭曲、普通與古怪之間,由於太過平穩而顯得扭曲,由於太過普通而顯得古怪。

弗萊彷彿沒察覺,低聲問道:

“什麼時候?”

公路邊街燈齊整,光暈規律地擦過側臉,在某一秒照亮了頰骨沒來得及收斂的模糊微笑。

霍恩聽起來終於多了絲煩躁:

“越快越好,我等不及。”

察覺到這一點,弗萊更加不緊不慢,甚至故意拖長發音。

“我只讓你阻止調查,你卻殺了個檢察官。”

他細緻入微地解析道,“無論什麼時候,死一個檢察官都是件麻煩事。”

電話里很快只剩下霍恩焦躁的喘息。

隨即,聲響幾乎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發熱的同時又在發緊:

“我正好想跟你商量一下後續的處理方法。”

弗萊狀似渾不在意,轉而問:

“有人在火災現場看到你么?”

霍恩勉強答:

“只有死了的檢察官。”

“他有沒有可能留下了什麼能追蹤到你的信息?”

弗萊雙眼半睜着,與一旁的菲奧娜交換視線,“你知道,我們總得小心一點。”

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過沒關係,過程中的對話斡旋並不重要,她只需要知道結果。

霍恩試圖打消他的顧慮:

“檢察官本人被抬出來的時候已經燒到焦黑,就算他真有時間做了什麼暗號,也早就跟房子一起付之一炬了。”

弗萊表現得像是終於被說服了,還猶豫了片刻,終於鬆口道:

“五個小時以後,凌晨三點,來一趟兄弟會的別墅。”

他隨意地佈置時間,聽上去卻如同經過完備的推敲,“我在這裏跟你碰面。”

霍恩沉默良久。

“好。”他說。

弗萊最後叮囑:

“注意警惕,別讓人跟過來。”

霍恩:“我明白。”

待到霍恩單方面切斷通話,弗萊的臉上終於又一次浮凸笑意,關上手機輕聲說:

“到時候見。”

他再度面向滿臉玩味的菲奧娜,上半身挨近伏低,舒適地枕到她腿膝之間。

“真遺憾,我們必須放棄霍恩了。”

霍恩開始擦槍。

細緻緩慢,巨細無遺地,拆解彈夾握在濡汗的手心,又一顆一顆取下子彈。

子彈是澄黃色的,反着接近於金的光芒,彈頭削尖,線條剛直。他逐一察看,入手摸索感測,掂知分量,再裝回彈夾。

槍身漆黑,槍柄漆黑,連扳機都是密不漏風的黑色。

凌晨三點的天色恐怕也很黑,讓人透不過氣來。

凌晨三點……

他將趕到兄弟會的別墅,懷揣着這把□□,與弗萊碰面。

弗萊——

殺死他女兒的兇手,弗萊.菲尼克斯。

弗萊枕在菲奧娜膝上,眼帘搖搖欲墜,好像馬上就要沉入眠夢了。

睡意籠罩瞳膜,頃刻間又恍然消散。

他好似想起了什麼,倏然彈起身來,抓過手機找出一個號碼撥通。

“朱諾?”弗萊低聲說。

對方回答簡練,彷彿隔着不冷不熱的距離。

“……是我。”

“再過五個小時左右,凌晨三點之前,來兄弟會的別墅一趟。”

他隔着眼皮揉搓腫脹泛紅的眼球,神經壓力得到紓緩,情緒變得高漲,興味盎然地繼續道,“有一場給你的考驗,我希望你能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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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望她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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