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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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情況下,被扣押的嫌疑人是不被允許與親屬見面的。”

警監肅容說。

“——但是弗蘭克林.菲尼克斯的兒子可以破個例。”他搶在一句話完結前躬下腰,並殷勤地替對方拉開監控室的門。

弗萊淡瞥了一眼內側那面單向玻璃。

裏面的鐵椅上坐着菲恩。低着臉,蜷着身,雙手被鋼銬鎖在背後。

一如既往,毫無鬥志。不像是獵食者,倒像是個獵物。

可他偏偏姓菲尼克斯。

“我不希望有人能聽見我和菲恩的對話。”

一隻腳踏進門,弗萊單手頂住門板,回臉看對方,“可以信任你么,警監?”

他站在明昧交接處。左眼深陷陰影中,顯得麻木不仁,右眼則映着頂燈光亮,神采奕奕。

兩眼同時轉向警監,直白而暴露。

警監忙不迭點着頭,保持彎身的姿態,三兩步退出門外。

弗萊待在重新暗下來的監控室里,旁觀了一會兒單向玻璃中展現的圖景。

半晌過後,走入內里的審訊室,反手關門。

扇形的光收攏成一線。

“只剩下你和我了。”坐到菲恩對面,他隔着桌子說。

菲恩不動。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齒頰無聲地繃緊。

許久,聲音從體內抖出來。

“是你,我知道是你……”句末的音節幾乎被咬碎。

“是我。”

弗萊不以為意,兩臂相疊,歪過頭枕到上面,“你要怎麼做?向外面那個警監揭發我?如果你有這樣的膽量,也就不必每周去所謂的受害者互助會隱姓埋名講故事了。”

他身體柔軟如同沒有骨骼,整個人全部伏落桌面。

“你最近倒是不怎麼去互助會了。心結解開了?”

他自說自話,自問自答:“我看不像。”

“那是因為什麼……噢,我明白了,是因為姑娘。”

餘光輕描淡寫,在菲恩臉上逗留半秒,“你喜歡的女孩,朱諾,對吧?”

對面的鐵椅傳來咯吱震顫的碎響。

手銬生冷,與椅背擦撞,菲恩絕望地試圖掙扎,像只妄想衝破牢籠的白色困獸。

“你答應過,只要我回家一次,你就不會找上她——”

弗萊半張臉擺齣戲謔的模樣。

“我答應過的事不一定總會作數。”

他還趴在桌上,肩頭隆聳起來,“況且,我可從沒想過去招惹她——是她自己想來找我。事實上,她找了我很多次。”

注意到菲恩不信任的表情,他嘴角勾了勾,定格成一個遺憾的角度。

“你知道她因為欠債被扣在賭場么?那個時候,她叫經理給我打了通電話。”

鐵椅敲震磚面,只一下巨響,旋即重歸靜寂。

菲恩不再嘗試掙脫了。

腮邊咬肌也鬆散下來。

“她從來沒向我開過口,一次也沒有。”

“因為她知道她不需要向你開口。”

弗萊撐着桌角,頸骨一節一節翻折,支起抬頭的動作,“聰明的姑娘。她很清楚,只要她俘獲了私生子的心,就有資本向菲尼克斯家提條件。”

“……朱諾不是這樣的人。”

“那麼為什麼她總是偷偷來見我,卻從不告訴你呢?”

“……”

“只有家人才真正愛你,也只有家人值得你愛。”

弗萊說,“你是個菲尼克斯。只有你回來,這個家庭才算完整。”

他完全直起身來,以跟菲恩幾乎持平的高度對視。

菲恩固執地重複。

“我不是——我不是菲尼克斯。”

意識似乎出現斷層,他脖頸彎屈,躲開對方筆直的視線。

“只要你回來,家裏會幫你脫罪。”

或許是為了掩飾志得意滿,弗萊的雙眼微眯,“你有一小時的考慮時間。”

門外的警監等了太久,幾次想伸手拉開門瞧上一眼,到最後又畏縮地收回來。

可能是弗萊的姓氏,也可能是他回身前那個告誡的眼神,讓警監本能地怯於違抗他所下達的指令。

他稍加猶豫,邁步走向樓層盡頭的咖啡機。

途經法醫辦公室,與匆匆出來的霍恩警探打了個照面。

霍恩略微側身,示意警監先行通過。

眼見四下無人,霍恩閃身進了洗手間。推開每一扇隔門探查一番,他回到盥洗台前,注視着鏡中自己已頗具老態的臉。

死氣沉沉,黯淡無光,彷彿被抽幹了全部精神的力量。

鏡面滿是散碎乾涸的水點,猶如皮膚上陳舊的斑塊。

“我查到了露西的死亡時間。”

他對着手機說,用的是辦案時平鋪直敘的口吻,“是上周五深夜十點至周六凌晨四點之間。”

電話那頭,先是很長一段時間聽不到聲音。

然後朱諾慢慢說:

“謝謝你告訴我。”

她又問,“為什麼?”

“我知道是弗萊做的。”

霍恩警官閉了閉眼,鏡子裏的他一動不動,雙目被帽檐的投影全然遮擋,“……菲恩.菲尼克斯。我記得他。”

“那時候他還只有那麼小……在馬路中間攔下我的巡邏車,滿身是血,告訴我他要報警。”

霍恩道。

“我把他送回了菲尼克斯家。弗萊出來迎接他,他還抓着我的衣角……”

霍恩道。

朱諾在聆聽。

他的話里有什麼觸動了她,讓身體也開始疼痛。

“還有多少像菲恩一樣的受害者?”她問。

還有多少受害者曾輾轉找到霍恩,相信他能提供庇佑和安全?

還有多少受害者就此失去希望,像菲恩一樣?

“我親手把他推了出去。”

霍恩啞聲道,“是我辜負了他。我辜負了他們所有人。”

他突然笑起來,笑聲裏帶着哽咽。

“我也辜負了我自己的女兒……”

“聽着,警探。”

朱諾深吸一口氣,“還來得及,只要你能……”

明知道她看不見,霍恩還是擺了擺手。

藏污納垢的鏡子裏,他對自己搖起頭。

“檢察官死了。鳳凰城還有誰會起訴菲尼克斯?”

他疲倦地說,“來不及了,朱諾。來不及了。”

霍恩掛斷電話。

他撐着盥洗台,掬一捧冷水洗了把臉。思維淤積的污垢也被濯除,頭腦愈發清醒。他注視一顆水珠滑進領口,頸間後知後覺感到一條涼膩,順着胸口的弧廓往下延展。

他回身走入空隔間,反手鎖上門。

粗硬的呢子外套一把掀開,他取出從鑒證科偷來的密封袋。

領帶還黏着干水泥灰白的粉漬,貼着待檢驗標籤,罩在密封袋裏。

他低聲囁嚅,語無倫次說著什麼。

反反覆復是一句對不起,微弱得連自己也聽不清。

打火機焰舌接觸密封袋一角,瞬間爆發灼烈的光熱。

霍恩半蹲下來,用這團火點燃一根煙。

朱諾放下手機,很快趕到警局。

她片刻不敢耽擱,跟門口的警員說明來意,後者便給她指明了路線。

“唐納德警探。”

她在一張鋪滿凌亂文件的辦公桌前找到他,“我不知道你們是否已經詢問過我男友的不在場證明,所以我必須親自來確認。”

“怎麼?”

唐納德正在埋首寫報告,聞言頓筆抬頭。斜眼瞟見她,語氣冷沉下來,“需要我提醒你作偽證也是犯罪么?”

“我只需要你摒除偏見,長官。”

她說,語速快到嘴唇絲麻,“菲恩不是兇手。上周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和他待在一起。”

“具體是什麼時候?”

“周三、周五和周日的晚上。一整晚。”

“做什麼?”

“情人獨處,還能做什麼?”

她抿嘴露出一個含蓄的微笑,“做唄。”

“一整晚?”

“一整晚。”

朱諾說,“想聽細節么?我記得很清楚。”

“別忘了,現場還有一條領帶。”

唐納德把手中鋼筆扔回紙堆,“如果上面查出了他的DNA,或者與露西脖頸上的勒口相吻合,我會連你一起逮捕。”

滿桌紙張里,深藍墨水飛濺。

朱諾自狹長走廊拐道離去。唐納德坐在轉椅上,扶着額頭聚神思忖,猛然起了身,大步走向審訊室。

警監背靠門口,手裏端杯咖啡,倏倏往外冒騰熱汽。

“你要幹什麼,唐納德?”警監盯着他。

“我有事要問問我們的嫌犯。”

心中暗罵,唐納德粗聲回答,“問他上周有哪幾天跟女友待在一起。”

“問什麼問?”

警監不耐煩地瞪他一眼,“他哥哥正在裏頭和他見面。”

幾乎是碰運氣地,在連續查過三間空屋后,朱諾在第四間找到了麥考伊律師。

案情嚴峻時,有些律師為了盡責,往往會留在警局辦公,以便及時獲得委託人的案件進展。

麥考伊就是這樣的律師。

朱諾進了屋,關門落鎖。

“我需要你再申請一次與菲恩的談話,同時讓警察迴避。”音量也壓低了。

麥考伊律師將一摞紙疊齊。

不溫不火,抬眼望她:

“為什麼?”

“因為我作了偽證。”

朱諾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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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望她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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