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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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恩在洗澡,水聲跟霧汽從門縫湧出來。

體間黏膩的感覺不太舒服。這樣的黏膩被風乾以後,又成了一種緊皺,像是一小塊皮膚慢慢枯萎了。朱諾支起上身,伸一隻手摸煙。

煙盒原來埋在書桌抽屜深處,隨着時間推移,位置越來越淺。搬到這間宿舍,她索性把煙放到床邊,撥開虛掩着的一疊入學表格就能輕易觸及。

她將煙盒握在手裏,不輕不重顛了兩下。盒中整密排列的濾嘴跳出一支,她垂首咬進齒間。

沒點燃,單純靜靜含着,透過煙草乾絲來呼吸。

菲恩當初尚且青澀的時候,一觸一動全都由她掌控着進行,就連親吻撫摸都小心翼翼。直到現在,他逐漸學會了主動和激烈,有時候控制不住力道,讓她多少有點疼。

疼痛也宣告着他的真實。

菲恩從浴室里出來,腰間圍一圈她的浴巾。

他坐到床邊,朱諾輕挪腦袋,枕在他膝上,聽到上方傳來聲音:“不洗澡么?”

跟露西一樣,他的音色不常變化。

朱諾展開手臂,越過頭頂,幫他拿床頭柜上的吹風機,調到最低檔位。風輕柔而舒緩,只把他濕重的髮絲吹掀起一點,她搖了搖手,發梢也跟着晃動。

“懶得起床。”吹風機被他拿走,朱諾的身體安靜下來,一動不動說,“好累啊。”

史無前例的,她驚悚地從自己話里聽出了撒嬌似的語氣。

菲恩也察覺到了,於是輕聲笑出來。

他說了句:“怪我。”

不輕,卻被風的鼓噪蓋過了。

朱諾側躺着,精神難得放鬆。

吹風機的響聲停歇,餘熱卻還不斷從空中撲落到臉上。她雙眼不自覺地合攏,被菲恩橫抱起來,放到單人床的內側。

他躺在身邊,後頸沾了枕頭的一個角,前臂攔在她腰上,手指剛好觸到狹細微突的脊線尾端。

朱諾下一秒似乎就要沉沉睡去了。

但她沒能如願。

枕下的手機彷彿貼着臉頰振動,她強撐開眼皮掃去一眼,立即推下他摟着自己的手臂,一邊起身一邊對菲恩說:

“我得接這個電話。”把手機舉到耳邊,“怎麼了?”

露西話中有明顯的哭腔,尾音像是撐持不住,搖搖欲墜:

“我不知道我在哪裏,朱諾,他說我裙子的顏色不對,把我趕下車了……”

“給我描述一下你周圍的建築。”

下床往身上套衣服,朱諾捏捏眉心,深吸一口氣,“隨便什麼。”

“這裏有路燈,有幾棵樹,樹上是鳥窩……還有很大的一片空地,圍着柵欄,牌子上寫了‘環境保護宣傳館,明年五月建成’……”

“我來的時候或許路過了一道鐵軌……我不確定。”

她的聲息漸弱,像是溺入了水中。

然後猛烈打了個噴嚏。

朱諾肩膀夾着電話,一顆一顆系紐扣。

“我知道是什麼地方了。”

她低聲叮囑,“別亂動,看見有人走近就撥911,我馬上就到。”

手機揣進衣袋,她扭臉看向菲恩。

“是露西。她約會出了岔子,我得去接她。”

她說,“能自己回家么?”

菲恩已經坐了起來,望着她,不說話。

這段沉默很長,似乎別有深意。

最後回答:“能。”

電梯裏,朱諾有些愧疚。

按下樓層,她抱着外套回過身:“我也沒想到……”

話到半途,又無法繼續,頓澀地懸停在這裏。

莫名地很難堪。

菲恩的眼神深了深。

“不是說過了么?在你成為我拉拉隊長的那一天。”

他重複記憶里的字句,語調鄭重其事,“‘你可以對我做任何事。’”

停了一停,他接著說:

“你可以對我發脾氣,不跟我見面,不接電話,不回短訊,可以把我忘到腦後,睡了我再打發我回家……”

直到收尾,語氣依舊平淡,“這些都沒關係。”

朱諾默默聽着,待他說完,從背包側面的網袋裏拿出一個塑料瓶:

“你先喝點水。”

菲恩:“……”

看見水,他才意識到喉間的乾渴,接過水瓶擰開瓶蓋。

“我明白,以後不會了,對不起。”

她認真地說,然後變了語調,“你也有生氣的權利。有時候我真希望你能適當發點脾氣……”

他不是一個沒情緒的人,平日裏的溫和依順,只不過是因為習慣性隱忍。

這樣很不健康。

電梯頂部燈光強勁慘白,在臉上壓出更深的輪廓,放大了菲恩抿唇的動作。

他想了想,誠實地告訴她:“我在樓下等你的時候,有點生氣,等久了又開始擔心……見到你以後,就想不到這些了。”

朱諾:“那想什麼?”

“你。”他很快答,“在想你。”

朱諾一時無話接口,面龐熱了熱,舌根居然嘗到一絲甜。

心跳的頻率冷卻到正常值,她才發覺,這其實也是個問題。

他太依賴她了。

初識的時期,菲恩就很喜歡待在她身邊。後來確定了關係,這種依賴變本加厲,如同把她當作了世界的重心、生活的意義。

朱諾一向認為,她不是他所需要的全部。

菲恩經歷過常人難以想像的痛苦,封閉的自我世界接納了一個她,卻也沒有隨之拓寬開放。

他應該把控自己的生活,多交些朋友,學會享受一些瑣碎的樂趣。

所以朱諾斟酌起措辭:

“我不能每時每刻都陪着你,菲恩。你喜歡我,我很高興,但是我們遇見對方之前都在獨立生活,在一起以後也要留些空間給自己。”

他目光始終低着,靜靜注視她,灰沉的眼底有微毫的光點。

“我沒有戀愛過。”

他試圖解釋,卻好像也困惑不清,頓了幾秒才繼續,“……我以為我應該把自己完全交給你,這好像是戀愛中的人應當做的。”

朱諾說:

“我也沒有。”

她偏過頭,碰到他專註的眼神,“我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做……但是你不該只想着我。”

氣氛沉澱下來。

菲恩忽然問她:

“你平常的時候,不會想我么?”

“會。”

朱諾如實答,又覺得這樣的回答讓此前那一番勸告沒了底氣,於是生硬地改口,“偶爾會想……只想一下。”

“這樣很好。”

菲恩說,語調連貫篤定,似乎不會偏移,“有你就夠了。”

電梯門開了。

駕車併入幹道,朱諾還在想着他,和他說的話。

她很小的時候就養成了獨善其身不多過問的脾性,主要是為了盡量避免引起養父不快,從而招致謾罵與毆打。後來兼職替人開車送貨,更是嚴格自律,從不多管閑事、自找麻煩。

現在她替國際刑警和檢方幹活,四處奔波着硬要一頭撞進麻煩,不光半夜開車去接哭泣的室友,甚至還抽空操心起了男友的性格缺陷……

來到鳳凰城,她的確變了很多。

心神飄散,朱諾差點錯過出口。

露西描述的這條路,她昨天去看蓋的老房子時剛剛走過,對街邊環境還留有印象。

開到準備施工的環保宣傳館工地前接上露西,朱諾給她凍得僵白的雙肩披上外套,調頭往回開。

蜷縮在副駕駛座位間,露西小聲抽噎,眼眶紅腫着,妝也花了,腮頰兩道黑色淚痕。

翻出一包紙巾塞給她,朱諾問:“誰把你帶到這個地方?你在派對上遇見的?”

露西稍加遲疑,才怯聲回答:“我去見了這幾天一直跟我聊天的那個人。”

“那個兄弟會的?”

心下無奈,朱諾還是嘗試着安慰她,“那兒沒什麼好人,你不用為他難過。”

“是我穿錯了裙子。”

露西使勁搖頭,執着地替約會對象辯解,“不怪他生氣。我是說,他本來要我穿紅裙子,他說他之前對紅裙里的我一見鍾情……是我覺得那條裙子太保守,只適合穿去見我爸爸,所以自作主張換了一條……”

紅裙子——

她知道菲奧娜喜歡穿紅裙,是為了迎合弗蘭克的特殊嗜好。

不過跟露西約會的人不可能是弗蘭克——以他的年齡,可能十年前就離開兄弟會了。

“不是你的錯。”

朱諾嘆口氣說,“別再見他了。”

前方鐵軌的欄杆降了下來,一列火車裹着風呼嘯而過。

朱諾熄了火,等在路口。

後方道路的另一側,有輛警車截住幾個站街攬客的妓.女。

警車裏走下一個人,滿頭短髮灰白削利。

側臉就在街燈正下方,輪廓清楚。

居然是霍恩警探。

朱諾將車窗開一道縫隙,側耳聆聽。

火車鐵輪摩擦枕木的動靜不小,但街邊交談的聲音仍然順着風拐進耳畔。

音節模糊,但是能勉強辨認。

“……不……不是要逮捕你們。”

霍恩說,反手猛地拽開後座車門,“上車,你們都上車。”

妓.女們臉上的濃妝抹去了確切年紀,大約二十齣頭,此時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忍不住問:“你要我們陪么?一個小時八十刀。”

霍恩嘟囔着什麼,前半句朱諾沒聽清,後半句好像是:

“……我送你們回家。”

火車最後一節車廂消失在視野,擋住去路的欄杆自動抬了起來。

朱諾還想繼續探聽,露西卻在一旁搓着手臂,催她趕快開車。

見她又打起噴嚏,朱諾只好重新發動汽車,將霍恩和這片街區一同留在身後。

之前在寫字樓下,霍恩也是以這樣的口吻命令她上車,然後語重心長勸說她注意安全,回去上學。

朱諾當時還疑惑過他非同尋常的關心。

現在倒有些懂了。

是因為他那死於“事故”的大女兒么?

一回宿舍,露西就躲進浴室,反常地一言未發。

朱諾實在睏倦,正好也沒力氣聽她傾訴。將自己摔倒在床上,看一眼鬧鐘,凌晨三點半。

菲恩一定還在等她。

她給他發去一條短訊:

*我回來了,早點睡。*

他果然還沒睡,很快回復: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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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望她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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