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葉意老實地留在房間裏等着，一等就是大半天過去了，卻始終不見家人回來。

不但葉遠楊不見蹤影，就連蕭霜也不知去了哪兒，兩人就像是約好了一般不再出現。

小葉意獨自一人莫名的感到些許不安，偏偏他不知道自己該向誰求助。天劍門的那些修士，對他這個被趕出師門的少年幾乎都沒有好臉色。

他每次焦急地詢問自己爹娘的下落，他們只會告訴他，不要問那麼多，這些不是小孩該過問的事兒。

無可奈何的小葉意唯有繼續等着，一天又一天。他不明白，他不問自己爹娘的去向，又還能問什麼事兒呢。

小葉意也曾遇到那個前來喚走父親的綠袍少女，可惜他尚未走近，就已經被人攔住，警告他絕不可以靠近靈煦派煉丹的地方。

綠袍少女看見了小葉意，她遠遠地沖他點了點頭並未說話。她的神色十分平靜，彷彿什麼都不知道，轉身又進了丹房。

小葉意唯一一次可以打聽消息的機會，來自陸齊。

期間，陸齊來見過小葉意一面，他問小葉意是否服用了凝夢丸，小葉意搖頭說沒有。

此後小葉意緊張地問陸齊，他的爹娘為何至今不回家，是煉藥太忙了還是身體不舒服。

陸齊聞言面露難色，神情間浮出些許不自然，終是欲言又止。

他走之前，留給小葉意許多食物，叮囑小葉意好好吃飯，別餓了肚子。

清醒時，小葉意坐在門邊盼着爹娘出現。睏倦時，小葉意蜷在青年的身邊沉沉入眠。青年的身體並不冰冷，但是他始終沒有醒來。

天空明亮依舊，落雲山的七彩霞光已經持續了許久。然而，此時此刻無人關注這般美景，整座城池都處於瀕臨發瘋的邊緣。

漫無目的的等待又過去了七天，守在門旁的小葉意忽見一名中年修士一聲不吭的倒地。他滿心擔憂，卻又不敢輕易上前查看，他的力量不足以讓他貿然接近這些修士。

中年修士倒地引起了眾人的注意，兩三個修士隨即走上前，看看怎麼回事。

然而，就在其它修士走近的剎那，倒地的中年修士開始渾身抽搐，陷入了痛苦的煎熬。這個時間持續得很短，幾息后，中年修士猛地一躍而起，他拔出長劍，瘋狂亂砍。

變故來得相當突然，附近的幾個修士猝不及防，或多或少受了傷。

中年修士手中的長劍不停揮動，見什麼砍什麼，以至於地面被砍出了好幾道深痕。

見狀，又有幾名修士聚攏。這次，他們有了準備，很久就合力將中年修士強行制住，帶到前院的陣法里關起來。

小葉意認得那個中年修士的衣服，對方是天劍門的弟子。

正因如此，王長老與門派的張長老面露憂慮，幽幽嘆道：“這裏也開始了嗎？”

小葉意難得有機會見到王長老一回，他糾結片瞬，咬緊牙關衝過去。他牽住王長老的袖子，分外心急：“王長老，你知道我爹娘去了哪兒嗎？他們一直沒有回來。”

“你怎麼還在這兒？”王長老不自覺地皺了皺眉，沒奈何地說了句，“趕緊回屋。”

說罷，王長老不多解釋，他揮動衣袖的瞬間，小葉意驟感自己被一道風推動，不由自主地連連往後退，眨眼已退至門邊。

小葉意決意詢問爹娘的情況，自是硬着頭皮再度上前。

豈料此刻四周的修士已急速聚到王長老跟前，等待命令。兩位長老簡略商議幾句，各自領着一部分弟子出了門。

小葉意沒法靠近對方，他望着眾人遠去的背影，眼底盡顯失落。

無力感湧上心頭，小葉意忍不住問破界：“破界，你知道我爹娘在哪兒嗎？他們為什麼不回家？他們不要我了嗎？”

“我也不知道。”破界輕聲應道，“對不起，我害怕，我不敢出去看。”

“不必道歉，這不是你的錯。”小葉意說。

好似永遠也沒有盡頭的等待又持續了十天，清晨，小葉意突聞一聲晴空炸雷，將他從睡夢中驚醒。

霎時間，滿天的七彩霞光盡數破碎，化作粉末紛紛揚揚的飄落。

緊隨其後，天空烏雲翻滾，電閃雷鳴，落雲山上空的美景蕩然無存，只剩下暴雨將至的凝重氣氛。

整個院子頓時亂了起來，小葉意不明所以，他披上外衣，倚站在門旁，看着外面忙碌的修士。他不敢隨意走動，他怕爹娘回來找不到他。

王長老一腳邁出房間，他仰望天空，眉頭緊鎖。

一名門派弟子焦急地奔至他的跟前：“王長老，落雲山那邊失敗了。那怪物殺了我們不少弟子，根本抵抗不住，不久就將到達落雲城。大長老說，必須守住落雲城，不能讓那怪物有奪回屍身的機會。”

王長老穩了穩心中的不安：“那邊不是一直進行的很順利嗎？怎會突然失敗？”

“都怪御劍宗那群混蛋，關鍵時候添亂。如今壞了事，將那怪物放出來。他們一鬨而散，跑得比兔子還快，完全不防禦，直接就全部撤了。”

得知消息，王長老的心情急速下沉。

同時，院中最大一間丹房的門猝然大開，一名眉清目秀的綠裙女子快步走出。

她瞅了眼天空，進而望向王長老，眼底是難掩的焦躁：“王長老，這是怎麼回事？山中有何變故，我師父他們情況如何？”

聞言，王長老無奈擺頭：“他們那邊出了意外，恐怕守不住了，即將回撤。你們快些做好準備。”

說了這些，王長老無心再言其它，他火速出了院子，部署落雲城的防禦。

年輕女子臉色鐵青，她憤然地一跺腳，隨即回了丹房。

小葉意不關心山中的形勢如何，他此刻只在乎自己爹娘的安危。他們究竟遭遇了何種困境，他們是不是又頭痛犯病了，會不會相當的難受。

半個時辰后，小葉意聽得轟的一聲悶響，轉眼暴雨傾盆。

小葉意站在窗邊，凝視着窗外的大雨，憂慮不安。這麼大的雨，爹娘是否有地方避雨。他莫名的想離開，離開這裏打探爹娘的行蹤。偏偏青年遲遲不醒，若要小葉意背着青年去尋找爹娘，他着實背不動。

與當初推着石棺回家的輕鬆天差地別，如今的青年很沉，小葉意完全搬不動他。

暴雨下個不停，大力沖刷着整座城池。雷光電閃，淹沒了其餘的所有聲響。

黑幕中的雷電像極了張牙舞爪的怪物，它們一次又一次的撲向地面，要吞噬一切。

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一道驚天怒吼驟然響徹天際。吼叫聲直直的穿透雷電的轟鳴而來，它狂化憤怒且強勢。而後，有什麼東西一頭撞在了落雲城的城牆。

瞬息間，護城的大陣泛起亮目的光芒，符文漣漣，在暴雨之中顯得格外醒目。

眼下，山中大大小小的野獸匯聚到城門外，它們怒吼着要衝入城中。其中有小部分野獸與另外的野獸不同，它們外形與馬類似，不過性情遠比馬匹暴戾，它們通體黝黑，雙目通紅，紅色鬃毛如同燃燒的火焰。

那些烈馬的上空，浮現出一抹虛幻不實的身影。

那是一名赤|裸的男子，僅在腰際圍了一塊獸皮，那塊獸皮熊熊燃燒着，好似暴雨里盛開的火焰之花。男子身材健碩，皮膚黝黑，渾身結實的肌肉彰顯狂暴的力量。

男子在半空踏步前行，他周遭的修士仿若雨水般，一個個的往下墜，全無招架之力。

泛着五光十色光芒的各種法器打在男子身上未有任何作用，根本傷不了他分毫。

眼見修士的數量越來越少，剩餘的人不再敢與男子較勁，他們掉轉方向，躲入落雲城內。

院子裏進出的修士數量陡增，那些前往落雲山尋寶的修士逃回來了一部分，靈煦派的弟子在為他們療傷的同時，也在心急火燎地討論對策。

小葉意望着外面暴雨如注，正在考慮自己何去何從，驚愕聽得有人大喊不好。前院的陣法一下子被沖開了，囚禁其中的人們好像找到了發泄的出口，癲狂地全部朝着後院奔來。

“攔住他們。”王長老一邊說著，一邊疾步上前阻攔，將那些人擊暈在地。

“這樣太慢了，來不及。”不同於王長老的手下留情，張長老徑直祭出一柄寶劍。那劍彷彿擁有靈性一般，嗖的一下飛上前，下一刻，人頭接二連三落地。

王長老急忙出言制止，可惜仍然晚了一步，那些人當場倒在了血泊，生機盡逝。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殺孽太重，心魔難過。”

“王賀，你這般心慈手軟，怎能修得了大道長生。”張長老一聲令下，率領弟子們上前圍剿。

一時間，諸多法器亮光閃爍。小葉意第一次直面死亡，距離死亡是那麼的近。

那些冰冷的法器毫無情感，它們周身的光芒漂亮至極，卻在無情的收割他人的性命。只要誰膽敢衝上前，就毫不留情的殺掉誰。

一股深切的懼意直衝小葉意的心頭，他眼前的飛濺鮮血是如此可怕。他第一次覺得這些修士冷酷至極，他們沒有仙風道骨，沒有鐵血柔腸，唯有殺戮。

他們的心比這場暴雨更冷，冷得讓人顫抖，冷得讓小葉意心寒。

他當初拜入天劍門門中是為了什麼？

小葉意至今記得父親的話，天劍門擅長劍術，門中弟子以劍修居多，葉意的金靈根正適合當劍修。劍修倚劍走天下，他們剛直強大，他們可以懲惡揚善，他們可以匡扶正義。

可是為什麼，這樣的劍修，有一天他們會這般殘殺城中百姓？

這些人的命難道不是命嗎？難道不該用心守護嗎？難道螻蟻就可以隨意踐踏嗎？

假如當初小葉意沒有離開天劍門，假如當初他引氣入體達到了鍊氣一層，他是不是終有一天也將成為這樣斬殺凡人的劍修。

他握在手中的劍，因何而存在？

迎上王長老目光的那一刻，小葉意下意識往後退了小步，他並未聽清對方說了什麼，只是慌忙躲回了房間裏。

小葉意沒來由的心慌，他曾見過父母失常發狂。倘若這會兒父母再次顯現出癲狂，這些手染鮮血的修士是不是同樣會毫不猶豫地殺掉他的家人。

小葉意退至床邊，他雙手握住青年的手，懇求道：“霄宇，求你醒過來好嗎？我們一起離開這兒，去找我的爹娘。”

他重複着自己的心愿，一遍又一遍。

嘩啦一聲，一道刺目的閃電劃過窗外，小葉意下意識地閉了閉眼睛。

下一瞬，他驚喜地發現，床里的青年睜開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