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舊日回憶的山丘(二)
重重的防護膠紙下,是一個寶藍色的首飾盒。岑曼將它打開,裏面放着一條項鏈,天使造型的吊墜,羽翼和霓裳都鑲嵌着碎鑽。
岑曼更加困惑,將紙箱和首飾盒都仔細地翻了一遍,就是沒有寄件人的蛛絲馬跡。這麼一來,她的注意力又放在那個陌生的英文名字上。
思來想去,岑曼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她正坐在飄窗上發獃,突然有強光從半掩窗帘間射進,朝外張望便看見有一台suv緩緩地停靠在鄰家家門口。
很快,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下了車,盯着那熟悉的背影,岑曼一時間竟忘了收回視線。那男人似乎有所感應,他毫無預兆地抬眼朝,嚇得她便立即心虛地閃縮。
看見那輕微晃動的窗帘,在樓下的余修遠可以猜想到窗帘後方有人。唇角不自覺揚起,他掏出手機,默默地撥了岑曼的號碼。
手機震動的瞬間,岑曼又被嚇了一小跳。她剛接通,余修遠的聲音就從聽筒傳出:“下來。”
說完,他就乾脆地收線,不給岑曼半點拒絕的機會。
岑曼死心不息地“喂”了兩聲,那頭自然不會再有回應。她將手機扔到床上,眼睛掃過放在梳妝枱的首飾盒,剛才還解不開的難題似乎有了答案。思索了三兩秒,她便帶着它出了門。
藉著暖黃的街燈,岑曼輕易地覓到了余修遠的蹤影。他斜斜地倚在車身,襯衣的紐扣解了兩顆,衣領微微敞着,卻沒有不修邊幅的感覺,甚至還有幾分倜儻不羈的味道。
聽見開門聲響時,余修遠便抬了頭。岑曼走到他跟前,緊接着就把攥在手裏的東西塞給他。他下意識接住,隨後聽見她說:“還給你!”
余修遠眼中閃過一絲茫然:“什麼?”
岑曼繃著臉看着他,一言不發。
首飾盒的正中央有一行凹陷下去的花體英文,余修遠瞧了一下就將它打開,把項鏈勾起。靜默了數秒,他才問岑曼:“寶瑞萊的高級定製,不喜歡?”
這條項鏈是什麼來頭,岑曼並不關心,她說:“別再給我送東西,我沒什麼可以回禮的。”
余修遠漫不經心地把玩着首飾盒,聽出岑曼話間帶着按捺着的怒意,他抬手一拋,那個小盒子就精準地落入了不遠處的垃圾桶。
一聲悶響后,這方又恢復了平靜,唯一不同的是,那本應放在保險箱內的奢侈品,瞬間就淪落不值一文的廢物。
余修遠重新將臉轉回去,對上岑曼的目光,他冷冷清清地說:“不是沒有,而是你不給而已。”
岑曼反唇相譏:“我何必呢?你又不在乎。”
手背的青筋隱隱地跳了兩下,余修遠只是垂眸盯着她,那表情像是被什麼東西堵在喉間,好半晌都沒說出話來。
就在他們僵持不下之際,杜婉玉從屋裏走了出來,瞧見兒子,她不假思索就喊:“小遠!”
聞言,余修遠和岑曼都很有默契地斂起了神緒。余修遠應了聲,而岑曼則禮貌地跟杜婉玉問好。
杜婉玉朝他們走過去,余修遠說:“風這麼大,您跑出來做什麼?”
“雞湯涼了你也不進門,我就出來看看你。”說著,杜婉玉看向岑曼,“原來是跟曼曼聊天。”
岑曼微微一笑:“我出來倒垃圾,碰到余哥哥就聊幾句。”
杜婉玉沒有察覺有什麼不妥,還熱情地邀請岑曼到家裏喝湯。岑曼婉拒的時候,余修遠已經漠然轉身,沉默地往屋裏走去。
跟余修遠的談話有過太多次的不歡而散,岑曼雖然早已習慣,但是心情還是因此被波動。
一連幾天,岑曼的狀態都不算好,收到葉思語的微信時,她正待在辦公室跟自己鬧情緒。看見那個怪異的頭像在閃動,她突然就來勁了。
岑曼仔細一算,葉思語已經銷聲匿跡了兩個多月,再不出現,她說不定會登尋人啟事。
打開微信聊天窗口,葉思語只發來三個字——約飯否,連標點符號也懶得打。
岑曼也回復了三個字:約約約!
她們約在霜江一家小菜館聚餐。岑曼下了班就赴約,原以為會比葉思語來得早,不料她走進包房時,葉思語已經悠閑地吃着涼拌小菜了。
葉思語丟下筷子,張開雙臂就要給她一個*的擁抱:“曼曼!”
雖然葉思語嘴角還沾着辣椒油,但是岑曼也沒有嫌棄她,很配合地接受了她的見面禮。擁抱過後,岑曼笑她:“你在圈裏待久了,人也變得很浮誇。”
葉思語出生於戲劇世家,繼承了父母的藝術細胞,畢業后便義無反顧地踏上了演藝之路。她是岑曼的初中同學兼閨蜜,兩人有着相差無幾的興趣和愛好,十分投契。工作以後,她們見面的機會少了,但感情還是鐵得很。
“我出淤泥而不染。”葉思語雖然堅決不承認,但很快又說,“不過你說的倒是事實,公眾人物就是這樣,在鏡頭面前就得裝一裝,就算對方是自己的死對頭,也要嘻嘻哈哈地跟她抱在一起,要是冷淡一點,八卦雜誌沒準就那這個做文章。當然了,我給你的擁抱絕對是滿滿的真誠!”
岑曼連連點頭:“知道了知道了。”
葉思語很愜意地倚着餐椅,看上去沒什麼儀態,跟鏡頭面前那個明艷優雅的形象大相逕庭。她歡喜地告訴岑曼:“巧巧前天順利殺青啦,快跟我乾杯!”
巧巧是葉思語在新電影《二丁目的秘密》中所飾演的角色,這是葉思語第一次擔演高投資大片的女二號,還跟影帝蔣靖風合作。拍攝這半年間,她每天都倍感壓力,神經總是綳得緊緊的,差點就要患抑鬱症了。順利殺青后,她才開始放鬆下來,剛調整過來就迫不及待地約岑曼見面。
岑曼爽快地舉起了高腳杯:“我是你的忠實粉絲,首映票要留兩張給我!”
葉思語笑得賊賊的,她說:“不用我給你留,劇組肯定會邀請你的,畢竟你也是我們的一份子呀。”
岑曼用手撐住額頭:“別提了。”
《二丁目的秘密》劇組曾在霜江影視城拍攝了將近兩個月。在此期間,葉思語恰好卡在瓶頸,情緒十分低落。有個晚上,她大半夜撥通了岑曼的手機,訴苦的同時還失控地苦哭,岑曼便抽空過去探班。
岑曼去探班那天,葉思語的狀態欠佳、頻頻ng,到了她們約定見面的時間,她還在片場走不開。岑曼也猜到她正忙着,因而沒有打擾她,只是耐心地等待。
不巧的是,在同一天,《二丁目的秘密》的女一號張嘉綺也有影迷來探班。十來個小女生擠在片場門口,張嘉綺施施然出現時,她們就喊着偶像的名字,興奮地上前。
對於這個火速躥紅的女演員,岑曼並不熟悉。她手裏提着葉思語愛吃的玉米蛋花羹,為了不被磕碰,於是就站到角落。出乎她意料的是,一個熱心的粉絲竟然以為她害羞,二話不說就把她重新拉過去。
不知道是玉米蛋花羹的香味太誘人,還是張嘉綺有意擺出親民的樣子,她一邊給粉絲簽名,一邊問是不是有誰給她帶了好吃的。她的助理在旁附和,說她連續拍了幾場戲,肯定餓了。
此話一出,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岑曼身上,就連張嘉綺也不例外。岑曼不為所動,她只歉意地笑了笑,懶得解釋。
葉思語出現時,這氣氛已經有點尷尬。在劇組裏,演員之間少不了明爭暗鬥,而張、葉兩人更是較勁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葉思語連表面功夫都不做,她無視張嘉綺,直接過去帶走岑曼。
那群粉絲裏頭,有幾個也很喜歡葉思語,她的出現再次引起騷動。她們擠向葉思語,在旁的岑曼跟着遭殃。有人狠狠地推了岑曼一把,眼看她要失衡摔倒,葉思語連忙攙扶她。
混亂間,張嘉綺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擠到岑曼身側,岑曼顧不上手裏的玉米蛋花羹,滾燙的湯羹便傾倒在張嘉綺身上。
大家都傻了眼,張嘉綺穿的是短裙,□□在外的皮膚立即紅腫起來。她哇哇大叫,而她的助理好像嫌事情不夠轟動,居然撥了120求助。
好事的粉絲將這件事添油加醋地發佈在微博,主流輿論對張嘉綺表示同情,卻對葉思語進行指責與謾罵。就這麼一點髒水,葉思語並不在意,讓她感到棘手的是,張嘉綺居然以燙傷為由,拒演一場很重要的激情戲。
在導演面前,張嘉綺幾乎是聲淚俱下,哭訴那醜陋的燙傷印記是如何打擊她的自信心、讓她承受了那麼沉重的心理壓力。導演氣得嘴角抽搐,但又無法向她發火,因而就找葉思語開刀。
那天整個片場的人都聽見導演罵人的聲音,對於被遷怒的葉思語,大家只能表示同情,卻沒有誰敢幫她說話。最終是蔣靖風開了口,他提議輕調劇本,再找替身。
大牌說話向來很有分量,導演雖然斂住火氣,但臉色還是不太好,畢竟替身不是想找就能找到合適的。他把問題說出來,而蔣靖風連眉頭也不皺一下,隨即抬手指向岑曼,雲淡風輕地說了四個字——她很適合。
當時岑曼還在片場陪着葉思語,突然被點名,她不由得意外。平日常被葉思語熏陶,她對表演並不是一竅不通,念大學的時候,她還跟着葉思語在劇組裏跑過龍套。只是,這全是上不了檯面的伎倆,加上這場戲的尺度頗大,她不禁猶豫。
導演和兩個副導演交換了一下意見,誰也沒提出反對的聲音,畢竟岑曼跟張嘉綺不僅身材相近,就連那張臉也有些許相似。葉思語不好當面拒絕,於是偷偷給岑曼使了個眼色。岑曼讀懂了她的意思,但瞥見張嘉綺那副看好戲的表情,她一咬牙就答應下來。
岑曼替張嘉綺演了那一場激情戲,她怎麼也沒想到,劇組會用這段片花造勢宣傳,還炒得火紅火熱,惹來關注無數。雖然是頂着別人的名字,但岑曼還是很不習慣被網友評頭論足,甚至成為別人臆想的對象。
想到這裏,岑曼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紫的,而葉思語卻笑着說:“你知道嗎?你是我們劇組的大功臣,也是我們心目中的女神,別說首映會,說不定殺青宴也會邀請你的。”
岑曼低嘆一聲:“現在我只希望這件事不要被挖出來,不然我肯定會死得很難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