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守城·肆

第62章 守城·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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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往汴陽的路上,李星闌明明已經將一切都佈置妥當。

北辰在洪水到來前守住城門,陳鉻入城救援,並聯繫韓樘轉移百姓。丹朱能夠同時幻化至多九種活物,變為金雁在東門掩護百姓撤退。李星闌自己,則與汴陽君取得聯繫,帶領一隊人馬趕往上游,鑿穿堤壩製造洪流。

時機一到,北辰便打開城門,民兵們向山上撤退,等待洪水入城。

因為距離不遠,此前二人一直保持着聯絡。然而剛才情勢緊張,自己一直沒有留心,等到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對方已經很久沒在他腦袋裏說話了!

陳鉻意識到這個問題,心臟在胸腔里“突突突”跳個不停,呼吸極度困難,莫名感到一陣委屈。他不可能為了李星闌一個人,而棄整個戰鬥於不顧,但如果李星闌真的有事,他也不想活了。

為什麼會陷入這樣兩難的境地?自己實在太沒用了。

話分兩頭。前一刻,三裡外,堤壩上。

李星闌閉眼,手握鐵鍬,仔細尋找受力點,準備動手。

風聲送來一串鈴鐺相互碰撞的脆響,聲如山澗小溪。

李星闌睜眼,將鐵鍬一撂,朝岸邊民兵招手示意。整個靈運城的民兵都曾在他手下受訓,一見手勢便知其意,一名兵哥解下背後的長砍刀,遞至李星闌手中。

背後是洶湧長河,雪白的浪花翻湧於翡翠般的河面,通過河壩后,便如同一隻被安撫的猛獸,溫順緩流。此時,關住這隻猛獸的柵欄已然鬆動,只待最後一擊。

鈴鐺聲愈發響亮,隱隱約約,竟帶上一絲金戈之音。

李星闌閉眼,星星點點的藍色微光自他的靈台逸散。

那一瞬間,他感受到天地間充盈着縹緲的遊魂,它們就像李星闌的神經一般,與他緊密相連。

他的靈魂順應萬物,合同六氣,進入了一個無窮無盡的世界。萬物的一呼一吸,俱與他產生了一種莫名的關聯。

來人的面目浮現於他腦海之中,無比清明:那是一名戴着斗笠的紫衣人,高且瘦削,背脊佝僂,一身紫衣袖口、褲腳束緊,然而這人實在太瘦,狂風自褲腳灌入,將他的兩條褲腿吹得跟蘿蔔似的。后腰掛着七支雞蛋大小的銀鈴,隨着之走走停停,發出陣陣雜亂的脆響。

這人行為奇怪,走走停停,時而低頭,將手從腰間伸入白紗中,繼而又走幾步,再重複這動作。

先前李星闌一路策馬狂奔,又分神聯繫汴陽城中眾人,一時失察。得知城中一切正常后,立即收回心神,這才注意到危險臨近。

腦海中,那名紫衣人似乎覺得斗笠礙事,將腦袋迅速一仰,把斗笠甩至身後,系帶於胸前,綁住。面目顯露,原來是個怪模怪樣的男人:一九分的陰陽頭,短髮及耳,劉海遮住右眼,耳垂上掛了兩個碩大的銀圈耳環,眼窩極深,眉目陰翳。

這男人從腰間的一支繡花布袋裏掏出數顆肉乾,手腕一甩,把肉乾拋到半空。肉乾落下,他便極熟練地仰頭,一口接住,喉頭鼓動數下,像個大脖子鸕鶿般。吃罷,則又習慣性地吐出舌頭,猩紅的舌尖舔舐嘴唇,動作曖昧至極,下唇上一顆銀制唇環亮白如雪。

他走着走着,兀自笑了起來,笑這笑着,卻又瞬間卻換上一副陰鷙的表情。朝李星闌的方向疾跑,如一陣狂風,嘴裏發出咯咯笑聲。

銀鈴瘋狂作響,殺氣鋪天蓋地!

李星闌目光如電,叫了一聲:“退!”

民兵令行禁止,迅速帶着同在岸上的那名孩童,隱蔽至樹林中。

紫衣男人如閃電奔襲,雙手各握一把兩掌長的彎刀,左腳腳尖點地,急速旋轉一圈。兩把彎刀鋒利陰毒,直擊李星闌的雙眼、脖頸。

李星闌精準地預判出對方的動作軌跡,屈身向後一閃,鼻尖幾乎貼上刀刃,徒留一陣利刀破風的布帛響聲。他閃躲時,雙腳分開跨步,一前一後,重心順勢下移。繼而後腳發力,雙手持刀,趁着對方轉身未停的空隙,鼓足內勁,自下斜向上方掠出一刀。

紫衣男人登時被劃破右腹,紫黑色的血液汩汩往外冒。

李星闌見狀暗道糟糕,立即向後退避數步,與這人拉開距離。

紫衣男人伸出食指,重重抹了一下傷口,紫黑色的血液滋滋作響。然而,他卻似乎一點也不懼疼痛,反而饒有興緻地望向李星闌,胸膛劇烈起伏,戰意愈發高昂。

這男人眼中金光一閃,口中發出一聲凄厲的怪叫,徑直衝向李星闌。

李星闌的瞳孔劇烈收縮,沉如古井的黑眸中,倒映出一個紫衣男人瘋狂的模樣——他的右半身體自內部爆裂,腐肉與蠕蟲交織在一起,瘋狂涌動,發出霹靂啪啦一陣水響。

李星闌肉`體凡胎,只能退避,以砍刀格擋住紫衣男人一連串猛烈的攻擊。

眾人皆為他捏了把汗,紛紛抽出弓箭,準備射擊。

然而李星闌的臉上,始終平靜無波,模樣從容,彷彿並不是正在進行一場激烈的戰鬥。

紫衣男人本來興緻高昂,然而雙方纏鬥片刻,明面上他的攻擊迅猛,似乎完全佔了上風。

實際上,李星闌的防禦滴水不漏,他根本無法近身。

這人的表情越來越陰鷙,幾乎完全失去了耐心,長嘯一聲,全身骨骼“咯咯”作響,身體暴漲,竟幻化為一隻碩大的金雁。

金雁張開血盆大口,向李星闌飛撲而去。

李星闌卻未料到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躲閃不及,被那金雁撲倒在地。幸而他將披風一卷,裹住自己,這才避免直接與金雁身上的蠱蟲及病毒產生直接接觸。

民兵紛紛衝出樹林,搭箭上弦,張弓如滿月。

忽然,森林中傳來兩聲“錚錚”的琴音,金雁被一道白芒幻化的劍氣撞飛,紫黑色的血液迸射至數丈高空。

琴音停歇,箭矢飛落如雨,盡數沒入金雁的羽翅之中。

金雁爆發出一陣狂怒,踉蹌兩下,從地上爬起,捲土重來。

李星闌側滾起身,順着那劍氣帶來的凌厲殺意望去,不遠處一顆樹下坐個白衣男人。

他知道對方是友非敵,便動動嘴唇,道了聲“多謝”。

那人對他微笑頷首,將插在地面上的長劍收入琴身,伸出一手,掃了掃衣襟。

李星闌見了他那動作,登時低頭,發現披風領口的雪白狐裘,不知什麼時候,已被那金雁紫黑色的血液染得斑駁一片。

那瞬間,他的雙眸中湧起一股強烈的殺意,望向飛在空中的金雁,輕蔑得彷彿對方是只螻蟻。

李星闌在極短的時間內調整好策略,站定,自袖箭取出一個圓形的小鐵球,小球的表面凹凸不平,似乎有什麼機關。

他手中握着小鐵球,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然像陳鉻一般莫名其妙地笑了出來,眼中的裝滿溫柔的情緒。

李星闌收起笑容,搖頭,將小球準確地朝那金雁一扔。

金雁不明所以,絲毫不避讓,下一刻——

小鐵球在碰到金雁的剎那,突然從中爆開,射出數百條極細的鐵絲,從四面八方將那金雁鎖住。

金雁瘋狂地掙扎,數十條鐵絲被他以蠻力生生掙斷。

李星闌脫下披風捧在手裏端詳,看着那團狐狸毛,彷彿覺得十分可惜。

他嘆了口氣,雙眸中藍色光芒如雷電閃現,千萬點藍色微光從他的靈台飛出,匯入鐵絲之中。此後,縛住金雁的數百條鐵絲瞬間猛烈收縮,幾乎要將它切成一塊塊碎肉。

任憑那金雁如何掙扎,卻都都無濟於事,不得已只能變回人形。這時,他已經褪去一身紫衣,赤條條的,皮膚蒼白如紙,身上新傷蓋舊傷,斑駁淋漓全是疤痕,幾乎沒有一處好肉。

然而鐵絲也隨着他體型的變化而變化,全數已陷入他的肉里,令他鮮血直流。

李星闌眼看這妖怪流血、掙扎、虛弱、休克、昏厥,直到他的血液由紫黑色變成鮮紅,這才眨了眨眼,一團藍色光點如小溪般匯入他的靈台。

他的雙眸回復墨黑,沉如古井,回望樹下,那白衣男人不知何時已經離去。

樹林中爆發出一陣歡呼,李星闌上前,從地上撿起一股由那數百道金屬絲絞成的粗線,命士兵將其困在樹榦上。

待得一切準備完畢,李星闌便像剛才一樣站在堤壩前。

只是這回,他的腳邊多了只被縛住后掙扎不休的男人。

那男人咬牙切齒,痛罵;“卑鄙小人!”

李星闌笑:“你弄髒了我的東西。”

他手握鐵鎬,擊穿了堤壩最脆弱的一點。

在男人驚恐的目光中,堤壩從那一點上破裂開來,巨大的洪水鋪天蓋地而來,瞬間便將李星闌沖走。幸而他腰間繫着一根粗麻繩,這才在眾人的合力之下被拉上岸。

只是片刻之間,洪水已經沒過河岸,沿着河道向東直奔汴陽城而去。

那男人在水中被沖得靈魂出竅,完全無法自控,不一會兒便喝了滿滿一肚子河水,失去知覺,徹底昏死過去。

李星闌命人將他拖了上來,捆在馬鞍上。

眾人策馬沿着高地,一齊向汴陽城狂奔。

再看汴陽城中,此時此刻陳鉻還不知道,李星闌已然俘虜了那名紫衣人。

夜風狂暴,颳起冷雨如刀,寒氣自地底升騰,一片雪白如霜的水霧籠罩着整個汴陽。

喪屍進入城中,像洪水般瘋狂漫延。

民兵們拚死抵抗,勉強將它們阻攔在半山腰,雙方僵持不下,絕非長久之計。

決堤的洪水還沒到來,陳鉻又氣又急,腦袋冒煙,他不可能一個人對付那麼多喪屍。

陳鉻提着北辰的耳朵,兩個人在空中像個被戳破的氣球般飄來飄去:“怎麼辦啊啊啊——!”

忽而一陣琴聲響起,北辰猛然一停,飄在空中不動彈了。

陳鉻滿腦袋問號:這個時候了,汴陽君還在彈琴?

這是怎樣一種體驗!

然而過了片刻,陳鉻仔細聆聽,發現那琴聲很不對頭,似乎並不是汴陽君所彈。

月光朦朧,暴雨淅瀝,藉著微弱的月光循聲望去,只見一名長發飄飄的白衣男子,他端端正正地坐在山腳下的一個房頂上,手中拿着汴陽君的玄鐵古琴,身旁卻也還放着一把一模一樣的。

琴聲如同落雷,殺伐之氣如有實質,鋪天蓋地。

時間變得凝滯,所有人幾乎都被“釘”在了空中——除了陳鉻。

他環顧四周,只見遠處的洪水流動並未趨緩。是以明白了,琴聲的影響應當有個範圍,距離越遠,受到的干擾越小。

北辰在天上不動彈,陳鉻沒了辦法,只得硬着頭皮直接跳下。墜落在地上時骨頭摔得粉碎,噴出一團血霧,他卻想也沒想,隨意擦了擦,傷口迅速癒合。

陳鉻來不及多問,直接跑上山去,推落數十根滾木,將喪屍都掃了下來。

那琴聲又停了下來,竟然沒人發現不對,喪屍繼續重複剛才的動作,向山上推進。

如此反覆,總算是等來了鋪天蓋地的洪水。

江洋翻覆,波濤滾滾,幾乎不到一刻鐘的時間,便將汴陽城灌滿。

喪屍軍團被水淹沒,不知所措。

紫衣姜氏們發現不對,卻為時已晚,只見北辰大嘴一張,準備將她們銜在口中。然而那三名女人卻似約定好了似的,從袖中抽出匕首,飛快地抹了脖子。

秦軍仍在掙扎想要跑上高地,奈何山上箭矢如雨,他們跑不掉,躲不了。有些水性好的士兵朝着城牆游去,但卻紛紛倒在了扒住牆頭的那一刻——被數道白芒割了喉嚨。

暴雨終於停歇,水位卻仍在上漲。

白衣人拍拍陳鉻肩頭,示意他:別再不知所措,你也要被水湮沒了。

陳鉻一抖腦袋,與這位神秘大叔一同往山上走去。然而剛走了幾步,又想起李星闌還不知道怎麼樣了,立馬掉頭又要朝着洪水裏衝過去。

那美大叔背着玄鐵琴,拿着鐵劍,動作不大施展得開。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直接伸出一腿,腳尖一勾,將陳鉻絆了個“屁股朝下平沙落雁式”。

他笑着說:“有何可憂心的?他們倒還捉了個俘虜,現已被扔在山上。”

陳鉻揉着屁股,跟在他後頭,頭腦清醒了一些,道:“謝謝叔叔。”

白衣青年笑道:“你那朋友不錯。”

這名長發飄飄的美大叔形容清癯,眉目極其溫潤,然而眼神鋒芒畢露,如刀似劍。拍在陳鉻肩頭時,他能夠感覺到這人的手指修長,指節粗大,指尖與指腹上都長了一層薄繭。

感覺非常熟悉,似乎在哪裏見過,那是一雙……既彈琴又握劍的手。

陳鉻走到半道,一拍腦袋,終於想起來:“這位大叔我是見過的!太行山腳,對不對?”

白衣青年笑而不語,過了會兒,兀自唱起歌來。

“死喪之威,兄弟孔懷。”

“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喪亂既平,既安且寧。”

“雖有兄弟,不如友生?”

陳鉻還沒從戰鬥狀態中恢復,登時蒙了,心想:一言不合就唱歌,還是個印度人?然而他不敢貿然發問,這人看起來雖然溫和,但保不齊也是個什麼妖怪,還是不好得罪的。

兩人走到山頂,沿途俱是傷病和已經脫力的民兵,汴陽君親自來迎。

大雨又起,淅淅瀝瀝,直到天明時才徹底停止。

從山頂向下望,以汴陽為中心的整個山間谷地,已經完全變成了一片汪洋澤國。青黑色的波濤翻滾,洪流之中,似乎隱藏着一條條邪惡的蟒蛇,它們吐着信子,嘲笑人類的渺小無能。

破碎的城牆、木板、瓦片,全都在渾濁的洪水中上下起伏。

連老天爺似乎也染上了血光,微微泛紅。

陳鉻將汴陽君勸去休息,自己則連夜幫忙清點傷兵。

一夜下來,總算髮現了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戰鬥雖然激烈,但死傷者加起來不到二十人,輕傷者百餘人。

可是,當他望向山下的一片汪洋,心中感慨萬千。戰爭實在太過殘酷,不知道這情況算不算是所謂的“大獲全勝”?

白衣青年上山後,與汴陽君說了幾句話,將一把玄鐵琴還給他。

汴陽君連連推辭,將祖上傳下的寶貝贈予對方,以表感激。

白衣青年也不與他客氣,笑着收下鐵琴,獨自跑到深山中的一處墓碑前靜坐。

陳鉻本想去叫他休息,但看他那模樣,不問也能感受到一股深沉的悲痛,於是只是盤膝坐在一旁,雙手托腮,沒有打擾他。

丹朱精疲力竭,縮成一隻小小的闊耳狐,像個帽子般趴在陳鉻腦袋頂上。

陳鉻伸手在頭上掐了一把,將狐狸掐的“嘰嘰”叫,視線掠過墓碑,發現上面只刻着兩個字:聶荌。一個想法忽然在腦海中閃現,陳鉻忍不住發問:“叔,你不會是聶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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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嬴政豢養喪屍事件處理情況的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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