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守城·叄
酉時一刻,汴陽城內,東城。
馬蹄聲爆響,陳鉻與韓樘共乘一騎,貼着他的耳朵,低聲道:“北辰守住城門,伏紹元帶人在瓮城裏狙擊,將湧進來的喪屍全都射成刺蝟。咱們的投石車比秦國的厲害,喪屍還沒有多到能相互踩着爬過城牆。當老大的,你得相信自己手下的兵。”
韓樘其實心中萬分緊張,見到陳鉻那沒心沒肺的模樣,不得不承認總算是好了許多,這時終於冷靜下來,問:“如何做,你說?”
陳鉻:“喪屍受姜氏的控制,在她們指揮下行動,自身並沒有任何判斷力。我們出城后從後面包抄過去,見人就……”
韓樘聞言會意,見陳鉻沒有繼續說下去,便接着他的話,說:“見人就砍,全都是敵人。”
陳鉻不置可否,抬頭望路,一面問:“喪屍有八千多,被殺了多少?”
韓樘莫名其妙:“你在問誰?”
“明白,太好了!喪屍已經死了近兩千隻。”陳鉻自問自答,十分開心,轉頭對韓樘說:“秦兵有一千二百人,他們有恃無恐,不會跟喪屍一起戰鬥,全部都留在後方。我們有多少人?”
韓樘沒了脾氣,答:“百二十人。”
陳鉻詫異,問:“我剛剛在問李星闌,他能在你腦袋裏說話。你說什麼,幾百二十?”
韓樘拋出兩顆巨大的白眼,答:“一百二十。”
陳鉻把韁繩猛力一提,崩潰:“回去,回去吧!不打啦!”
韓樘炸毛:“你要來的!”
紫紅色的霞光如蛛網般包裹住天空,狂風將“嘎嘎嘎”的機關摩擦聲散至空中。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東面的揚旗木塔變換為閃電裝,在細節上又與西側木塔有異。
韓樘雙目圓睜,吼:“東門遭遇敵襲!快!”
機動部隊迅速反應,一列騎兵轟隆隆奔向東城。馬蹄聲咯噔咯噔,身後拖出一道尾翼般的煙塵。
騎兵拋出韁繩,套掛在道旁馬廄上,“刷”地翻身下馬,動作整齊劃一,飛速爬上東城城牆,向下呼喊:“公子!別過來!”
弓兵們挽弓呈滿月,對天連發數箭,箭矢在半空中折斷,如破銅爛鐵般掉落一地。
一隻巨大的金雁盤旋半空,這雁子並非僅是身形龐大,更可怖的是它的身體,竟有一半是紫黑色的腐肉!千萬條驅蟲密佈其中,游弋掙扎,劈啪作響。
金雁引頸長嘶,鐵箭對它毫無作用,雙翼遮天,在地上落下巨大的陰影。罡風從翼下穿過,被拍打成數十道羊角般的颶風,所過之處,草木摧折,在城牆上烙下深長的疤痕,青石與黃土被捲入其中,剎那間已攪成了碎渣。
幾名民兵躲閃不及,被那颶風卷至半空。風一停,眾人迅速下墜,在地上摔得粉碎,像是一顆顆熟透了的西瓜,只留下滿地鮮血與白濁的腦漿。
陳鉻把韁繩甩回韓樘手中,咬牙切齒:“你千萬別靠近!”
韓樘:“陳鉻?!”
旋即腳尖輕點,踩着馬屁股和韓樘的肩膀,飛身躍至半空,迅速爬至城樓頂端。
颶風仍未停息,陳鉻深吸一口氣,覷準時機,如一支離線飛箭般沖入颶風之中。狂風飛速旋轉,他瞬間便失去了平衡,不受控制地被卷至半空。
陳鉻斂聲屏息,雙眼緊緊盯住空中的金雁。終於,他被颶風送至最高處,風線即將消失,他立即從背後抽出長刀,雙手反握,高舉至頭頂,狠狠捅入金雁的翅膀!
金雁登時鮮血狂飆,痛苦嘶鳴。
陳鉻以長刀為軸,借力掙扎翻身,爬到它的身上。剎那間,腥臭的氣味撲面而來,無孔不入,幾乎撞得人靈魂出竅。他雙腿肌肉鼓脹,全力環住金雁的脖頸,如鐵鉗般一夾。
金雁似有靈智,轉頭望向他,眼神中的驚恐如決堤的洪水,瘋狂地旋轉掙扎,卻如何也擺脫不了身後的少年。
陳鉻高舉長刀,開心地笑了出來,露出一排潔白的上牙。繼而面色一正,向下斜切揮刀!
韓樘一顆心懸在半空,終於長舒一口氣:“真有你的。”
不料變故陡生!
東面空中忽然衝出另一頭巨大的金雁,對準陳鉻的背後襲來,帶着雷霆萬鈞之勢。
形勢頃刻間已經翻轉,兩隻巨大的腐化金雁,一前一後將陳鉻夾在其中。繼而帶着他一同,重重摔落至城外的樹林中,周身被尖銳的樹枝刺得血洞遍佈,紫黑色的血液汩汩往外冒。
韓樘呼吸一滯,瘋狂策馬,跑出城外:“陳鉻!”
韓樘勒馬駐足,馬兒長嘶一聲,他只遠遠看見陳鉻反握長刀的一隻手,刀身已插進他身下那隻金雁的喉嚨。
另一隻金雁則壓在他身上,發出無休止的痛苦悲鳴,刺得人耳膜充血。它身形巨大,甚至將陳鉻整個人全都蓋住,身上的蠱蟲與腐肉像是被煮沸了一般,爆裂地翻滾。
“陳鉻!你個該死的!”韓樘罵著,舉着刀沖向那金雁。
距離還有二十米,陳鉻蒼白的手動了動。
“嘎——!”
長刀割骨碎肉,瞬間在空中劃了一個完美的圓圈,兩隻金雁均被切斷了咽喉,帶着尖喙的腦袋滾落在地,帶出兩條優美的血線。
蚩尤刀終又見血,凌厲的煞氣噴涌而出。
“還……在呢!”
陳鉻整個人被金雁的身體壓住,幾近窒息,再次雙手握刀。
剎那間,鮮血、污血、蠕動的腸子、心肺、蠕蟲與黃金般的羽毛齊齊炸裂,血污噴射至數十米的高空。
壓在他身上的那隻金雁像是吞了個炸彈,整隻鳥從肚子至後背被一刀捅了個對穿,而後破開。
“你別過來!臭。”穢物堆里鑽出了一個陳鉻,滿頭滿臉都是腥臭的黑血,他將長刀扎進地里,拄着刀不斷喘息。胡亂抹了一把臉,轉頭對着樹林的方向,說:“丹朱,請你幫忙,看清楚了沒有?”
另一個紅髮的“陳鉻”哆着手指,從一顆大樹上跳了下來,點點頭,叫了聲:“嗚。”
韓樘滿腦袋黑線,問:“什麼意思?”
陳鉻:“不同意就是‘喵’,同意就是‘嗚’,我和北辰第一次並肩作戰的時候,就是這麼說的。”
莫名其妙,韓樘想將他扶起來,卻被陳鉻禁止靠近,以免傳染。
他便站在十米開外,見證了那個叫丹朱的少年雙瞳一閃,忽地面目猙獰扭曲,撕開一張血盆大口,體型暴漲至數十倍,化作與先前那怪鳥一模一樣的兩隻金雁,盤桓在西城的城牆上。
“丹朱有九條尾巴,還認字!”陳鉻揩乾凈身上的血污,胡亂說著些沒頭沒腦的話,與韓樘一同上馬回城,低聲道:“敵人太多,咱們只剩一個辦法了。”
韓樘猛搖腦袋,像個撥浪鼓一般:“絕不可棄城而逃。”
陳鉻脫口而出:“棄城。”
酉時一刻,汴陽城西北,河流上游。
一隊綠衣騎兵風馳電掣,李星闌帶着那撿回來的孩子,兩人一馬也在其中,趕向上游堤壩處。
至於岸邊,只見秋季暴雨帶來的洪水仍未消退,水位距離堤壩平面只有不到兩尺。
李星闌觀察片刻,道:“先將這幾處鑿開,切勿鑿穿。”
酉時二刻,汴陽城西門,城樓。
“叮”一聲,伏紹元長刀一晃,為汴陽君擋住一箭,道:“該撤了。”
韓原手中激烈地撥弄琴弦,頭也不抬,道:“讓百姓先走。”
伏紹元着急冒火:“你是一城之主,身份尊貴的汴陽君!這如何使得!”
韓原閉眼,道:“去守好城門。”
伏紹元招呼左右,將汴陽君嚴密看護,便自己跑上城牆,繼續對着源源不斷湧入瓮城的喪屍放箭。但箭矢一直沒辦法收回,現在已經開始捉襟見肘。
畢竟,喪屍有七八千隻,對於八百名守城民兵而言,幾乎是數不盡的。
時近傍晚,夕陽如血,或是老天爺被戰火燒得通紅一片?
紫衣姜氏們試圖另喪屍從運糧河中潛入,但喪屍一遇水便失去了行動能力。
汴陽民兵們緊緊守住這兩個缺口,見一個殺一個,清澈的運糧河中漂浮着一整條河的碎屍。
秦兵等得不耐煩了,為首的幾人與留在最後方的那名紫衣人吵了起來,而後分成數個小分隊,繞過被兩隻巨大“金雁”佔領的東城,由南、北面向內突擊。
沒有喪屍的威脅,角樓中潛伏的刀斧紛紛走上城牆,張弓搭箭,將試圖靠近的秦兵全部擋在護城河以外。
韓樘與陳鉻帶領騎兵隊在城中敲鑼打鼓,集中百姓,一片慌亂。
酉時五刻,汴陽城內,東城。
經過近一個時辰的召集,所有人都聚集在東城城樓下。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但他們都不敢點火把,喪屍喉嚨中發出的“咯咯”聲在這樣的夜晚顯得無比響亮。
陳鉻大喊:“大家別慌!跟着韓樘出去!”
人群中有老人的哭喊:“不可棄城投降啊!”
陳鉻一個頭兩個大:“打不贏!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老人家,您先走!快!”
城頭上的“兩隻金雁”四處亂飛,將其餘試圖接近的低級金雁全都撞飛出去。
紫衣人要控制汪洋般的喪屍,根本沒察覺到自己的金雁已經被別人……別的妖怪頂替,自認為一切盡在掌控中。
老百姓們排着長龍,魚貫而出,望着世代居住的家園戰火紛飛,各個都是淚眼婆娑。
天空突降暴雨,煙雲籠罩,給這場面更添一份悲涼。
同一時間,河流上游。
眾人終於按照李星闌的安排,將數十個點鑿得極薄。
不在陳鉻身邊,李星闌便沒有帶着象牙面具,將它用羊皮小袋仔細地包着,收在懷裏,以免淋濕。傷疤猙獰的左臉,毫無表情的面龐,在夜色中顯得異常可怖。
他令眾人撤退,準備自己下去鑿最後一個地方。
那撿來的孩子卻忽然說話,道:“我來吧,李先生。”
李星闌望向他,不置可否。
那孩子聲音平靜無波,竟跟李星闌有幾分相似,道:“我恨。”
“想法倒是不錯。”李星闌說完這一句,盯着他看了好一陣,不知在想些什麼。
片刻后,他竟搖頭嘆了口氣,收回視線,慢條斯理將一條粗麻繩捆在腰間,並將另一頭綁在遠處的一顆大樹上,頭也不回地走了:“回頭自己改個名字,靠邊躲好。”
李星闌舉着石鑿,閉眼,藍色的光點從他的靈台上源源不斷地散出,瞬息間消融與天地間。
他放出神魂,與汴陽城內的陳鉻取得聯繫,靜待於此等待時機。
酉時六刻,汴陽城。
暴雨使得喪屍的行動有所遲滯,戰鬥了一天,士兵們的體力也幾乎消耗殆盡。
城西門外,秦兵的統領責罵姜氏無能,故意拖延時間。氣得她們當場用本族語罵了出來,零星的火把也被暴雨澆滅,紫衣女人們被凍得直哆嗦。
城東門外,百姓安全撤離,沿着森林靜默無聲地往高地疾行。
城中,陳鉻就地利用秦軍投進來的巨大圓石,將運糧河的出口堵得嚴嚴實實,又領着民兵們在西北角的城牆地下鑿了數個巨大的石洞。
待得一切佈置妥當,便令人拉動四座揚旗木塔。木塔上的三塊木板各自都建有遮雨的油布,火光雖然微弱,但表達出最基本的意思完全足夠。
百將們迅速收攏自己的部隊,眾人抱着先前北辰扔上來的破木頭與木板,列隊靜候。
陳鉻又在北辰身上套了個繩索,另一頭綁在堵住瓮城的巨石上。
北辰伸了個懶腰,擦擦鼻子:“啊……啊……啊且!”
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將城牆上的濕泥抖得紛紛掉落。
陳鉻衝上去踹他屁股:“……”
“滾開滾開!”北辰將陳鉻拋上後背,雙翅大張,捲起旋風飛上半空,帶動巨石。
城門破開,喪屍如兇猛的洪水,從那個唯一的缺口鑽了進來。
民兵們列着整齊的隊伍,聽令,迅速向城中唯一的高山撤退。
城西門外,一名紫衣女人還在跟秦兵統領吵架,兩人各說各話,竟然也能吵得起來。
只聽“啪”地一聲,那女人一巴掌打在統領臉上,五個手指指甲尖銳,在他臉上劃出數道血痕,罵道:“該死的男人!姐姐們,我們自己進去!”
秦兵自然不能讓她們搶了功勞,紛紛列隊追擊,沖入城中。
北辰一舔舌頭,被陳鉻揪住鬍鬚,頓時臉色漲鍀通紅。
陳鉻哈哈大笑,待得秦兵與喪屍全數沖入城中,便抽出長刀,將系在他身上的繩索砍斷。
只聽“轟隆”一聲爆響,巨石砸在城門口,擋住秦國人的最後一條出路。
然而暴雨傾盆,沖入城中的秦兵們並未發現不妥,且又有數百名韓國民兵在前面向高山上撤退,他們便認為百姓們都躲入了山中,優哉游哉在城中搜刮。
三名紫衣女人無心財帛,直接指揮喪屍向山上逼近。
民兵們護着汴陽君來到山頂,迅速準備好巨石、木頭,嚴密把守上山個各處要道,只要一見到喪屍,便將木頭推下去。
“不對啊!”陳鉻一個激動,扯掉北辰一根鬍鬚,痛得他到處亂轉:“我之前看到的紫衣人一共有四個!四個!遭了……李星闌!”
北辰被他晃得暈頭轉向,又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吼:“遭個屁!水已經來了!”
他們兩人飛在高空,加之陳鉻目力極佳,能望見的範圍非常遠,這樣看來,李星闌確實已經轟垮了堤壩。
但他怎麼可能對付的了這些怪物?!
然而洪水還有很長一段距離才能抵達汴陽,喪屍們卻已經快要逼至山頭,陳鉻心急火燎,扯着北辰的鬍鬚,兩人無頭蒼蠅般在空中亂轉。
怎麼辦?
是去確認李星闌的安全,還是去支援山頂上的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