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遷徙·壹

第63章 遷徙·壹

白衣青年被問得一愣,笑:“哪來得這話?沒頭沒腦。”

陳鉻邁了幾步,跟他一同凝視墓碑,說:“我看過《史……看過一本史書,上面記載了春秋至今的刺客,上回在山裏遇見你的時候,好像就說過吧?我很喜歡音樂,知道你所彈的那首曲子,名叫《廣陵散》,也叫《聶政刺……“

白衣青年收起笑容,凝神靜聽,默念:“聶政刺韓王,春秋?”

陳鉻偷偷瞟了他一眼,這名青年情緒毫不外露,眸中無悲無喜,只倒映着一座長滿青苔的孤墳。

他嘆了口氣,恭恭敬敬對着聶荌的墳墓,連鞠了三個躬,說:“棠棣之花,灼灼其華。用來形容你與嚴仲子的兄弟情義,在貼切不過。而且我看書時有留意過,聶政的姐姐名叫聶荌。

白衣青年聽着他的話,失笑:“棠棣之花,灼灼其華。話是好聽,可哪有一點兄弟情義?呵,什麼兄弟情義。”

陳鉻:“聶荌給她的曾孫起名韓樘,現在想想,或許就是為了紀念你。”

陳鉻知道自己猜對了,然而這人不願意承認,他雙眼骨碌一轉,笑說:“韓樘帶着百姓撤出城了,他現在很安全,別擔心。”

“是。”白衣青年聞言,想也不想,開口便答了一聲。說罷,立即發現着了陳鉻的道,哭笑不得,似乎覺得這少年十分有趣,便逗他,問:“你就如此篤?也是百餘年前的人了,你看我這模樣,能有多大年紀?”

陳鉻盤腿坐在他面前,摸下巴,上下打量他,自言自語:“李星闌真的沒事……不,我是說,你長得帥,很有氣質,看起來最多四十歲。不過你們家有的血統不一般,年紀應該都比較長。”

“血統?一點造化,尚不知是好是壞。”白衣青年算是默認了,嘆息一聲,笑着調轉話頭,問:“你既擔心他,何不放下這城中瑣事,自己去看看便知。”

陳鉻抓了把頭髮:“他向我報過平安啦,我也不好太擔心他,搞不好會給他一種‘那個沒頭沒腦的傻蛋總是在質疑我的能力‘的錯覺。當然,我也知道他很厲害,可是不見面,就是忍不住總是要想。你覺得奇怪么?”

白衣青年閉目,搖頭。

陳鉻嘴裏銜着根野草,望着天空,說:“是我決定要回來的,這是我的責任。我長大了,不能總是搖擺不定。哎?你不要用問題來回答我的問題啊,到底是不是聶政?說說,我又不告訴別人。”

白衣青年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腦袋,起身:“聶家確是有妖族血統。聶政么,市井中一名尋常屠夫,早已身死。如今,我已頓悟,入了佛門,是六根清凈之人。名頭是身外物,你若是願喚我作聶政,隨你喜歡便是。”

陳鉻有點方……不,有點慌,驚恐道:“佛門,哪個佛門?聶叔,你別逗我玩呢,課本上說過的,佛教漢朝才傳入中國。再說了,你真是六根清凈的話,為什麼會來靈運城救他們?”

聶政撫琴,頭也不抬:“令你憂心之人已至,還不快去看他。”

琴身如泣如訴,這人卻說自己已經六根清凈,真是讓人無法理解。

聶政低吟:“情之一字,夢幻泡影,何苦來哉?”

眾人都陷入了靜止,陳鉻卻沒注意,一路風馳電掣,沿着城頭跑向西面。

天際微微泛紅,霞光伴着千萬縷金芒鋪散開來,人行其下,如在畫中。

李星闌帶領眾人,來到汴陽城西門外的山頭上,正想辦法渡“河”。

陳鉻氣喘吁吁,跑到已是斷壁殘垣的西門城樓上,一眼便望見了對面的李星闌。

無論什麼時候,李星闌的身姿總是最挺拔的,晨光在他身上鑲上一圈金邊。

陳鉻有那麼一剎那,感覺特別的心動。

他立即拖來數條小船,用粗麻繩綁在腰間,“噗通”一聲跳入水中,朝對面遊了過去。

陳鉻發現了,只要聶政一彈琴,以琴為中心的一片圓形區域中,時間就會變得凝滯不動。除了聶政和自己,目前暫未發現有人能夠在這情況下行動自如。

這是為什麼?想不明白,有空問問李星闌去。

錚錚聲停,聶政終於結束一曲,不再撫琴。

眾人回過神來,毫無所覺,接着動作。

冷不防水裏鑽出一個狼狽不堪的陳鉻,嚇得他們一個激靈,差點放箭。

李星闌飛快跑上前,一把將陳鉻從水中撈了出來,撥開他濕漉漉的額發,展開一隻寬大的手掌,拊在他額前。

不收回來,也不做什麼,李星闌只是看着陳鉻。

陳鉻也盯着李星闌。他們自一個月多前相遇,到如今幾乎沒有分開過,只是一個晚上不得相見,竟有些久別重逢的錯覺,就像兩人分開了幾個世紀。

陽光穿透雲層,世間萬物都蒙上一層朦朧的金白色。

李星闌的左臉被半塊面具遮住,象牙潔白。他注視着陳鉻時,眼神溫柔得如同初春的嫩草,薄唇微揚,嘴角有一點恰到好處的陰影。

陳鉻不敢再看他的嘴唇,只得將視線向上抬,移至他的眉峰。

不看還好,這一眼下去,只覺得他的每一根眉毛,都好看。

簡直失心瘋了!

陳鉻攤開雙手,掌心朝下,反覆虛虛地按壓,在心中告誡自己:你一定要矜持,要鎮定,不能表現得太白痴,那樣李星闌是不會喜歡你的。然後上前一把抱住李星闌,腦袋埋在他頸窩裏,心如擂鼓,七竅生煙,聲音悶悶的:“我很擔心你。”

李星闌收到一個突如其來的擁抱,竟也有不知所措的時候,掌心全是汗。為了掩飾,便在陳鉻濕漉漉的頭髮上抓了一把,又拍拍他的肩膀,說:“我沒事。”

陳鉻在動手的那一刻就後悔了,滿腦袋“抽死自己”的四字彈幕,瘋狂滾動循環。

抱是抱了,但什麼時候鬆手?李星闌沒有推開他,是礙於情面,還是有其他的意思?

李星闌不動,陳鉻也不敢動。

陳鉻不動,李星闌更不敢動。

陳鉻實在不知所措,最終居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李星闌彎着腰給他揩眼淚,誰也不提剛才的事。

再說那被李星闌俘虜的金雁妖,此刻已化為一個人類男性的模樣,赤身露體被鐵線緊緊縛住。先前便被李星闌扔在水中嗆昏過去,而後一路被快馬拖行,渾身上下已是皮開肉綻,成了個血人。

陳鉻不經意瞥見一眼,十分好奇,問:“他是第四個紫衣人?”

說話還帶着鼻音,瓮聲瓮氣。

李星闌對那金雁妖並不在意,答:“對,是個金雁妖,化作金雁時,一半身體正常、一半被腐化;還可以化作人形,人形時是正常的,算是很稀有。我已經把他控制住了,不會有危險。”

陳鉻走進,卻被李星闌攔住:“沒什麼好看的,別弄髒鞋子。我知道你很多問題想從他那找到答案,稍後我來審他。”

陳鉻望着那人,他因失血過多而渾身抽搐,心下有些不忍,便說:“怪不忍落的,別這樣對他,好歹是個生命。那個,你叫什麼名字?”

那男人神志不清,強撐開腫脹的眼皮,對陳鉻望了一眼,冷哼一聲,不答。

李星闌眼中藍光一閃,他身上的鐵絲瞬間收縮,將那男人逼得哇哇吐血。

陳鉻略有些驚異,看了眼李星闌,問:“你又用蒼崖草了?”

李星闌搖頭:“答應過你,不用。”

陳鉻抽抽鼻子,準備發出神通,問:“那你……是怎麼……控制鐵線的?”

李星闌一掌輕撫在陳鉻肩頭,將他帶到另一邊,說些天花亂墜的話來吸引他的注意力,道:“還記得那時候,你和北辰在河心三角洲砍樹么?

陳鉻果然立馬就被他帶跑了思緒,舉手搶答:“記得,樹榦上出現了一道一道的藍光,我順着藍光去砍,一下就把樹榦砍斷了。謝謝你。”

李星闌失笑:“那時候我就發現,自己的魂魄可以進入,甚至操控別的物體。怎麼說呢?我的靈魂像是一道電磁波,只要找到適合的頻率,就能被其他物體接收。”

陳鉻鼓掌,誇讚:“好厲害,感覺像是地鐵口的安檢閘機一樣。可是這對你,會有影響嗎?”

李星闌不答,只是在陳鉻面前伸出一隻手,手掌攤開,浮誇地劃了個圓圈。

陳鉻的目光隨他而動,只見李星闌變魔術般划個圈,手食中二指之間忽然多出一個小鐵球,忍不住哈哈大笑:“哈哈,大師球!”

李星闌拍拍他的腦袋,將小鐵球扔給他玩,隨口說:“我在汴陽練兵的時候,幫你做勾在箭矢尾翼上的細鐵絲,突發奇想順便弄出這個東西。剛才第一次用,捕捉金雁很方便,就是工藝複雜。”

陳鉻學着他的樣子,想把小鐵球夾在手指間,浮誇地劃了個圓圈。

鐵球“梆當”一聲掉在地上,陳鉻彎腰去撿,卻忽然想起什麼,愣住:“你……你是,你是那時候的……對!你是那個軍官!”

李星闌不明所以,駐足回頭望向他。

陳鉻猛拍腦袋,自言自語:“是的是的,一定是的!就是喪屍潮爆發前的那天啊,大哥走出宿舍,那個過來通知他的軍官卻又走了回來,不,是你,你又走了回來。你就像這樣——”

他說著,伸出手掌,在空中劃了個圓圈,繼續說:“你就是這樣,變出來一支盒子,裏面裝着這支口琴。我知道了!那不是大哥送的,是你給我的對不對?你知道我的生日,你早就認識我了!”

李星闌未料他還記得這件事,微赧:“吃早飯了嗎?”

陳鉻知道,李星闌好像不願意說這件事,便不再追問。不過一會兒,便又心甘情願地被他的話帶着走,接過李星闌遞來的乾糧,“呱唧呱唧”吃起來,直到吃完后拍乾淨手裏的食物殘渣,才想起自己一點兒也不餓。

眾人乘船來到城中山腳下,汴陽君已經整軍完畢,與李星闌、伏紹元等人商計一番,決定以最快的速度離開汴陽。當日上午,所有汴陽民兵列隊出發,至東面山腰處救援被洪水困住的百姓。

東行數十里,休整一夜。

翌日正式啟程,他們的目的地乃是韓國國都,新鄭。

韓樘對此並不看好,因為這場圍城之戰中,國都不僅拒絕援助,而且絲毫不曾過問。他們一行三千餘人,多是老弱婦孺,於新鄭並無益處,這世界上哪時候沒有戰亂流民?新鄭多半不會開門迎客。

汴陽君卻堅持先去新鄭,無論結果如何,決不能捨棄自己的祖國,公孫老先生等人對此亦是全力支持。

只是眾人心中都很清楚,此舉多半是竹籃打水。

陳鉻這回並未猶豫,他已經做出決定,便將堅持到底。一定要將汴陽百姓送達安全地帶,幫他們找個容身之地。李星闌倒是沒什麼意見,北辰則用一種看熱鬧的態度跟着,反正他的時間很長。

丹朱在這一戰里一人幻化為兩隻巨大金雁,着實耗費了不少力氣,過了兩三天仍舊沒有變成人形,一直像個紅毛雷鋒帽似的,蜷縮在陳鉻頭頂。

汴陽君彷彿一夜之間蒼老了數十歲,四十幾歲的人,兩鬢冒出了零星的白霜。他與聶政深談一夜,似乎猜到了什麼,然而聶政不說,他自然不點破。

韓樘從守城民兵口中,聽到了關於白衣青年彈琴退敵的傳聞,對他無比欽慕,於某夜中拉着陳鉻一起——總要有個臉皮厚的人幫他開口,找到月下撫琴的聶政。

兩名少年推推搡搡,像一對猴兒似的探頭探腦。

陳鉻在韓樘屁股上用力拍了一巴掌:“要拜師你就自己去呀,有什麼好怕的?”

韓樘瞪他:“上次李先生便未答應我,你不是說先前便與他相識么,你……我……”

陳鉻:“去吧,他一定會喜歡你的。快點快點,我還有事呢。”

韓樘拍了他一巴掌,也打在屁股上:“你能有何事,左右不過是那麼點情情愛愛的。”

陳鉻:“李星闌整軍去了,他不讓我接近那個俘虜,說他陰險狡詐。但是我總覺得他知道些什麼,我得趁機去問問他。”

韓樘咬牙:“不作死就不會死,讓你別去你去作甚!”

兩人一言不合,拳來腳往,鬧出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

聶政朗聲笑道:“什麼人鬼鬼祟祟?出來。”

陳鉻踹了韓樘一腳,將他踢得一個踉蹌,飛出來跪在地上。

他則哈哈大笑,抄着手踱步而出,說道:“聶叔,他要拜你為師呢。你看,這已經給你行了磕頭禮,你就勉為其難,收了他唄。”

聶政“錚”地一下,輕撥琴弦,待得琴弦不再震顫,便起身前去將韓樘扶起來,道:“我還道是甚麼羞於開口的事,就這?”

韓樘咬牙,瞪眼,一雙琥珀色的貓眼圓溜溜的:“聶叔,我自幼敬畏太奶奶,一把玄鐵琴守住汴陽近百年,我也想像她一般,保護百姓。請先生教我!”

說罷跪地,抱拳。

聶政長嘆一聲,將他扶起來:“你不可喚我作叔叔。”

韓樘聞言,失落的情緒立馬浮現眼中。

聶政接著說:“叫叔叔亂了輩分,不如叫聲師父來聽聽?”

韓樘沒想到聶政這麼快就答應了自己,喜出望外:“師父!”

聶政拍拍他的肩膀,轉頭對陳鉻說:“你這小子,倒也守口如瓶。”

韓樘不明所以,不敢插話。

陳鉻笑嘻嘻的:“那是你的個人*么,願意說就說。我跟好奇你們兩的琴,雖然看起來一模一樣,但是作用不同?”

原來陳鉻雖然自己知道了聶政的身份,卻從來沒將這事透露給任何人,即使是李星闌。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便任憑聶政自己編造自己的身份,說什麼什麼聶家的後人,聶氏,不提名字,別人也不好多過問。

他自稱一直在山中修行,前來汴陽祭奠先人聶荌。

因其在最危難的時候救了汴陽,眾人便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聶政跪坐,令韓樘坐於身側,陳鉻與其對坐,撫琴,道:“你們可知伏羲琴?”

陳鉻:“《軒轅劍》?”

聶政不知道他所說的是遊戲,還當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便接話:“對,你也知道?上古,天地間靈氣充沛,先聖采天外隕鐵,鑄造諸多神兵利器。伏羲琴,可破碎虛空,令時間凝滯,所控範圍隨撫琴之人的力量而增減。”

陳鉻:“伏羲在的時候,人類還在茹毛飲血呢。這是伏羲造的?不可能。”

聶政:“傳言真真假假,又有誰能知?我……聶家倒是世代相傳,聶政為父報仇,行刺韓王,一擊不成,便遁入泰山。機緣巧合,得遇仙人,隨仙人學琴。漆身為厲,吞炭變其音,七年而琴成。伏羲琴,便是他自仙人手中借來的。”

陳鉻頻頻點頭,對亂七八糟的說辭深信不疑,一腳踹在韓樘屁股上,問:“韓樘,你就沒有任何問題?問問來歷,才能好好學啊。”

韓樘瞪他:“啰嗦!”

陳鉻覺得十分好笑,問:“那怎麼會有兩把一模一樣的?”

聶政:“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手中所持的琴,乃是嚴……他人仿製。聶政識人不明,刺殺韓王后被俘,伏羲琴被送至聶荌手中,卻是早已被人調換的仿品。幸而聶荌聰穎過人,識破了嚴……奸人詭計,設計再將琴換了回來。待得那人發現時,聶荌早已被流放千里,回到原籍汴陽,還成了汴陽君的妻子。那人么,便也無可奈何了。”

陳鉻:“總覺得這裏面有一段,血雨腥風的愛情故事。”

聶政哈哈大笑:“其後,聶荌將真正的伏羲琴傳與後人,這把仿品則機緣巧合,流入我的手中,聊勝於無么。汴陽君倒是大方,救他一次,竟將真正的伏羲琴贈與我這無名之輩。血雨腥風確是不假,情愛么,大風吹去!”

陳鉻聽完睡前故事,本能地有些犯困,留聶、韓二人單獨相處,自己便回到大部隊中。發現李星闌仍在與一大堆人圍在一處議事,便一閃身,朝着關押那金雁妖的地方走去,躡手躡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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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嬴政豢養喪屍事件處理情況的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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