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聖意

蕭欽正等着父親出來，身後卻被人叫住了：“蕭大人，皇上請蕭大人單獨說話。”蕭欽轉身一看，一個公公站在面前。蕭欽剛想出言詢問，那公公逕自往前走了一步，口中說道：“蕭大人，請跟我來！”

蕭欽跟隨那公公來到後殿，李璟已經屏退了左右，正在那等着。蕭欽忙行過禮，李璟示意蕭欽坐下。（大臣們站着朝會、覲見皇帝這一套禮節還是後世趙匡胤發明的，蕭欽的這個時代還是大臣們議事還是有座的。跪拜禮則是明清以後才普遍施行的。）

“依愛卿所言，朕就不必遵守諾言，傳位於晉王了？”李璟一開口就問起了這事。

“陛下，柳子厚有言在先。大凡君王的恩德，要看實行得怎樣。如果不恰當，即使改變十次也不算什麼缺點。關鍵是說話做事要恰當，不隨意更改，怎麼能用它來講開玩笑的事呢？”

“當年弘冀立下了大功，朕立了他為太子，那時我就說過，我未必會傳位於他。晉王並無過錯，承受如此輿論，是否對他不公？”

蕭欽早已看出李璟是心裏不想傳位給弟弟，又怕外人說閑話，說他背棄承諾，才召見自己為他找借口罷了。蕭欽本就反對立晉王，既然皇帝需要這借口，那就為他辯解辯解又有何妨。

“陛下多慮了，晉王雖然無錯，但‘兄終弟及’於禮不合，於國有損，更不益於教化萬民。我之所以反對立晉王為嗣，並不是針對晉王，而是為大唐江山，為陛下的百年基業着想。晉王賢德，定會明白其中道理。臣聽聞晉王當年作為皇太弟時曾不止一次推卻，想必他早已瞭然於胸了，陛下大可不必掛懷。”

“那大臣們怎麼辦？他們可有不少是主張立晉王的。”李璟的神情看似憂慮，其實不然，眼睛裏閃着一股狡黠的光亮。

蕭欽看得分明，李璟明明已經想好了怎樣應對，卻非要問個所以然，老奸巨猾可見一斑。人說當今皇帝安於享樂，早已不復即為之初的奮發有為，蕭欽也有些怠慢。此時親眼所見，李璟恐怕不是不想奮發，多半是怕有心無力，不願意承擔失敗的責任。蕭欽甚至想，若是能有一個周詳的計劃，給他一個理由，這位表面上沉醉於歌舞宴樂的皇帝或許會有一番作為。

“陛下，說得輕一點，大臣們這是為了一己之私，若說得嚴重點，他們那就是結黨營私。前車之鑒後事之師，黨錮之禍不可謂不慘烈。殷鑒不遠，大唐中興不就是毀在牛李黨人手中么？臣以為，陛下若早下決斷，確立儲君，則可斷了那些人的妄想。”

“難道愛卿不是支持太子的么？”李璟聽完蕭欽的對答許久才吐出一句話。

蕭欽可不覺得皇帝這一句只是簡簡單單的問話，裏面定是暗藏玄機。蕭欽想了一會，自己這算是支持太子么？或許是吧，但此刻若是承認，無疑是當面打了自己一耳光。剛才還說大臣們結黨營私，自己若是承認，與那些大臣何異？李璟的這句問話分明是在指斥自己也參與了黨爭，蕭欽暗度，這個皇帝果然不似表面上那樣簡單。

“陛下明鑒，臣只是反對立晉王，反對‘兄終弟及’。至於陛下立哪位皇子為嗣，那就是陛下的家事了。”蕭欽起身，朝皇帝鞠了一躬。

“愛卿不必多禮，你坐下吧。”李璟目光灼灼，盯着蕭欽。

“聽說你在青木寨有位相好的？”

“陛下…這…這…不知陛下由何得之？”蕭欽有些瞠目結舌，前面太子知道這事還情有可原，畢竟太子一直都把我當成自己人。可自己人微職卑，這點事連皇帝都知道了就打不尋常了。蕭欽也不知該如何應對，一時語結。

“你待會要去東都找周宗？”李璟不緊不慢的又問了一句。

“陛下！”這一下蕭欽又是從椅子上站起，有些冷汗淋漓了。剛才還想，青木寨的事也許是太子告訴了聖上，他一時提及倒也不足為奇。可自己要去東都的事可是昨天太子親口吩咐的，當時並沒有外人在場，而這事太子是不可能告訴他老子的。可現在這話卻從李璟口中問了出來，顯然他知道了昨天的談話。

“愛卿不必驚慌，朕說這些只是希望你能實話實說，別無其他。”

“微臣惶恐，絕不敢對陛下欺瞞，臣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重新坐回椅子上，蕭欽暗想，李璟背後定有一個強大的情報網絡。這個看似昏聵的天子能有如此驚人的力量着實讓蕭欽吃驚，而他今天在自己面前表露出這種力量，真的只是想讓自己說實話么？蕭欽自認剛才所言，無一不是實話。蕭欽心裏並不支持李弘冀，關於這一點也是沒有撒謊。

“周宗是先帝寵臣，在朝中說話頗有分量，這你應該清楚。朕前次為太子和他家女兒指婚，被他一口拒絕了。可這次他卻想讓朕賜婚，這事朝野盡知，你可知道？”

“陛下說的是安定公？”蕭欽也是昨天才聽太子提起，周宗要把女兒嫁給李煜。

“不錯，從嘉也是朕的愛子。要說朕這些兒子裏面，從嘉最像我，可朕卻不想讓他娶周宗的女兒，你可知道為什麼？”

“臣不知。”蕭欽昨天看太子憤恨的神色，還以為這事十拿九穩，沒想到聖上原來是不同意這門婚事的，只是實在不知聖上為何。

“聽說他女兒長得是天姿國色，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從嘉多才多藝，只是性子多情，若是娶了這門親，只怕是紅顏禍水，誤國誤民啊。國之將亡、必有妖孽。好好的女兒，若真成了褒姒、妲己之流，豈不是朕的罪過。”

李璟自顧自的說著，他沒有問起，蕭欽也不敢插話。不過聖上這麼說卻是什麼意思？難道說他已經決意立李煜為儲君么？蕭欽仔細回味着李璟的話，越想越覺得是。若非如此，李煜娶個漂亮老婆又怎麼會禍國殃民。除非是想立李煜為太子，李璟這番話才說得通，他是怕李煜成為周幽、商紂這樣的亡國之君啊。

“愛卿，你明白朕的意思么？”李璟沉默半晌，忽然問了一句。

蕭欽不知該如何回答，李璟的意思再明確不過了。可這話蕭欽只能自己想，卻不能說。若說不明白，李璟定會認為自己巧言令色，不實話實說。

“你已經明白了。你們蕭家一向是終於皇室的，你可不要讓朕失望。聽說周宗的壽辰就快到了，愛卿不如晚些時候再去東都。我也累了，愛卿這就請回吧。”

“臣遵旨，臣告退。”李璟提到蕭家是什麼意思？蕭欽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聖上今天的話都像是另有所指。究竟聖意如何，回去一定要好好想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