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爭國本（下）
蕭儼剛才並沒有參與爭論，蕭欽也不知道他是哪一方的，見他站出列來，便退在一旁，權且看看再說。
“蕭儼，你前事未了，不好好閉門思過，又來攪和什麼？”陳覺指着蕭儼的鼻子就差開罵了。
蕭欽只覺得陳覺還真不是個善主，以前聽聞他睚眥必報，也不知道蕭儼哪兒得罪了他，他竟然公然在朝堂上指斥。南唐君不君臣不臣看來也是習慣了，陳覺如此咆哮大家是渾不在意。也是，連皇帝都沒說什麼，別人哪裏管得了那許多。
“陛下有言在先，要傳位於皇太弟，如今若改弦更張，違背諾言，恐怕人心不服，於陛下英明有損。”蕭儼並未理會陳覺，而是逕自陳奏。
蕭儼話剛說完，陳覺又跳了出來：“陛下當初不過是戲言耳，只有你這腐儒才當真。”陳覺的話雖然有些強詞奪理，卻還是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看來朝中支持兄終弟及的人畢竟只是少數。一些人按耐不住，蕭儼竟是成了眾矢之的。
“臣聞昔者周公輔成王，成王以桐葉封弟叔虞於唐，此事千古美談。臣只知天子重諾，金口玉言，未聞天子有戲言。”蕭儼一本正經，全然不顧朝堂上對他的攻擊，蕭欽在一旁也不禁為之動容。（“桐葉封弟”出自《呂氏春秋》：“成王以桐葉與小弱弟戲，曰：‘以封汝。’周公入賀。王曰：‘戲也。’周公曰：‘天子不可戲。’乃封小弱弟於唐。”）
蕭儼此話一出，朝堂上一時寂靜。不是不能辯駁，只是不敢辯駁，只等着皇帝發話了。可這話皇帝又怎麼說得出口，若說是戲言，蕭儼已經說了“君無戲言”，若說不是戲言，那今天這場朝議也就已經定論了，兄終弟及。
誰都知道，李璟當初即位的時候，為了友愛兄弟，團結一切勢力，才說出要傳位於弟的話。如今勢力鞏固，還想不想讓出自家江山可就不一定了。蕭欽猜想，李璟多半不願傳位於晉王，還是傾向於傳位給自己的兒子，不然也不會讓人朝議，直接遵守諾言傳位皇太弟不就完了。此番朝會，
朝中大臣有顧忌，蕭欽可沒有那麼多羈絆，當下站出來朗聲說道：“先朝柳子厚曾作《桐葉封弟辯》，或曰：封唐叔，史佚成之。臣竊以為，以周公之忠，決不至於作出威逼主上的事來。因此，桐葉封弟之舉絕非周公所為，實在是他人擅作威福，曲解聖意。”
“君無戲言，蕭大人所言恐怕不能令人信服。”蕭儼仍是緊緊抓住皇帝的諾言不放。
蕭欽本沒有這個意思，不過話一出口，自己也覺得有些嚴重了。自己這樣說無異於當庭指斥蕭儼等人威脅皇上，群臣也都聽出了這意思，一時幸災樂禍的有，為蕭儼擔心的也是大有人在。
“蕭大人，你該不是因為蕭家把你逐出門牆懷恨在心吧？”陳覺這時候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
蕭欽悚然一驚，舉目看了看父親，見父親本來閉氣的眼睛聞言也是睜開來。蕭欽早聽父親說過，蕭家族人已無在朝者，因此根本沒往那方面想。這會陳覺這句話無疑是說蕭儼也是蕭氏族人，只因私怨才和我針鋒相對的。
“好了，就是論事，不要涉及其他。”蕭儼正欲出言辯駁，一直關注着這場爭論的皇帝李璟開口了。
“陛下，孟子有云：‘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臣斗膽進言，立儲之事絕不在陛下輕易一句話，陛下唯有考慮我大唐江山社稷、天下萬民，方能讓人心悅誠服。而且，兄終弟及於禮不和。”蕭欽有備而來，不欲在皇帝從前的一句話上糾纏。
“你倒是說說看，兄終弟及如何就沒有考慮江山社稷、天下萬民了？我聽說殷商之時，正是兄終弟及，這不是古禮么？”久未開言的太傅李建勛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
“太傅所言不錯。誠然，殷商和上古的制度是傳位於弟，但周興八百年，卻是傳位於子。周代之所以不傳位於弟，正是吸取了殷商的教訓。”
“皇太弟晉王忠孝仁厚，先帝也是嘉許的。當今天下大亂，正要有老成持重之君來坐鎮國中。諸位皇子年少，恐難當大任。”李建勛的話引起了不少人的附和。
“太傅要兄終弟及，欲立晉王，那晉王百年之後又該立誰？”李建勛話一說完，蕭欽就接口道。
“那是陛下的皇子們都已長成，再選一個立就是了。”
“那晉王的兒子們怎麼辦？若是此例一開，陛下的兄弟們一代代這麼爭下去，大唐江山還能安寧嗎？”
見朝上大臣們都是默然無聲，蕭欽不等眾人開口，繼續說道：“春秋之時，宋穆公以兄弟的身份繼承君位，死後還位於哥哥宋宣公的兒子，可他自己的兒子卻不願意了，起而爭之，都認為自己有權力接替父兄之位，因此殺掉了宣公的兒子。宋國從兵連禍結，連續五代骨肉相殘，弄得是國無寧日，天下不安。而這一切都是從宋宣公傳位於弟而不傳位於子造成的。”（宋宣公立弟不立子史書上有明確記載。）
“住口，不要再說了。”李璟終於忍耐不住了，打斷了蕭欽的陳奏。
“臣冒死以聞，陛下友愛兄弟無可厚非，可比起江山社稷、天下萬民，孰輕孰重，聖主不可以不深察之。”蕭欽自知這話說得極重，見聖上發怒，連忙拜伏在地。
此話過後，朝堂是死一般的寂靜。誰都清楚這話的分量，誰都清楚如今立誰不立誰，這一切都要靠龍榻上的君王來決斷。
“陛下，蕭大人所言極是，陛下明鑒啊。”陳覺首先打破了朝中的沉悶，連陳覺的死對頭鍾謨也是拜伏在地，朝堂上贊成立皇子的大臣是跪成了一片。
“這事容后再議，退朝。”李璟拂衣而起，轉入了內宮，留下一眾朝臣。
蕭欽站起身來，最先退出了殿門。今天只不過是想觸動一下聖上的神經，目的是達到了，可也驚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李璟仁厚，這事可就沒這麼簡單。今天朝上眾人的表現蕭欽也是看在眼裏，還有不少人沒有表態，日後自會一一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