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你在宴上站了半天,沒吃半點東西,也該餓了,先用塊桂花糕止飢,回去后,再讓秦總管找廚娘弄東西給你食用……」
她記得他表情平靜的如此對她說道,車窗外透進的月光,照映了他一身,將他那身黑色綉金錦袍,映染上如同星子般璀璨的淡色輝光。
她嘴裏,彷彿還有那夜他予她的那塊糕點的甜味……
馬蘭眉閉上眼,內心掙扎地咬了幾下唇。
罷了,就當作是她回報那夜他給予那塊桂花糕的恩情,死契就死契吧,為了救人,管不了這麼多了!
「我簽便是了,把契約拿來。」待她在聞人衍管家送來的身契上簽字畫押后,她急不可耐地催促道:「現在,你可以派人去請大夫了吧!」
不能再拖下去了,再耽擱下去,恐怕皇甫殤本就兇險的傷勢會更加惡化,甚至危及他的性命。
「希望你別忘了今日所承諾我的事。」從管家那兒取得她簽好的賣身死契,聞人衍深深看了她一眼,之後,他朝身後的管家吩咐,「曲管家,命人去別院請華大夫與她走一趟。」
「是。」
語畢,他逕自轉身,領着一大群伺候他的婢女侍從離開,留下馬蘭眉咬着下唇,神色複雜地看着他遠去的背影。
「唔……」一連昏迷多日,當皇甫殤從重傷中緩緩醒來,睜開眼,竟發現自己置身在一處陌生環境。
頭上,是破舊的茅草屋頂,身下所躺着的則是硬得硌人的木床粗被,視野所能見的,皆是已有年份的老舊家倶、木桌木椅,東西雖然陳舊,但屋裏卻收拾得格外乾淨整齊,可以想像得出此屋的主人是個生性極為愛整潔的人,若閉上眼仔細聆聽,還能聽見從屋外傳來的雞犬鳴叫聲。
這是哪兒?似乎不是隸屬於他名下的某個別莊產業,更不是他瞞着眾人隱密購入,唯有師弟與何七知曉,遇難時隱藏行蹤、藏身用的莊子。
反倒像是……某個陌生的村子農家。
這時,房門門帘被人掀起,從外頭走進了兩名流着汗辛苦扛抬着水盆進屋的孩童,一見他清醒,那綁着雙辮的女童連忙放開幫忙抬盆的小手,一臉驚喜地朝他跑來。
「大爺你醒啦?太好了,你已經睡了好多天,姊姊可擔心了,每天緊張的守在這裏照顧你,她要是知道你醒了,一定很開心,嘻嘻,我去告訴姊姊。」說完,也不管他是何反應,自顧自地扔下身旁的小男童跑了。
反而那年紀稍長的男童,在獨力將水盆搬放到木桌上后,半句話也沒說地朝他輕鞠個躬轉身便走了。
他捂着遭刀劍砍傷、如今已用粗布纏繞包裹好的背傷,勉強撐坐起身,轉首望向兩個孩童離去的門口。
姊姊?不知那女童口中的姊姊是誰,莫非便是救他之人?記得他讓三皇子派出的暗衛追殺,最後因遭砍傷中毒,逃進樹林傷重昏迷,難道,是這兩個孩童的姊姊路過,恰巧救了他?
沒多久,只見門帘再度讓人掀起,出現在房門口的,是他怎麼也沒料到的一個人。
「你醒啦?正好,葯煎好了,可以喝了。」馬蘭眉端着一碗剛熬好的滾燙葯湯,穿着一襲一般農家女衣裙,一邊因燙手而捏着耳朵緩解,一邊快步走向他,「最好趁熱儘快將它喝完,大夫交代了,這湯藥熱時藥效最好,涼了可就失了藥效了。」
幸好他人醒了,否則,華大夫可說了,他再不醒來,只怕傷熱進肺腑,惡損經脈,如今醒來便無礙,再飲幾帖葯湯,慢慢調養身子、將傷養好便行了。
「馬蘭眉?」他沙啞地喃念着她的名字,一雙黑眸瞬也不瞬地緊緊盯着她清秀的容顏,「是你救了我?」
怎麼也沒想到,救他回來之人,竟是他一直懷疑有所圖謀的丫鬟,莫非,此處便是她家?
「當然是我救你,不是我救你,那會是誰?」馬蘭眉聞言翻了個白眼,將葯碗暫擱放置他床邊的椅凳上,然後幫他扶調整一下他倚床的姿勢,「你以為依你現在遭官府追捕的這個情況,整個帝都有人敢救你嗎?」
捉到他的人,不將他打包捆一捆送官府領賞金,就已經是慶幸了,更別說還好心找大夫來幫他治病醫傷了。
皇甫殤聽完她的話,輕垂下眼眸,不動聲色的問道:「既然你也說了,整個九陽帝都無人敢救我這個遭官府追捕的叛國逆賊,為何你卻敢冒着掉腦袋的風險救我回來,你這麼做……圖的是什麼?」
她到底想從他這兒得到什麼?
「我圖什麼?!」驀地停下幫忙將葯吹涼的動作,馬蘭眉瞪大雙眼,像是萬萬沒想到他竟會這麼問她,一時間因他擔憂、受氣,隱忍多日的慍怒之氣頓時上涌,她生氣地重重擱下手中的葯碗,怒氣勃然地朝他罵道——
「我說皇甫殤,皇甫公子,皇甫大爺!你這人可真好笑,你如今遭朝廷滿城通緝的狀況,我能圖你什麼?金銀財寶?還是你家中那些價值連城的古玩字畫?不過是看在你當過我幾天主子,不忍見你死在路邊,才好心救你回來,竟懷疑我對你別有所圖?!」
真是氣死她了,枉她為了救他,不惜去求聞人衍那奸商,替他求來一個名醫解毒治傷,甚至為他被迫簽下一紙賣身死契,多日辛苦未眠地照料重傷昏迷的他。
從為高燒的他擦身換藥、煎藥喂水,皆不假他人之手,親力親為,如今他好不容易醒來,居然還懷疑她對他有所圖謀?!
真是好心沒好報!早知道,就不救這個不知感恩圖報的白眼狼了,乾脆讓他刀傷毒發死在路邊好了!
看着她因他那番質疑氣得漲紅了臉、憤恨不平的模樣,皇甫殤心弦微動。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因他曾做過她幾日主子這麼簡單的理由,不畏自身可能被他牽連的危險,硬是扛下可能被官兵發現窩藏逆謀罪犯的巨大壓力,救下遭人栽贓嫁禍通緝的他。
一股莫名、未知的暖柔情緒,悄悄沁進了他的心底。
難道,竟是他們料想錯了?
或許,她並不若他先前所猜臆的那樣,是心懷不軌、奸險之人。
他心裏逐漸對她改觀,亦起了幾分好感。
「不是我說你,你這人就是冥頑不靈、不知變通!」她雙手叉腰,俏生生地佇立在他床前,一雙漂亮的杏眼狠狠地瞅瞪着他罵道:「明明可以不用招惹上這些麻煩的,偏要不長眼地得罪那陰險歹毒的三皇子,活該你今天淪落到這個下場,現在好了,皇甫府被封了,不能進也不能出,連想要幫你遞個消息都不行。
「如今看來,你也只能暫且留在我這兒養傷,待日後傷愈再做打算。我說,皇甫殤、殤爺,算我求你,你以後可千萬別再做這種冒犯人的蠢事,不是每次都有這般好運氣有人救你。」
雖然她語氣兇惡不善,但皇甫殤卻能從她口中聽出她譏諷言詞裏所飽含的濃烈關切之意,一向冷漠無表情的冷酷面容,竟意外勾起了一抹極淺的微笑,若不仔細注意,是不會發現的。
「不跟你這個死腦筋的人說了,喏,葯不那麼燙了,快把葯喝了,別浪費了這好不容易才弄來的治傷湯藥,要知道,這葯可貴得要死,一般人喝不到如此珍貴的湯藥。」之後,她轉首朝門外的方向喊道:「小丫、小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