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姊姊,什麼事?」
沒多久,只見方才他見過的綁着雙辮的小女童咚咚咚地從門帘下鑽了進來。
「你來幫姊姊盯着他喝葯,記得,一滴葯也不許剩下,知道嗎?」她還要去熬些粥,昏迷了這麼多天,想必多日未進食的他也該餓了。
「知道。」小丫對她猛點頭,保證一定會完成任務。
待她走後,那名名叫小丫的小女童才小跑着到他旁邊,小心地端起床邊椅凳上的葯碗,踮腳捧高遞給了他。
「大爺,快喝葯,不然姊姊知道你沒乖乖聽話喝葯會生氣的。」
「多謝。」皇甫殤接過葯碗,半點也不猶豫地仰首將葯一飲而盡,待擱放下碗,卻見她趴在床邊,一雙晶亮的大眼盯着他瞧。
「你有事想與我說?」他表情平淡的問。
「大爺,我聽姊姊說,您是她去當丫鬟掙錢那尊貴府邸里的主子大爺,那您……家裏是不是很有錢?」小丫歪着頭,好奇坦率地問出心中疑惑。
「為何有此一問?」他不答反問,並不覺得眼前這年僅五、六歲的小丫頭有什麼壞心思。
「因為……因為……」她回頭偷偷看了一眼門外,在確定房外無人後,才從自己腰間的小荷包里,掏出了一根干扁枯小的人蔘。
那根人蔘,不過成人手指大小,更因摘取人蔘的技巧不純熟,而意外折斷了參根,破壞了整株人蔘的完整性。
像這樣根須壞損、品相既差又劣等的人蔘,若是送到城裏的藥鋪,大概連藥鋪里的人也懶得瞧上一眼,但她卻將它視若珍寶,小心翼翼地捧着它,遞到他面前。
「這是我去山上摘野菜發現的,我問過村裏的嬸嬸,說這是叫什麼……什麼人蔘的,很值錢,我想問問……您要不要買下它?」她頓了頓,像是怕惹得他不悅,又緊張的道:「不需要很多銀子,真的,只需十兩,不!幾兩銀子就可以了……」
「你想我買下它?」他慢慢伸手取過她掌心裏那株乾癟瘦小的人蔘,盯着她那張稚嫩天真的童顏,開口問道:「為什麼?」她想要拿人蔘換銀子做什麼?
「唔……若是我告訴您,您可千萬別告訴姊姊我拿人蔘要賣您這事。」小丫遲疑了一會兒,才決定告訴他原因,「我爹爹賭錢欠了一個叫什麼聞人大爺的好多、好多銀子,為了還聞人大爺錢,我姊姊只好聽那聞人大爺的命令,到您府里去當丫鬟還債,再加上這回為了請大夫救您,我姊姊不得已又去求了那個聞人大爺幫忙,雖然她嘴上沒說,但我想,我們家一定又欠了那聞人大爺很多錢,所以我才想要賣掉這支在山上找到的人蔘,拿銀子幫姊姊還錢……」
原來如此。
聽完這小丫頭的話后,他心裏對她的最後一絲猜疑、疑慮全都解開,如此一來,一切都兜得起來了,她進府的確是有目的,但卻不是他所猜臆的暗敵或三皇子派來的,而是那與他有着難解恩怨的聞人衍派來的。
聞人衍派她潛進府中想做什麼,他大概猜得到,不過是想從他這兒偷得他某些旗下商行機密,伺機扳倒他罷了。
都過了三年了,他竟還忘不了過去那場意外,至今對他還抱着那麼深的怨恨……罷了,他們之間,是非對錯本就難分辨,他若真難以看開、放不下想報復他,那便隨他去吧。
只是,沒想到為了救他性命,她竟不惜去求那與他有仇的聞人衍出手救他,也不管自己是否能承擔得起聞人衍答應出手救人的龐大代價,她這般不惜犧牲自己、只為救他一命的行為,真讓人不知該說她過度善良還是傻?
心裏頓時對她湧起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感受。
「大爺、大爺,您還沒回我呢,您願意買嗎?不用太多銀子,只要能幫忙還那聞人大爺的錢就可以了。」小丫揪絞着碎花棉衫衣角,一臉怯怯地瞅着他問道。
他回過神,合攏手掌收下那支分明不值幾個錢的人蔘,目光放柔,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放心,這株人蔘我願意買下,亦會替你們還清欠聞人爺的錢,你不必擔心。」他皇甫殤向來恩怨分明,有恩必報,有仇必還,對他有恩的人,哪怕僅是滴水之恩,他定會湧泉相報,故他們家為救他而欠下聞人衍的人情及債務,待此番禍事結束后,他自會負責替他們償還、解決。
「真的嗎?」小丫聞言,驚喜地朝他笑開了小臉,「大爺,謝謝您,您真是個好人,以後若有機會,小丫會努力再采更多、更多的人蔘來報答您的。」
房外,傳來馬蘭眉的叫喚聲——
「小丫、小丫……」
「啊,姊姊在叫我了,那我就不打擾您休息,大爺,我先出去啰。」說完,她朝他感激地鞠個躬,而後端着喝完了的葯碗,咚咚咚地轉身掀簾跑了出去,「姊姊,我來了。」
留下皇甫殤獨自一人低斂着眉眼,在房裏默然把玩着手裏那株乾癟、不起眼的人蔘。
「倒是個……讓人猜不透的女子。」竟能為他這麼一個非親非故的人做到如斯地步,到底是為什麼?
他與她,也不過是相識一個月,名義為主僕、實則毫無關係的陌生人而已……
【第六章】
飲了幾天聞人衍派來的華大夫所開的治傷湯藥,皇甫殤身上所中的毒已解,如今只需慢慢養傷,便會恢復以往精力。
於是,馬蘭眉特意吩咐了石頭去村旁的小河抓幾條魚,自己捲起袖子,掏出家中僅存的幾味尋常補身藥材,打算燉了養身魚湯給皇甫殤喝。
因怕馬老頭嘴巴不嚴會不小心將皇甫殤躲藏在他們家的事說溜嘴,又擔心他太閑,待在家會惹出麻煩事,故早早便拜託隔壁與他們相熟、在當泥瓦匠的叔叔,領着他去鄰鎮一戶有錢人家幫忙做工建房,若無半個多月是回不了家的。
雖然他跟鄰家叔叔走前淚眼汪汪地道着自己有多不放心、多不捨得,但他的離開,卻也讓她在一堆混亂煩雜的事件中稍稍喘口氣,不必再膽戰心驚,擔心他不知何時會給她出包惹禍。
在廚房又是看火又是搧風添柴忙了好幾個時辰,好不容易才將這碗養身魚湯熬好,在喚來石頭、小丫喝掉剩下的魚湯后,她端着這碗花費了心力的滋補魚湯,走進他休養的房間。
「喏,把湯喝了,雖然葯不用喝了,但我以後每日都會幫你熬次魚湯,務求讓你身上的傷儘快復元。」她一本正經地將湯遞給他,對他如此說道,殊不知自己因替他燒柴熬湯,臉上、頭上沾了許多炭灰,宛如一隻在泥土裏打過滾的小花貓。
見到她這副滿臉灰炭的狼狽模樣,身披着白色中衣、倚坐在床頭的皇甫殤忍不住微勾起嘴角。
「你笑什麼?」她輕皺着秀眉瞪他,不解他突來的笑意為何。
他只是輕輕伸手接過她遞來的湯碗,一邊緩慢湊唇啜飲着,一邊回道:「我笑……你不像個丫鬟,更不像個農村出來的姑娘,因為這世上,有哪個農家姑娘不懂燒柴火的方法,將自己弄得滿臉炭灰的。」
以前他便有此感覺,而待在她家裏養傷的這些日子以來,這種迥異的感覺越是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