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司馬旦不解的回頭看了看曹烈。
曹烈走到他身旁:“陳七胸口中箭,過不了今晚,請求太子賜他一個痛快,黃二狗右腿中箭,雖然不會立即就死,但他的右手也已廢了,在北大營遲早難免一死,所以也希望太子能賜他一個痛快,只是他們的恩恤,希望太子能上報大將軍府,使他們的家人能安享天年。”
司馬旦揚眉:“什麼?這裏的傷兵營不能接收他們嗎?軍醫呢?為什麼不來?”
“哈哈哈!”不止屋內,就連屋外的士兵都大聲笑了,一個矮瘦漢子冷冷走上前:“稟太子,小人便是軍醫何果,這二人已醫不了,如果作為傷兵,還不知要給折騰到什麼時候,如果太子高抬貴手,他們也可混個陣前犧牲,這樣對生者對死者都好!”
司馬旦大怒:“陳七胸口中箭,自然是陣前犧牲,但他還沒有斷氣!我們怎能當他**的宰了?黃二狗本根本不會死!這是草菅人命!”
曹烈冷冷說:“這裏沒有葯,更沒有多餘口糧,養着一個傷者,一定得另一個人捱餓,這樣敵人來襲時死的人會更多,所以北大營一向不留傷兵,這是我們大家共同的決定,也是命,太子明——不——明——白?”
司馬旦一怔,真的想不到堂堂帝國的北方大營,竟然淪落至此,而長安城中此時正“朱門酒肉臭”。
他真不敢相信,但士兵們的默然,及安靜之中包含的憤怒,使他相信了曹烈的話。
這都是一批率直的軍漢,真是他們合謀害死舊太子?
司馬旦斷然大聲呼喊:“不能!這不是士兵的“命”,我絕不容許你們這樣!”
何果高聲說:“太子!你初來步到,剛遇上這事,可能不信我們,但你先想一想,以前我們的兄弟何嘗沒有將傷兵送回長城之內?結果他們不單沒有恩恤,還給脫去軍籍,到頭來大多餓死街頭,滄為野狗腹中之食,連故鄉也回不去,現在這樣,至少骨灰能回家,家內…家內也有恩恤…,”他的聲音突然哽咽了說不下去。
曹烈嘆了口氣,又從另一人身上拔出軍刀,:“剛才我們在這裏舉行了會議,也徵得黃二狗他們的同意,所以末將才不能出迎,怠慢了太子,既然太子不肯發慈悲,便只有末將來了!”他揮刀一砍,便往陳七身上砍去。
陳七胸口中刀,立刻便死去。
鮮血濺到司馬旦臉上,他不由得驚呼了一聲。
“哈哈哈!”眾士兵又笑了出來,內里夾雜了哭聲。
司馬旦怔住當場。
曹烈這一刀好快,直指心臟,所以陳七死得極快。
曹烈又走到黃二狗身旁,抬起他手中的刀,他的手劇烈的抖動着,額角突突跳動。
刀光閃處,鐺的一聲,司馬旦及時抽刀擋下了這一刀。
眾士兵不禁靜了一下,這個十六七歲的小子,竟然能擋下曹烈這一記快刀,而手中的刀也沒有被打飛。
曹烈一怔之際,手上的刀已給司馬旦夾手奪過,司馬旦自己的佩刀收回鞘,眼中注視着奪來的軍刀,刀上還有陳七的血跡。
左庸右庸目內精光閃動,司馬旦這一手已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
司馬旦回眸狠狠地瞪了左庸右庸一眼,雙手將刀平握,提膝一撞,那柄久經戰場的馬刀“鐺”的一聲從腰斷開。
司馬旦將斷刀隨手一丟,一邊往屋外走,一邊說:“本太子安撫使有令,今後不能行此自相殘殺之事,我的口糧,分一半給黃二狗!”
當天晚上隨行三十六騎之中的一騎離開了北大營,而木勝和司馬旦更是通宵夜談,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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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虎口寨之外,司馬旦檢閱了北大營駐兵驍騎營。
三個驍騎營駐兵,原應共有三千騎兵,但現在只有一千二百多騎。
幸好只有一名傷兵,便是黃二狗。
黃二狗今天雖躺在地上出席了檢閱,但面上竟然回復了血氣。
還有一百二十三名輔兵,都是伙頭、木工之類,軍醫只有何果一人,現在多加一人:木小敏。
晉代男女之防雖然不嚴,但軍營之中卻還是不許有女眷,所以木小敏女扮男裝,扮作小廝在傷兵營服役。
左庸他們對太子一切的活動不置可否,今天也沒有出席閱兵,像是存心要看司馬旦的表現。
最可恨的是他們開起小灶,另行用膳,置全體官兵的仇視於不顧。
不過司馬旦樂得他們得罪這裏的官兵。
司馬旦在騎兵集結后命令他們下馬,自己登上一個簡陋的高台,對台下千多名官兵發言。
“三千多名軍額,只有一千二百多名官兵,我昨晚查看了軍冊,原來這裏是一萬人的編製,但我相信這不是曹將軍的問題。不過既然我來了,這便是我的問題。
我不想說什麼太多保家衛國的話,我認為首先是我們要生存,這裏的人…根據兵冊上所記,大約在七年前到這裏。想一下,七年裏,三千人只剩下千二百人!再過三年我們都要死干剩,我也跑不掉,如果昨天我們看着黃二狗死,明天、或者後天,或者明年,便會輪到我們自己。
七年,死了一大半,三年後,這裏能剩下多少人?
所以生存,是我在這裏最大的目的!如果你們生存不了,我能生存嗎?
關於口糧的問題,我今天便會派快馬到燕州道節度使借糧,以被扣在大將軍手中七千人的口糧作為抵押,當然,我們不能靠借糧度日,明日開始,我會帶領你們到北面圍獵,順道宣揚軍威。”
眾士兵聽到這裏都目瞪口呆,他們從來沒有想過新到的安撫使會說出這種話,於是他們忘了身處的場合。
士兵中有人忍不住問:“可…可是我們有軍令不可到北面游擊,這樣做會引起和匈奴的大戰啊!”
又有人說:“北方…那可不是好玩的,如果真的引來匈奴大軍,我們死得更早…。”
司馬旦讓士兵們的各種議論交頭接耳了一會,曹烈卻已忍不住,正準備喝止之際。
司馬旦高聲哈哈大笑:“你們還是晉國的男兒嗎?作為士兵,我命令你們不能餓死,因為如果你們餓死,有誰來保家衛國?相對於餓死,沒有其它更重要的軍令,有什麼事情我來擔起!”他將胸口拍得很響:“至於什麼兩國大戰,如果對方小股騎兵,我們怕什麼?都快餓死了,還不去拚命?如果引來大軍更好,我立刻帶你們一起到燕州請援軍,留一千七百人在這裏鎮守!”
眾人一時都靜了下來,未幾,想明白的都大笑了出來。
“嘿!你們在笑什麼?”不明者都問其它人。
“你還不明白?千七百人留守,都是死了的人,即是他會帶我們全部跑路,哈哈!想不到死鬼陳七也算是保護了我們,哈哈!“
有誰會不喜歡這樣的將官?
既將士兵的安危福祉放在第一位,又敢於承擔,司馬旦立刻得到官兵們的第一個好感。
“還有,最好的訓練,才是保命的方法,我們一邊也圍獵,一邊演練,在這期間,我會與你們一起,絕不開小灶,所以如果你們吃不飽,我也不會飽,但是你們一定要給我像狗一樣訓練,因為只有這樣,我們最後才能生存下來!”
“好!”士兵們發自內心,都喝采了。
他們不知道,這樣直指人心的演講,都是木勝教司馬旦的,而木勝所根據的,卻是遠在西方,幾百年前的超級英雄:凱撒大帝。
“太子殿下!你這樣做是置軍規紀律於不顧,軍令之威蕩然無存!”曹烈發怒向司馬旦質問。
在寨里的“將軍府“內,司馬旦悠然的喝着羊奶,心裏不斷思考:“木老頭說曹老頭是我們必須爭取的對象,但這人脾氣太差了啊!……”
所謂“將軍府”,其實只是一個小木屋,作為太子居室辦公的地方,但因為是前太子住過的地方,擺設倒也舒適,
司馬旦坐着的是一張虎皮椅。
“曹將軍,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麼多士兵的命都在你的手裏,你忍心看着他們這樣一個個死去嗎?這些都是年青人,是孩子…我說去借糧,十有**借不回來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過糧倉了,絕對過不了今年的冬天,去年冬天死了多少人?五百人!五百人啊,曹將軍,那些難道不是你的子弟兵嗎?你捫心自問,這是不是你的錯?”
曹烈瞪大一雙血紅大眼睛,氣喘如牛,卻說不出話,突然兩行淚水流了出來。有誰不疼惜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
司馬旦心中大喜:“果然是個忠直的漢子,有他幫助這個冬天還不至於陷入絕境!“
曹烈突然抓着司馬旦的臂說:“前太子也是愛兵如子,但他還是將他們當作政治工具,除非你答應我,永遠不要將他們捲入你的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