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萱草依舊
“如果我說是,是不是連你都要恨起來?”她不否認,也不承認。
“除我之外,”他說。
“我並不因為自己的姓氏而光榮。”
“反正不喜歡就是了,”她避重就輕。
“既然不喜歡,為什麼還去那做家教?”庭意這才意識,這才是許悔之想要問的吧,之前的是鋪墊。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對許悔之的態度發生了一定改觀。但她心裏清楚,自己來許家的真正目的越少人知道越好。
“你這算是套話嗎?”她一語破的。
“好吧,”許悔之被看穿了,只是一笑,“再問下去,你連我都懷疑了不是?”
說話間,庭意對面的一間房突然亮了。儘管遮着勾線簾,暗黃色的燈光還是影影綽綽投在房門上。
庭意嚇了一跳,她以為這四合院裏沒人:“這裏還住有人?”
一個老人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是你嗎?悔之?”
許悔之示意庭意不要害怕,他對裏面大聲說道:“是我,奶奶。我一個朋友來這裏住,一會就走。”
“來這裏住?好啊。”從裏面似乎傳來老人蹣跚走動聲音。
許悔之趕緊跑過去,對着門喊道:“奶奶,您不用下來。我一會就走。您老好好休息。”
“好,孩子你晚上注意安全。”
“奶奶?”庭意疑惑問道,她只知道自己的外婆也就是,許峰儀的母親很早就去世了。
“她姓馮,在這裏住有很多年了。”許悔之輕輕說,“我媽媽走後,這個院子一直空着。奶奶是個可憐人,老來一個人,就租給她住了。”
“不過,奶奶喜凈,院子裏花花草草都是她一手打理的。我呢,也就是偶爾搭把手,坐享其成。”
庭意默念着“馮”字,好熟悉,就是想不起來是哪個人。
“時候不早了,”許悔之說,“再晚,許家太太要把我鎖在大門外了。”
許悔之說,“房間裏面都打掃過,雖然簡陋點,但住一晚還是可以的。”
“謝謝你。”她說。
“哎,”他又像是孩子笑道:“就當是我請你吃飯了。不瞞你說,我這個月的零花錢可是用完了。”
面前這個少年雖然比自己年紀小,但是很會體察人心,讓她理所應當接受幫助。
庭意輕輕推開“吱呀”的玻璃門,跨過門檻。確實不大的空間,但是很乾凈。牆上掛着許悔之小時候的照片,嘴咧的大大的,眼睛都要眯成縫。
比起,現在許悔之雖然笑起來也像個孩子,但眉心總有什麼東西放不下。
他旁邊那位女子,應該就是他的媽媽了吧。
憑心而論,許悔之的母親並不如廖翠喜的五官精緻。
許太太年輕時候是個大美人,家境不好,又是個舞女。但許峰儀執意要娶她。聽母親說,許峰儀和廖認識不到三個月就要結婚,在當時是個大事。外公說自己兒子不知被灌了什麼迷魂湯。
後來,結婚不到一年,就傳出許峰儀要離婚,而廖翠喜已經懷孕,大着肚子來到老宅哭喊,要死要活的,什麼“我就算死了也要做許家的鬼!”
庭意那時雖小,但想到這些仍然心驚。還記得,外公當時氣進了醫院,也從那時起,對這唯一的兒子漸漸灰了心吧。
而照片上這個女子,月白色的裙子,美麗靜雅,又不張揚。不似廖翠喜的鋒芒畢露。廖翠喜嫉妒心很強,這在許艾夏身上得到了很好體現,這大概是許峰儀移心的原因吧。
但是,現在這個女子又在哪裏呢?庭意不禁疑惑。
如果她不離開,或許許悔之要比現在快樂得多吧。
一個人住過的屋子,或是曾經使用過的東西,總是不自覺帶着那個人的印記,如果後人精心保持原樣。
堂廳前的桌子上還擺着一套茶器,藍白底的茶碗倒扣在木桌上,似乎一直在等着主人回來。
在這樣帶着那個女子清新淡雅的氣息房間裏,庭意不自覺睡著了。
臨睡前,她還是看了一眼行動電話,有點失望,索性關機。
庭外,夜涼如水,水中藻荇交橫,清風陣陣中,蟋蟀蟲子鳴叫。在這樣安靜的夜色里,一夜好眠。
然而,並非所有人如庭意一樣。在一套高級住房裏,男子擰眉一遍遍撥打着電話,然而,回應他的只有機械女聲“對不起,你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後再撥·······”他深抿了一口酒。
除此之外,他好像並沒有她其他聯繫的方式了。
第二天,庭意是被院子裏的鳥鳴吵醒的。細碎的陽光從玻璃灑進來,才六點,她起來。
她不敢多睡,想着早上還有課要趕到學校去。本以為自己起的夠早,結果透過掀起布帘子,透過窗玻璃看到,院子裏一個老奶奶在澆花。
她面容平靜且專註,小心地侍弄花草好像是自己的孩子。更讓她驚奇的是,老奶奶還對着花草說些什麼。
植物也有靈性,與花草作伴的老奶奶讓她平添了幾分好感。
“奶奶,您好。”庭意落落大方出來,打起招呼。
也許是老人耳背原因,她仍背對着庭意,沒有反應。
庭意走上前去,“奶奶,需要幫忙嗎?”
這才意識到來人,奶奶停下手上動作,本來是蹲在地上,鏟土裏雜草,“扶我······起來下。”
她藉著庭意力氣這才慢慢站起身來,嘴裏還喘着氣。
“奶奶,你以後不要蹲這麼久了,”庭意一時心急,想都沒想責怪道:“您看,剛才要不是我扶您,您可怎麼辦?”
老人笑着,沒說什麼。剛才蹲在地上,視線並不相平,這才好好打量起來人。
“你是?”老人問道。
“我是許悔之的朋友,在這借住一晚上。”她忙說。
“哦,原來是那孩子的朋友。”老人慢慢說道,眼睛仍然清明。
“喜歡這裏的花嗎?”老人問道,說話間,老人小心摘下一截玉簪花,生怕弄疼了它。
小小的玉簪擠在一起,未開的如簪頭,清麗秀美。
庭意沒想到的是老人將花送給她。
“別到耳朵上,”老人笑眯眯說,庭意不願拂去老人的好意。
“年輕真好,”老人看着庭意滿意說道,可再細看,她喃喃說:“像,真是像······”
“奶奶,像誰?”庭意不禁問道。
“我之前做工的家裏一個女主人,”老人說,“跟她比起來,我這不算不了什麼。”
“她喜歡花,那時家裏的花園和陽台都是她種的花。無論再忙,每天她都要親自打理,我看她對那些花有耐心地說話,聊天,都覺得奇怪。可是,誰知道,花都是有靈性的,你對它好,它也會回報你。”
老人好久都沒說過這麼長的話,停頓一會算是休息,“那時候,院子裏香草居多。我叫上名字有薄荷和檸檬······香蜂草,是這個沒錯。”
“梅雨過後的七月,我們都開始釀製夠一年喝的干香草。不過,夏天時,香草長得茂盛,也可以直接摘下來泡着喝。”
“哎,多好的姑娘,要是我閨女多好,”老人感嘆道。
“後來呢?”庭意問。
“紅顏薄命啊,她出了事之後,院子裏的香草沒過多久也死了,空蕩蕩的院子裏人都走沒了······”老人神情悲傷,彷彿還停在記憶里,不願出來。
“她是不是叫許敏英?”
“你怎麼知道?”老人一直盯着庭意,彷彿要透過她尋找些什麼。
“你是······”老人不敢置信地問道。
“許敏英是我的媽媽,”庭意一直在聽老人說話,腦海里沉寂的畫面也在回放。
她想起來了,老人就是記憶里那個可親的馮奶奶。那時她手腳還伶俐,常隨着母親侍弄花草,也喜歡把自己抱在懷裏。
顯然,這十多年改變了很多,馮奶奶老了,她也不再是小孩子了。甚至,已經不認識對方了。
“馮奶奶,是我啊,我是庭意。”
老人彷彿還未反應過來,被庭意抱在懷裏,嘴裏念叨着:“庭意······”
老人眼角流出淚水,“庭意·······我都埋半截土的人······還能再見到你,你都這麼大了······”
過了一會兒,老人止住激動,攙着庭意的手,細細看着她的眉眼:“真是越看越漂亮,和你媽媽當年一樣。”
庭意有些不好意思。
“對了,”老人突然想起了什麼,“我有一樣東西要給你。”
老人顫顫巍巍挪着腳步,“你來,”
庭意跟着老人進去,小小屋裏佈置簡單,老人想打開那個放在一角的大木箱子,卻使不上力。庭意忙上去幫老人。
老人用手摸索了半天,從箱子裏找出了一個方形的用布包起來的物品。
“這是你的東西,”老人開口道。
庭意接過來,“這是?”
“你打開看看。”老人笑道。
當庭意打開時,她的眼淚幾乎同時落下來。
銀色方相框裏,不正是她的全家福?
只有在夢裏才出現的父母還有她,笑的開心,背後正是大片的香草地。那時,她笑的“咯咯”不停,就是不肯好好拍照,急壞了拿相機的方叔,“小小姐,看這裏。”
“庭意,別鬧了,”爸爸呵斥她,她吐了吐舌頭。
媽媽微慍,“照相呢,別對孩子生氣。”她則是得意笑了。
“好,很好,看這裏。”方叔說,“先生再微笑,對,笑一下。”
“咔——”相機記錄了那瞬間。
“那時候,你突然被接走。屋子被一個中年男子接管,傢具和雜物之類都要被拍賣。我們這些傭人也要被解散,有的人走了還不忘順走東西。我心裏又氣又惱,她們不聽。”說到這,老人仍是憤憤不平。
“人都是有感情的,怎麼可以這樣?”老人說,“我看到這個相框被扔在地上,心疼的緊,趕緊收起來······我想,如果能給你,留着念想也好。”
“馮奶奶,謝謝您······”
“你千萬別這麼說,”老人說,“其實,我心裏也很不好受······那麼大的家說沒就沒了。”
好半天,庭意才問道,“奶奶,那個男人長什麼樣?你還記得嗎?”
“個子高高的,帶着一副圓眼鏡······”老人努力想着,“不愛笑,也不說話。”
“是不是被叫作‘許先生’?”
“對,他們是這樣叫的!”
庭意手裏緊緊攥着相框,如果不是遇到老人,她連最後一點念想都沒有,許峰儀,你為什麼要趕盡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