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敬天祭下
還真是第一次被人問價錢,阿筍竟然有些緊張:“普通的南格布做成件衣服是9方,看在我們的手工製作的份上,請一套給我們18方吧。”她態度極為誠懇,話剛出了口,就有些後悔,珥生設想的是漲到兩倍的價格,但也只是為了方便對方碼價,自己也不至於虧損太多,但說出這個數字還是將自己給嚇了一跳。連忙改口:“如果能給15方就很滿意了。”
對方竟還是吃了一驚:“15方?這麼便宜?成交吧!”
“是15方,”從來沒有賣過這麼高的價格的阿筍再次說道。
那男子談了價錢,心卻並不在衣服上。
珥生見他抽動着鼻子,頓時領會到了:“不如這樣吧,買三贈一。”
“噯?”周圍的看客發出疑問的聲音。
“只要你買三套衣服,就送你一壇酒。”她抿着嘴在扇子背後露出個十拿九穩的笑容。
“沒問題!”男子從腰間抽出卷南格幣,數也不數,扔在攤上:“只多不少,快快把酒給我拿過來。”他十指張開,像是在迎接一位絕世的美人。
眾人一片驚嘩,一位地道的南格人:“你買這些做什麼,女子又不穿,是賠本的買賣!”
阿筍剛激動地數完錢,還沒有暖熱就聽見這麼一句話,心裏很不舒服,生怕男子後悔。
不料那人道:“你們懂什麼呀,要不了幾年這樣式就流行開來了,沒有看錯的話,這裙子是采了中國和西歐的服裝特色,女子穿上保准比現在的依沙好看。”停了一會兒,看見周圍人還在專心聽自己講話,又繼續道:“不光是南格女子穿,我是走水路的,我敢說運到哪個國家都受歡迎,它可是有收藏價值哩!”
“什麼是收藏價值?”
“賣出去多少錢?”
這麼一參和,珥生心裏落實了許多,均勻地扇動着樹葉扇子,對小翊說道:“這不就賣出去了嗎?”
小翊眨眨眼,盯着男子手中的葡萄酒,滿腹埋怨。
“收藏價值就是???用來研究南格唄!”
“南格有啥好研究的。”
“你又不懂,我不說了。”男子抱着他的酒,胳膊里夾着卷着的幾套衣服,準備走:“最重要的是,這酒可是極其的好,買三件衣服送一罐酒,只賺不賠,你們懂什麼呀!”
想到起初放在床上棄置馬上被老鼠咬的南格布,山上長着的香茅草,以及隨手摘來的葡萄,這些可謂變廢為寶的原料竟被人稱為“只賺不賠”,珥生感覺有點受寵若驚。無心插柳柳成蔭,葡萄酒的功勞最大,她默默地想。
“果真如此?我也買一件吧,一件能送葡萄酒嗎?”
“這件繡的花叫什麼?女子穿上可好?”
本來計劃好要吸引年輕女子的注意,沒想到最後竟引來了一堆爭先恐後的男子。在抱着酒香走的那位男子解說下,圍觀的人都擠了過來,想要得上一件,或用來所謂的收藏;或用來討女孩子的歡心,畢竟這個比起傳統的依沙漂亮得多;或為了研究這款式,這料子是如何製作而成的。總之抱着不同的心理,擁擠過去,爭搶着為數不多的新款依沙。這陣勢遠遠地看去還以為爭吵了,打了架。除了今日的祭壇,再次就是珥生的攤子,都是這麼備受矚目。
很快,剛剛還在犯愁的十件衣裳落得一件不剩。小翊吃上了面,不亦樂乎。
阿筍興高采烈地買上幾匹南格布,珥生卻勸她不要買太多,於是只抱了三匹就回家了。
“今天全是運氣,運氣是不可靠的。”阿筍從屋後頭裝雜貨的小棚子裏探個腦袋,聽着珥生的解釋。
“我們得再尋找些方法。”她看着阿筍在裏面東翻西找,問道:“還沒找到嗎?”
“一直賣布,沒有時間做農活,真不知道放在哪兒了。”阿筍蹲着身子,用雙手翻動雜貨,破爛的筐籃,挑水的扁擔,被老鼠咬過的種子,還有小翊受傷時當拐杖用的小孩胳膊粗的木棍……只是始終沒有見到鋤頭。
“確定在這裏頭?”珥生在外面已經等了很長時間,她大聲地問道。過了會兒又沖屋裏喊:“小翊,你知不知道鋤頭在哪兒?”
“不知道啊。”他一瘸一拐地走出來,肩膀一個高一個低,讓人看起來就覺得費勁。
“找到鋤頭好種東西,跟你養棲鴨一樣有趣。”珥生在屋腳尋尋覓覓,道:“你回屋去吧,外面熱。”
阿筍再次將棚子裏的爛東西翻搗一遍,並沒有看見鋤。
“我記得房頂有塊鐵,阿爸跟你吵架的時候扔上去的。”
珥生連忙點起腳,伸着脖子往上面看。果然有塊生着厚銹的鐵塊躺在那裏,砸裂了屋檐上的薄瓦。看來現在離那次吵架已經過了很長時
間了,珥生忽然很怕小翊會問阿爸怎麼還不回家,或許就連阿筍也不願意相信自己的丈夫死掉了,不然怎麼會連他的屍體都不敢打撈呢?
“我看到了,果然上面有一塊。”珥生嚷道:“小翊,快找根棍兒來。”她匆匆失措地支開蒙在鼓裏的小男孩,一邊讓阿筍出來。
小翊雖然動作笨拙,但動的還算迅速,兩隻胳膊像游泳一樣地划動着,努力讓自己走得快些。把牆角豎著的長長的竹竿緊緊握着,撐着地,一瘸一拐地飛奔往這邊走。
珥生沒忍住,急忙跑過去,接了他手裏的棍。沒有扶他,那隻比竹棍粗不了多少的胳膊、乾巴巴,沒有營養的皮膚令她感到恐懼。況且被人扶着生存的小孩長不大。
屋子周圍都是空地,土壤相互緊抓,結實地凝成一塊。小翊用瓢瀟洒地澆在土地上,珥生給鋤頭安了柄,在石頭上磨了磨,握在手裏使勁兒往地上砸去,但太過堅硬,鋤頭並沒有進入泥里多少,她只得等着阿筍挑來水。
傍晚陽光雖已變弱,但小小的一瓢水剛挨了地就被蒸發,吱吱的發出聲響,一點也不能解它的渴。已經被曬得死去的土地,想要被喚醒這點水量是完全不夠的。阿筍已經累得不行,珥生抹了臉上的汗,招呼着大家回去,等雨是唯一的解決辦法。
正值旱季,等了近半月,果酒釀成的那天,才迎來場暴雨。
嘩啦啦地從天落着銅錢大的雨滴,屋頂被颳得呼呼響,遠方爆炸一般的驚雷讓人擔心起天空會不會因此而裂開來。整齊的雨水統一地砸在地上,聽得珥生滿心歡喜。
她們冒雨拿了工具松地,頭上的斗笠都要被雨打出洞來,小翊在家生火煮熱水,等着盼着兩位女子趕快回來,他也想跟了她們去,但還不過是個孩子,生怕雷聲劈在頭頂。
院子裏已經放置好了各種盆碗,檐前的、直落的,都盛在裏面,噼噼啪啪作響。水花濺得很高,熱烈又兇猛,這些水也算是上天賜予的禮物,不得不珍惜。
珥生從來沒有干過這些,她咬着下唇不發一聲,默默做着,有收穫的結果總是需要萬分的付出。雖已過桃李年華,她並沒有覺得自己的肩膀堅實多少,該保護的沒能保護,該守着的沒能守着。自從父親去世以後,家道敗落,她已見證了人世間的冷漠,活着是件艱難而有魅力的事情,就像翻過後的土地開始變得溫順,就像波瀾的大海上總有勇敢的水手前行。
她雙手緊握鋤柄,眼睛閃着光,專心致志地做着自己的事。
黑夜,被什麼撕裂了腦袋,跳動的神經刺刺地痛,青筋都要暴起。至上母蜷在紗帳,雙手捂住頭顱,斷續地發出難忍的叫聲,無數根針都倒在這腦袋裏面了嗎?她抓着頭髮,目光被這痛折磨的狠毒。快!快快!必須要儘快找到那個叫珥生的女子了。至上母覺得自己越發憔悴,這說不清的癥狀吸盡了她的氣力,連咳嗽一聲都覺得得緩半天。
“稟報至上母,原本那名叫珥生的女子逃得相當不露蹤跡,可是就在兩天前發生海嘯的一條支流里,我們打撈出來了鴕鳥的屍體。”
“鴕鳥?”
“就是一名專門幫人逃亡的生意人。”
“這倒有趣,把自己的命賠進去了。”至上母倚在藤條搖椅上,閉起眼睛,悠悠地說道。
“我們已經確定他這次送的是珥生了,並且”
她微睜了眼,散漫地看向跪着的那人:“而且什麼?”
“驚恐,是西城至上島主雇傭的。”
果然是他,一點也沒有跑偏。至上母揉揉太陽穴,面上沒有太大變化,這本就是她設想到的事,能有什麼恐慌?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神,總是坐在高處瞧着自以為是的人們。時不時地沖他們發笑,因為他們幼稚的行動,令她嘲笑。
雖說她可以嘲笑,但她絕不是神,只不過年齡大些,閱歷佔了優勢。
“一定要把珥生活着給我帶過來,儘快儘快,儘快!”至上母憂心忡忡,或許是身體的不適所導致的吧,她費力地想。
坐在燈光下喝酒的西城,心頭突然一陣憂絲掠過,他知道,該來的總會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