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絕症再發
“咦？公子這回好像沒有眩暈？”姑娘一走，阿三的快嘴立即忍不住了。
“去！阿三，你把本公子當成什麼人了？人家姑娘還沒長成呢！”
阿三卻也會察言觀色：“呵呵，公子別在意，我馬上給您沏壺茶去……”
清香的茶，使方域的心很快恢復平靜。他又與阿三聊起了別的事。
其實，有個多嘴僕人也不見得都是壞處。一路上，聽着阿三的嘮叨，終於多多少少知道了一點自己前世的家——歸德侯府的事情。
自己的上輩之中，祖父侯執蒲曾官至太常寺卿，今年剛過世；祖母田氏尚在。父親侯恂為大，還有二叔侯恪、三叔侯忭、四叔侯恕、五叔侯慮，以及不少堂叔，其中二叔侯恪也在朝，官至國子監祭酒（相當於國立大學校長）。兄弟之中自己排行第三，上面還有大哥侯方岩、二哥侯方夏，並有堂兄弟方鎮、方弼、方將、方度等等。
方域暗中嗟嘆，好一個大家族！光背這些關係，就花了自己不少時間！看來古代為官，真的是靠着各種親族關係和裙帶關係，才能維持屹立不倒的……就拿乃父侯恂來說，三次獲罪入獄，又三次起複，沒有點關係是根本辦不到的……
船由運河北上，再入黃河，一路上說著話，不知不覺，終於到了歸德府，自己前世之家。一見之下，更是大開眼界!
歸德侯府位於城南十華里，佔地50畝，內中風景如畫，簡直像《紅樓夢》裏的大觀園一樣美！亭台水榭，九曲迴廊，假山花樹，玉階朱閣，應有盡有。自己的住處則為西樓，前面是過廳，又叫過堂，再向前還有三節院，大門朝南開。東西各有一宅兩院。樓后則有侯方域親手所鑿的一眼井，叫“神惠井”。後面縱深一片建築群，是為乃父侯恂的住處。東北面還有二叔侯恪的府第。
方域看得目不暇接，總算明白了什麼叫做大戶豪門，高樓深院。如果真有什麼無知少女被拐騙到這種地方，只怕她怎麼也找不到逃出去的門。幸好有僕人阿三在側，見方域“美女眩暈症”總是發作，便不停地為他講解，才略微知道了個大概。
方域正走着，忽然發現在一個月洞門前，站立着一個衣冠楚楚的青年，微笑地看着自己，方域自然不認得，卻經阿三提醒道：“三公子，二公子接你來了！”
方域心知當是二哥侯方夏，連忙上前叫道：“二哥！好久沒見了！父親可好？”
方夏點頭道：“考場辛苦，你都瘦了……父親正等着你要說事呢！”
方域終於見到了這一世的父親，一個威嚴的中年人，頭戴峨冠，身穿蟒袍，闊帶圍腰，兩目炯炯有神，然而並不像一般當官的那麼富態，大約是受了五年牢獄之災的緣故吧！
方域壯膽上前見禮，先說了一些問候的話，然後便略微低着頭，眼觀鼻，鼻觀心，垂手肅立。要拿現在看來，好象是犯了錯挨批一般，其實這是大戶人家的規矩，叫做“恭聆垂訓”，也就是請父親教導的意思。過去有錢的大戶人家，父子關係絕不像現在那樣隨便，父子間的親情，也往往會被這樣那樣的規矩所掩蓋了。
方域是從阿三的嘮叨話里知道這些規矩的，他現在的目的是討好父親，以便從他那裏弄點錢出來，自然就要遵守。而侯恂則是一本正經地端着架子訓話，從鄉試落榜的原因，談到接人待物的禮節，旁及忠君愛國思想，以及當前“東林黨”與“閹黨”之間“黨爭”的繼續。侯方域的祖父、父親以及他自己都是堅定的東林黨人，為了維護信仰全都受過牢獄之災而不悔。
所謂東林黨，並不真正是後世那種組織嚴密的政黨，而是一群志同道合文人的自然結合，然而也不是全無組織，這組織就是復社，它雖是文學社，但其實卻一直在評論並干預政事，也具有一定力量。它的力量，自然是通過參加復社之人在朝中所擔任的官職來體現的。復社最早由張溥發起，此後入社的文人大多以他的門生自居，但發展到後來，卻不是他一人所能控制的了。其實到了今天，陳貞慧、侯方域、冒辟疆、方以智這“四大公子”反倒成了主導人物，因此侯恂才有關於這方面的“訓示”，其實是關心自己兒子的表現。
復社並不是無謂地與“閹黨”爭鬥，它原是有自己的政治主張的，那就是“蠲逋租,舉廢籍,撤中使，止內操”，這反映着江南商人、地主（實際上應該是工商地主）的利益，又與這一帶市民階層的鬥爭相呼應，因而具有相當廣泛的基礎。
然而此方域非彼方域，他另有目的，對這些沒有興趣，基本上是這個耳朵進，那個耳朵出。
隨後，侯恂又對天下形勢，如何抵禦外敵，如何肅清流寇發表意見。對於這些，方域卻是完全知道以後的形勢變化，因而頗不以為然，心想，如果現在就下手，明、清、闖王任何一方若能讓我全權指揮，都能讓它獲得勝利……他很想說些反駁意見，但為了不忤逆老爸，只得硬憋在心裏暫不作聲。
侯恂的訓示終於結束了，他開始緩和口氣，以親切的姿態說道：“兒啊！年前我和你娘為你定下一門親事，便是東平州太守常子羽的三女兒，門當戶對，你這次回家，正好把她取過門吧！”
方域卻是心裏“格登”一下：父母為我另外取妻，會不會有負于美人香君，使以後的事情變得不可收拾？況且這所謂“門當戶對”的太守三女兒，卻不知長得什麼模樣，恐怕八成是比不上香君的……於是回答道：“父親，關於這件事，孩兒覺得應當暫緩。孩兒尚有下情稟報，但今日父親應酬尚多，待明日再與您細細說來！”
侯恂立即微有慍色，問道：“聽說你在秦淮逢場作戲，結識了一個女子？但那可當不得真啊……”
方域心道：這是誰露的口風？哼！一定是那個多嘴的阿三……口中卻急忙答道：“父親，事情決非那樣簡單，待明日孩兒再與您細說。”他其實也是一時想不出正當理由，只得施一下緩之兵計。若與父親鬧僵了，錢從哪裏來？
“好吧！此事明日再議。你一路勞頓，就先去歇歇吧！”侯恂終於鬆了口。方域如逢大赦，趕緊離開。
轉過朱閣，繞過畫廊，總算回到自己住處，方域忽然感到全身疲倦異常，不管三七二十一，倒頭就睡……
睡到半夜，方域感到口渴而醒，卻又忽然發覺全身不適，竟是發著低燒，周身骨節隱痛。他敏感地壓了壓胸口，發覺胸骨也有壓痛。
這可壞了！胸骨壓痛、長骨自發痛、低燒、乏力，這不正是急性白血病的癥狀嗎？這個不治之症，怎麼會跟着自己也來到前世？難道說“回夢換魂**”能把疾病也換過來？或者說那白血病本是一種“魂魄之病”？
方域不由得在心裏把那個老道所有的親人問候個遍！真是造化弄人！在今世，他由於沒有巨款而只得放棄治療下去，而在這前世，萬貫家財雖然不在話下，卻上哪兒去找會化療、會換血換骨髓的醫生？這就更慘了，最多只能活兩三個月……
想到這裏，他不由得一切雄心壯志都沒了，萬念俱灰……什麼金錢？美女？此刻還有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