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 這世上,終究是再沒有許綰輕這個人了。
在許綰輕步步後退的時候,滿眸陰寒的男人,步步朝她逼近。
她知道,他要置她於死地。
男人錚亮的皮鞋一次又一次落在地板上發出的低沉步調聲,像是索命的長笛發出的樂音,有一下沒一下地衝擊着許綰輕的神經。
許綰輕的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她只有將自己的脊背緊貼在牆壁上,才稍微覺得好受些。
彼時,薄書硯已經停在最後一步階梯上攖。
走廊的平底與那最後一級階梯之間,大約有十幾厘米高的距離。
許綰輕看着那個高度,看着那個站在階梯上的男人,腦子裏突然就生出一個荒誕的念頭:這個男人,是決議不肯踏足這條有她在的走廊的償。
這十幾厘米的高度,將她和他隔絕在了兩個世界。
這莫名又荒奇的認知,讓許綰輕忘記了自己現在的境況,眼淚一下就掉了出來,出自於真心的、絕望的眼淚。
她靠在牆角里,低下頭,聲音越哭越大,最後她捧着臉,乾脆蹲下身,縱情痛哭起來。
而薄書硯,面無表情,無動於衷。
許綰輕終於哭得累了,眼淚也流不出來了,她才慢慢抬起頭,被血凝住的亂髮遮蔽了她大半的容顏,只一雙不甘又怨憤的眼睛冒着光。
“你是要來殺我的嗎”許綰輕開口,但當她聽見自己那蒼啞難聽的聲音時,她自己也愣了一下。
薄書硯只是看着她,不說話。
他那麼冷漠,那麼絕情,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
許綰輕被他的表情和眼神刺傷了自尊心,她突然從地上站起來,朝薄書硯的方向衝過去。
她想要抓住他,想要觸碰他的身體。
但薄書硯只微微一側身就避開了她,許綰輕撲了空,卻因為用力過猛而將自己摔在了階梯上。
她一向嬌貴的身體經受不住這水泥地板和瓷磚的撞擊,趴在那兒好長時間都沒能爬起來。
她覺得五臟六腑都被摔疼了,眼淚撲撲簌簌地往下掉的時候,許綰輕等不來薄書硯的幫扶,只好自己慢慢從地上爬起來,縮着身子靠在牆壁上。
她摔倒了,薄書硯卻視而不見,這讓許綰輕覺得異常地受傷。
她又開始哭,哭着哭着便哽咽着痛訴,“以前你不會這樣的,以前你不會這樣的”
“書硯,你還記不記得我14歲那年,我從自行車摔下來,當時你顧不得來往的車流,直接翻越欄杆從對面衝過來,將我抱起來”
“你還記不記得在你17歲生日的時候,薄家所有的人都忘記了你的生日,我不顧老爸的反對在半夜十一點多跑出來、帶着蛋糕翻越你家的圍牆想要給你過生日,卻差點被你家新買的狗給咬傷”
“還有,在你去美國之後,我常常給你寫信,雖然我知道那些信寄不出去,但是我還是堅持寫着,直到我書房的柜子裏再也塞不下的時候,你終於回國了。你當時也看到了那些信不是嗎你也看到了我對你的心意對不對我那麼愛你,那麼喜歡你儘管你後來只在國內待了幾天又消失了,但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從來沒有。”
“還有那次在酈城偶遇重逢,我為了能和你相處久一點,我不惜讓自己崴了腳還有還有,在雁城的這幾年,雖然你心裏一直想着別的女人,但我還是為了能博回你的心,一直照顧着陪伴着薄奶奶,雖然我最討厭老人身上的味道雖然我那麼煙霧老人的嘮叨和無知,但是為了你我都做了”
說到這裏,許綰輕抬手擦了一把眼淚,以便自己能看清薄書硯的臉。
她望着薄書硯沒有一絲溫度的眼眸,像個乞丐一樣問他,“書硯,你都不記得了嗎我為了你做的事情,你都不記得了嗎”
“不記得。”薄書硯答。
許綰輕愣了一下,隨即她心傳來一陣鈍痛。
她捂着胸口、將頭埋在雙膝間緩了好一會兒,隨即開始冷笑,“果然是這樣,你們男人最薄情,你們男人”
“許綰輕。”薄書硯不耐,已經不想再多聽她的聲音。
許綰輕慢慢抬起頭來,眼眸中閃過期冀的光,可是當她看到薄書硯的表情時,那一點點期冀之光很快湮沒。
薄書硯朝她走了幾步,最後在她面前蹲下來。
許綰輕明明一直想觸碰薄書硯、想與他有着最親密的距離,可是此時此刻,面對着他的主動靠近,她卻害怕得發抖。
“你你你要幹什麼”許綰輕背靠着牆壁退無可退,只得用手擋着臉,以此掩耳盜鈴般保護自己。
薄書硯斂眸看着面前這個熟悉又陌生得可怕的女人,一字一句,“許綰輕,就這樣吧。”
言罷,薄書硯起身便走。
許綰輕心裏咯噔一下,不由多想便直接撲上去抱住了薄書硯的腿。
薄書硯剛才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她心知肚明,可是他那句話又太簡略、以至於她現在雖然拖住了她卻不知道怎樣為自己開口。
她只是抱着她,流着眼淚仰着脖子看她,沉默着一遍又一遍地搖頭。
薄書硯的眸色已經很暗,他額角的青筋爆出來,盯着許綰輕。
許綰輕正準備說話,樓梯上方卻傳來腳步聲。
分秒間,傅深酒的身影從陰暗的樓梯間裏明朗出來。
看了眼蹲在牆邊的許綰輕,傅深酒上前扯住薄書硯的袖口,凝眸望他。
薄書硯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下,儘快將自己身上的那股子陰寒氣息斂下去,捏着深酒的手柔聲問她,“怎麼到這兒來了”
深酒聽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牽唇笑着解釋,“祁宣去做另外的事情了,守在樓道口的人不敢攔我。我擔心擔心你,所以下來看看。”
至於深酒具體擔心什麼,她沒有說出來,只是看了眼一旁的許綰輕。
“我送你上去。”薄書硯不允許傅深酒再見血腥的手段,所以想要將她保護起來再下來處理許綰輕。
“我已經查看過了,許綰輕想要謀害薄奶奶有確鑿的監控證據”深酒語速很快,見薄書硯停住步子她才繼續,“薄書硯,我們有沒有可能走法律的程序”
許家並沒有垮,私自處理許綰輕終究會成為日後的隱患。
聽傅深酒這樣說,薄書硯只微微笑了下,“好,聽你的,我先送你上去。”
深酒抿了下唇,深看了薄書硯一眼,這才抬步準備離開。
而一旁蹲着的許綰輕在看見傅深酒的那一刻,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這下看見傅深酒要走,她哪裏肯就此放過她
“傅深酒,你怎麼還不死”
許綰輕大叫了一聲,突然站起身撲向傅深酒,一雙手直接朝傅深酒的頭髮抓去。
深酒在聽到許綰輕的叫聲時便有了防備,往一旁側了側身、就事先躲過了她的攻擊。
而薄書硯護妻心切,鳳眸怒放之時,他抬腿朝許綰輕身上一腳狠踢,直接將她踢得撞在牆上。
許綰輕的身子像一塊破布一樣在牆上狠狠一撞之後,后又被彈了回來,怕摔在樓梯的階1級之上,朝下滾去。
剛剛發生的這一切,使得深酒的太陽穴一陣猛跳,怔怔地看着已經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許綰輕。
薄書硯將傅深酒的腦袋按進懷中,“別看髒東西,我送你上去。”
髒東西。
這個詞,一下子就讓深酒想到了五年前自己在船上時,當那個男人脫掉庫子,在她面前晃着那東西時,她絕望又屈辱的心情。
後來當她一遍又一遍地不可控制地回想起那個畫面時,深酒總是在心裏用“髒東西”這三個字來定義那男人的東西。
臟,真的太髒了。
絕望,真的太絕望了。
記憶重回五年前,那些苦難和絕望再一次將深酒拉進了噩夢的深淵。
如果不是那幾個男人在她面前露出那讓她作嘔的髒東西,她估計也不會有勇氣去跳海吧
那些忘不掉的過去,全都是許綰輕一手帶來的啊。
所以她傅深酒現在即便是親手殺了許綰輕,都不為過吧
她傅深酒何苦要想那麼多,就遵從人的本性,讓許綰輕消失在這個世界好了
畢竟這世上,誰天生就該被欺辱,誰有資格就該被寬容
從回憶中抽回思緒,深酒自薄書硯懷中抬起頭來,突然變得異常地冷靜,“好。”
說完,也不等薄書硯有所動作,深酒轉身,快步朝樓上走去。
但她還未將這一級階梯走完,她突然停住腳步,轉身問薄書硯,“你會怎麼對她”
“我不會殺她。”薄書硯回答的很快,好像早就打定主意。
深酒又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許綰輕,轉身朝樓上去了。
不一會兒,祁宣走了下來。
他從袖口裏摸出一根麻繩來,在薄書硯面前綳了綳,笑,“老大,你看看,挺結實的。”
薄書硯抬手推開祁宣的拿着麻繩的手,聲線寡寒,“我現在改主意了。”
祁宣不解地看着薄書硯,“老大,我覺得她的名聲已經夠臭了,折磨得也差不多了,我可不想繼續在這女人身上費神了”
說話間,祁宣不耐煩地踢了一腳躺在地上的許綰輕,“喂喂,醒醒,你可別自己就這樣死了那可就太沒意思了”
薄書硯慢悠悠地摸出一根煙來,垂頸點上。
青白的煙霧在陰暗又潮濕的走廊里飄散,像極了一縷孤單的鬼魂。
“確實,就這樣死了,也太沒意思了。”薄書硯腦袋裏想的是四年前傅深酒縱身跳下大海的那一幕,想的是他在和月小樓看到的、傅深酒被掐得奄奄一息的一幕她的小酒,經歷了這麼多苦難啊。
而許綰輕還沒償還清楚,自然是不能這樣痛快地死掉的。
“薄老大,你的意思是”祁宣轉過身,雙眼冒光地看着薄書硯。
夾着香煙的長指朝走廊的另一端指了指,薄書硯眯眸,寡聲,“關進去吧。”
祁宣順着薄書硯所指的地方看了眼,在看到那遠處的三個字后,有些不確定地問,“老大,我沒懂。”
薄書硯眸眼寒涼,垂頸時抬手將香煙喂進薄唇間,“字面上的意思,很好理解。”
祁宣消化了一下,這才道,“老大你也是夠毒的,像許綰輕這種世家小姐,要是被關進那種地方,不出一個小時,就會被嚇得精神失常。”
薄書硯吐了口煙霧,轉身,抬步往樓上走,“跟醫院的人說一聲,這兩天,就不用再送亡者到這層樓來了,用別的方法處理吧。”
說完,薄書硯頓住腳步,瞥向許綰輕,“這兩天,我要用這層樓來招待偉大的許綰輕小姐。”
許綰輕聽到薄書硯說自己的名字,費力地從地上抬起頭來。可是等她的眼神終於聚焦的時候,卻只看到薄書硯一晃即逝的腳後跟。
然後,他離開的腳步聲,就越來越小了,直至最後完全消失。
力氣耗盡,許綰輕硬着的脖子再也支撐不住,腦袋又重重地摔貼在地面。
她的眼淚衝破眼皮滲透出來,她嘴唇微張,緩慢地一開一合,“傅深酒那個賤1人,到底哪裏比我好,哪裏比我好”
祁宣雙手抄進褲袋,用鞋尖勾起許綰輕的下巴,睨着她,“許小姐,怎麼著是你自己爬過去還是我把你拖過去”
上一次在郊區的遊樂廳被祁宣當著肚子踢了一腳,許綰輕本就還沒完全恢復過來,現在又被薄書硯當胸踹了一腳,她痛得撕心裂肺,根本沒有力氣反抗。
祁宣深知許綰輕這些年的所作所為,縱使是只看臉不看心的他,也止不住地厭惡着許綰輕。
他不耐地輕嗤了聲,朝上邊站着的一個小弟招了招手,“來來來。”
那小弟行動沉穩地走到祁宣身邊。
祁宣在他肩上拍了拍,指着走廊盡頭的那房間,“你幫我把她丟進去。”
那小弟看了眼走廊盡頭的那幾個字,吞口水,“哥,你自己怎麼不去”
“那地方太晦氣,我嫌棄。”說著,祁宣將小弟往許綰輕身邊一推。
那小弟沒辦法,頓了頓后直接捉了許綰輕的一隻腳,將其往走廊盡頭的那間房拖去。
祁宣看着那場面,直搖頭,“你這小子,真真是一點都不會憐香惜玉,嘖嘖。”
那小弟將許綰輕的腳一扔,“哥,你來”
祁宣“嗨”了一聲,笑,“都是兄弟,別見外,別見外還是你來吧”
小弟悶頭抱怨了聲,繼而又重新拖着許綰輕往那邊走去。
許綰輕睜着眼睛,耳朵里能夠聽見祁宣和那個拖着自己的男人的講話,甚至能夠聽得見自己臉上的皮肉在地上摩擦發出的聲音。但是,她的神識像是脫離了自己的身體,已經不能用意識去支配自己的身體做出反抗。
她就那麼被拖着,被拖着直到開門的聲音傳來,她的身體才停下來。
被薄書硯踹過的胸口傳來一陣劇痛,許綰輕的魂魄被這疼痛扯動、這才回歸到體內,她下意識地就掙紮起來,兩隻手在地上使勁兒地抓,想要找到着力點而爬開、掙脫開。
但男人抓着她的一隻腳,她在做無用功。
許綰輕嗚嗚地哭,哭着哭着的她沒有辦法,只得用手撐着地面想要坐起來,而她也真的坐起來了。
但,她寧願自己沒有成功坐起。
因為她半坐起身後,視線一晃,就看到了頭頂上懸着的那個亮着微光的牌子。
牌子上那三個字,將她內心所有的恐懼感一下子全部調動了起來。
“放開我放開我書硯,你救我書硯我不要進去我不要我不要唔”
小弟已經被房間內撲出來的那股陰森的寒氣弄得心裏不舒服,許綰輕這一叫,他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直接用拳頭將許綰輕給敲昏了,並動作迅速地將其扔了進去。
重新關上門以後,小弟朗聲問走廊另一頭的祁宣,“哥,要鎖門么”
祁宣沉吟了下,“不用了,回來吧。”
小弟便依言走到了祁宣身邊。
祁宣看着那關着許綰輕的地方,撇嘴,“別說她一個女人,就是把我關進那種地方,我也得整出個精神病。你說薄哥這不溫不火地外表下,怎麼就住這一顆這麼狠毒的心呢連這損招都能想出來”
那小弟很是平淡地回了句,“這算什麼要是我的女人被欺負,我可以把那人剁成一截一截的,扔到不同的海域去餵魚。”
祁宣讚賞地看了眼小弟,隨即嘆道,“小弟啊,你說我什麼時候能遇到這麼一個讓我大發血性的女人呢”
小弟瞧了他一眼,“哥,您這輩子想發血性的可能性是不大了,發發獸1性還是很容易的。”
“嘿,你這小子”
私下裏結束人的性命,本就是不能見光的事情,薄書硯將消息封鎖得很死,加之深酒一直刻意迴避這個問題,所以當深酒知道許綰輕已經徹底死去的消息時,已經是一周以後了。
彼時,深酒跟傅玄野剛剛參加完華歐公司的管理層會議,打算陪傅玄野去參加晚上的商業酒會。但是她身上穿的服裝太正式,便臨時決定回酒店去換一套。
打開酒店房門的時候,深酒一眼就看見了薄書硯放在沙發矮桌上的公文包。
那時才下午三點過,薄書硯在沒有和她打招呼的前提下,就回到酒店,是她意料之外的。
不過她並沒有多想,換了拖鞋后習慣性地想要替薄書硯收拾好公文包。
只是,薄書硯的公文包沒有拉拉鏈,深酒向上一提,一份文件就掉了出來。
深酒什麼也沒想,矮身將其撿了起來,但是在她準備將其重新放回去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文件上那張彩印的圖片。
那是許綰輕而且是沒了呼吸的許綰輕。
心臟一記猛跳,傅深酒猛地一下將那份文件扔了出去。
之前還活生生的一個人,現在
深酒扶着桌子平復了好一會兒,猶豫了再猶豫后又將那份文件撿了起來。
她沒敢再看那些彩印的照片,只找了最後一頁文字的報告來看。
神經重度衰弱、自殘而亡。
自殘的方式為
深酒猛地將文件按在桌子上,沒敢再看下去。
她頹然地坐到地上,腦袋裏反覆出現的一個念頭就是:
這世上,終究是再沒有許綰輕這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