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48章 北宋興亡,鉛華洗盡的滄桑(2)

48.第48章 北宋興亡,鉛華洗盡的滄桑(2)

葉適對北宋末和南宋初江南物價的描述中有一個重要的細節,那就是房地產價格上漲得最快,黃金地段的房宅價格竟然飆升了幾十上百倍!這說明了貨幣超髮帶來的第二個嚴重後果,資產通脹遠比CPI上漲更為猛烈!

北宋的貨幣超發並非均勻地分攤給每一個人,而是通過資產膨脹向少數人快速集中,除了田土、房產,金融資產也是極其重要的組成部分。

《東京夢華錄》記載了汴梁著名的“金融街”——南通街的豪華與壯觀。在“金融街”上,各大金融機構比肩林立,當時的時髦名稱叫“交引鋪”,各種有價證券,如各種貨幣、“鹽引”、“鹽鈔”、“茶引”在其中交易,盛況空前。“南通一巷,並是金銀彩帛交易之所,屋宇雄壯,門面廣闊,望之森然,每一交易,動即千萬,駭人聞見。”

如果每筆交易是千萬枚銅錢,即萬貫級別的交易,這相當於北宋貨幣供應量(2000億枚銅錢)的十萬分之五,如果2013年中國貨幣供應量M2是106萬億,十萬分之五即是53億,這意味着北宋銀行家的單筆交易規模達到了53億元,確實是相當駭人聽聞!以如此級別的資金交易規模估算,汴京“金融街”的房價恐怕只能是天價了。

當年汴京的金融街,其規模和影響力不亞於今天美國的華爾街。

顯然,北宋的銀行家們不是一般的有錢人,而是超級富豪。北宋的銀行業務如何能有如此驚人的利潤呢?其實,他們賺錢的思路與今天華爾街的銀行家非常類似,最賺錢的盈利模式是金融交易,傳統的貸款業務(高利貸)還在其次。

北宋銀行家們交易的並不是普通的商品,而是典型的金融票據,即官府壟斷專營的鹽和茶的金融衍生產品——交引(鹽引、茶引)和鹽鈔。

銀行家的崛起

北宋銀行家們的業務是從錢幣兌換逐步擴展開來的,早期又叫“兌換鋪”。北宋既是中國貨幣經濟高度發達的時期,又是貨幣制度最為複雜的時代。全國的貨幣流通呈現出一種四分五裂的割據局面,各區流通的貨幣各有不同。

在主要貨幣中,首先有金屬貨幣與紙幣的差別,金屬貨幣又有銅錢、鐵錢之分,而銅錢和鐵錢本身又有大錢小錢之別,加之金銀在流通中的地位與日俱增,尤其是白銀的重要性在北宋已經遠勝於唐代。當全國商品在四大市場之間進行大規模跨區流動時,區域貨幣需要折算,金、銀、銅、鐵、紙等通貨形態需要兌換,這就構成了兌換鋪最基本的銀行業務。

兌換鋪的老闆們每天從事的就是通貨之間的低買高賣,賺取利差,用今天的話說就是短期套利交易。隨着北宋貨幣流通量的暴增,很快他們就演變為北宋金融市場中最重要的做市商,為通貨兌換提供流動性。他們對市場波動超級敏感,甚至每個時辰的差價都逃不過他們的法眼,他們賺的就是微薄的價差。與美國債券市場的做市商們一樣,他們也逐步形成了自己的客戶群體,建立起強大的銷售渠道,通貨買賣的利潤就源於批發與零售的價差。兌換鋪的老闆們已成為北宋時期對市場交易最為敏銳的群體,逐步演變為第一代銀行家。

宋太宗雍熙二年(985年),北宋的銀行家們突然發現了一個新的套利交易機會,而且遠比通貨兌換的利潤高得多,這就是“交引”套利。

宋太宗趙匡義從985年開始秘密籌劃三路大軍北伐遼國,試圖一舉收復燕雲十六州,並於次年發動了崎溝關戰役,最後以慘敗告終。名垂青史的楊家將楊業即在此戰失敗后,為掩護民眾南遷在陳家谷力戰而死。

俗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為向北方調運糧草,官府發動商人參與軍事後勤工作,這是中國封建史上前所未有的政府業務外包模式,也只有在貨幣經濟高度發達的北宋才有實現的可能。政府職能的商業化與私有化,完全符合美國新自由主義的理念,更準確地說,北宋才是新自由主義的鼻祖。

商人們需要自己購買大批糧草,還要負責僱人將糧草千里轉運到邊防各地,官府當然是省心了,但商人們無利不起早,沒有厚利誘惑,誰會為官府賣命。當邊地收到糧草后,按照當地市價及商人運輸路途的遠近進行估價,在此基礎上另有一定的優惠,即商人的利潤。邊地的官府在估價后,發給商人一種領款憑證,名為“交引”,然後商人們拿着交引回到京城找官府領錢。官府並沒有足夠的現金,就以鹽茶票據來替代部分現金支付,而商人們正是衝著鹽茶票據來的。

鹽是生活的必需品,而茶是始於唐而興於宋,宋朝富裕的城市中產階級對茶葉的需求量極大,官府於是壟斷了鹽茶供應,成為國家稅收的重要來源。鹽和茶都屬於超級暴利的官府專營商品,每斤鹽價官府收購時不過2.5文錢,即兩個半銅錢,轉手在市場中就以26文的高價賣出,“官有9倍凈利”!而茶的銷售也有高達100%~300%的超級利潤率。商人們只要拿到官府的鹽茶票據,即“鹽引”和“茶引”,就能合法買賣專營商品,這意味着巨額利潤唾手可得。

京城的官府並沒有鹽茶現貨,商人們需要拿着鹽茶票據找到主管部門進行“批引”,用現在的話說就是蓋公章。主管部門在交引上批示領鹽或茶的地點,以及指定銷售的地區,鹽一般是到山西解池去領取解鹽,茶則在江南居多。商人們領到鹽茶之後,必須運往官府指定的地區進行銷售,而絕不能跨境販賣,否則嚴懲不貸。官府的限地銷售政策,當然是為了確保對鹽茶高額利潤的壟斷。

對於聰明的商人來說,運輸糧草的政府外包業務,存在着更大的油水。他們只要“搞定”邊地的地方官員,就能夠高估運送糧草的費用。高估到什麼程度呢?比如一斗大麥在內地不過30文錢,邊地官員將本價、運費、優惠加在一起,竟然可以估值到了1貫254文,這是高達30倍的價差!邊地官員對此可以有很多種“合理”解釋,如距離太遠、路況很糟、盜匪橫行、洪水爆發、橋樑坍塌、泥石流、地震、火災,只要說得通都行。朝廷也沒法較真,畢竟邊地為戰爭做出了巨大犧牲,再不給些油水,誰願意為朝廷賣命?

如此一來,鹽茶票據的價值就大得驚人了。

於是,各路商人聞風而動,成群結隊地奔赴邊地運送糧草,響應官府號召,為朝廷出力,為自己賺錢。

當京城的銀行家們看清鹽茶票據的巨大價值后,他們開始遊說朝廷的有關部門,說這些外地商人來路不明,信用很成問題,萬一拿着鹽茶票據倒買倒賣,或違法跨界銷售,豈不是搞亂了市場,破壞了國家的大政方針嗎?

銀行家們久居京城,與朝廷各部委的關係更深。很快朝廷就採納了他們的意見,規定所有持有鹽茶票據的商人,必須在京城有銀行家的擔保,否則有關部門拒絕“批引”。

運送糧草的各地商人們,不得不跑到京城來與銀行家們疏通關係。

銀行家藉此機會苦口婆心地開導商人:你們掙錢太辛苦了,拿着鹽茶票據翻山越嶺跑到山西去領鹽,或遠涉千山萬水去江南取茶,再費時費勁地運送鹽茶到更遠的地區去販賣,路上遇到土匪怎麼辦?鹽茶質量不好怎麼辦?暴雨淋濕了鹽茶又怎麼辦?跑了大半年,繞了大半個中國,才掙個辛苦錢,還要擔驚受怕,太不值了。與其這樣辛苦掙錢,不如將鹽茶票據打折賣給我們銀行家,你們掙快錢,既輕鬆又省事,利潤也不錯,然後你們可以再去運糧草,再賣給我們票據,加快賺錢的速度,這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

商人們聽完覺得很有道理,於是很痛快地將手中的鹽茶票據打折賣給了銀行家們。於是,京城裏的銀行家開始做起了票據買賣,兌換鋪也改為“金銀交引兌換鋪”,兌換銀行家演變為“交引銀行家”,成為北宋第二代銀行家。

如果有的商人就是死心眼兒,或覺得太吃虧,偏不想把鹽茶票據打折變現又怎麼辦呢?那京城的銀行家們就聯手拒絕給這樣的商人擔保。如此一來,他們就拿不到官府的“批引”,鹽茶票據只能爛在他自己手上。萬般無奈之下,再厲害的商人在京城銀行家的門前也得低頭。至於打幾折,那就是銀行大佬們內部協商了,二折也好,三折也罷,要看大佬們貪婪的程度了。

當然,也會有不服的商人向官府投訴,大佬們與官府的關係深了去了,而且維護金融市場秩序名正言順,這樣的官司根本打不贏。從此以後,銀行大佬們聯合封殺這樣的刺頭兒,這個商人再也別想做鹽茶的買賣了。

銀行家們手中的票據“籌碼”越多,對市場價格的控制力也就越強。他們一般還兼做着高利貸、典當行之類的融資業務,對京城的資金供應有着直接的影響力。當他們準備買進票據時,可以通過抬高京城的融資成本來緊縮銀根,然後在場內大量拋售票據引發價格雪崩,一方面威懾官府,另一方面逢低吸納。如果他們需要高價拋出,就會拉升票據價格,引誘逐利的投機商進場吃貨。這與現代摩根大通、高盛的手法並無二致。

朝廷本想利用商人為邊地運糧草,以便節省財政支出,因而誘之以鹽茶的厚利,不想商人們詭計多端,搞定了邊地官員,以平均6倍於市場的價格,高價向邊地出售糧草,席捲了朝廷東南360萬貫的茶利稅收。

但聰明的商人卻遇到了智商更高、手段更狠的京城銀行家,銀行大佬們半路殺出,又將商人們的暴利打劫殆盡。

在貨幣經濟時代,只有玩轉貨幣的人才能玩轉市場。北宋的文人們官員們,在貨幣的猛烈衝擊下不禁哀嘆,“邊糴(買糧)才50萬,而東南360萬茶利盡歸商賈”。換句話說,商人和銀行家以50萬貫的成本,劫掠了國家360萬貫的稅收!其實,這與羅馬共和時代的包稅商階層,通過政府財政業務外包,大肆侵吞國家稅收,盤剝羅馬公民,在本質上完全一致。北宋王朝的文人政府與羅馬共和的貴族政權,在“財商”方面根本不是商人和銀行家階層的對手,他們甚至與之聯手,共同瓜分公共財富。

金權與政權的鬥法

由於銀行家控制着巨大的鹽茶票據存量,他們可以同時成為大鹽商和大茶商,從而在鹽茶的商業流通環節再度暴賺一筆。在積累了巨額財富之後,金融大佬們的勢力更為強大。他們能夠花費巨資來搞定更多的官員,進而左右朝廷的政策。很多人甚至攀龍附鳳,晉陞為官僚體制中的一員。

北宋就流傳着一個著名的故事。宋仁宗廢掉郭皇后之後,京城的一個大茶商花重金買通了後宮權勢人物,把女兒送入宮中,欲立為宋仁宗的皇后,並取得了太后的大力支持,宋仁宗稀里糊塗地答應下來。後來一個老太監提醒皇帝,這個商人不過是一位大臣的家奴罷了,皇帝如果立大臣的家奴之女為皇后,以後有何面目去面對滿朝的公卿呢?宋仁宗這才醒悟過來,趕緊把該女送出宮。一個茶商竟然有能量買通久居深宮的太后撐腰,可見錢在北宋的影響力是何等驚人。

1023年,朝廷終於下決心整頓茶務,接受了大臣李諮的建議,遏制茶利的虛耗,廢除了鹽茶票據的“交引”制度,推行“見錢法”。

“見錢法”的核心就是以中央財政補貼的形式,取代了邊地對運輸費用的自行估值。新法實施的第一年,國家財政的增收減支總計高達650萬貫!廢除鹽茶票據所節省的財政稅收,超過了宋朝一年貨幣發行總量的最高峰(506萬貫)。如果以2013年中國的貨幣增量來對比,相當於財政增收了13萬億元以上!

鹽茶票據的超級暴利震驚了朝廷。

新法顯然嚴重打擊了商人和金融利益集團的既得利益,這下子可捅了馬蜂窩,以致“商人果失厚利,怨謗蜂起”。利國利民的新法僅僅實行了三年,就遭到朝野內外既得利益集團的瘋狂攻擊。改革大臣李諮被貶官降級,手下幹將甚至被刺配流放,交引制度再度復辟。

很顯然,北宋超級富人集團的勢力已經可以左右朝政。

1036年,宋仁宗再次痛下決心改革茶法,重新啟用李諮。自從上次被貶官之後,李諮心有餘悸,這回先把醜話說在了前面。他對皇帝陳述,如果再次廢除交引,“恐豪商不便,依託權貴,以動朝廷”,李諮要求皇帝必須有個堅決支持的態度。在皇帝的直接支持下,李諮再度廢除了舊的茶法。可是好景不長,不久豪商巨賈掀起了更猛烈的攻訐,新法還是沒能堅持下來。

北宋的茶法反覆變動直至宋王朝末年,其爭執的焦點就是金權與政權爭奪巨額茶利的歸屬問題。在一個高度集權的封建王朝,金融的力量已經強大到可以與政權爭奪國家稅收,這在宋代之前是一件無法想像的事情。

不僅茶法變動遭遇了金融大佬們的阻擊,鹽法改革也不例外。

鹽法改革的大臣范祥,建議以“鹽鈔”法代替“鹽引”法,商人們以現金繳納獲得“鹽鈔”,免除了運送糧草到邊地存在的高估費用的積弊。另外在京城特設平準鹽價的“督鹽院”,專門針對金融大佬們操縱鹽價的行為,將鹽價波動控制在每斤35文~40文之間。

鹽價穩定,鹽鈔就不得不跟着穩定,沒有了“鹽引”的高估厚利,再限制“鹽鈔”的價格震蕩,那讓金融大佬們還怎麼賺錢?大佬們當然要反擊。結果就是范祥被貶官。復出后,范祥再度恢復鹽鈔法。後來,鹽鈔在北宋後期的財政危機之時,不得不進行嚴重超發,導致了鹽鈔的大幅貶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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貨幣戰爭5:山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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