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49章 北宋興亡,鉛華洗盡的滄桑(3)

49.第49章 北宋興亡,鉛華洗盡的滄桑(3)

金融大佬們與朝廷的鹽茶之爭,一直斗到蔡京上台。金融大佬們紛紛投靠蔡京集團,蔡京再度大改鹽茶之法,金融大佬們則跟着大發橫財。蔡京所倚重的魏伯芻之流,都是與京城金融大佬們沆瀣一氣之輩。在魏伯芻主持下,商人們必須與銀行家打交道,並繳納40%的“手續費”,才能以舊鈔換新鈔。而新舊交換時,還得“夾新帶舊”,否則就拿不到鹽茶。蔡京頻繁地推行新舊鈔更替,商人們就不得不向銀行家反覆繳納驚人的“手續費”。

羊毛出在羊身上,商人們的“手續費”,自然要轉嫁給鹽農和茶農,還有市場中的消費者,最終體現為國家稅收的損失。

經過反覆較量,金權與政權逐漸結為利益共同體,金融大佬們與官僚階層打成一片,與大茶商、大鹽商們渾然一體。在貨幣經濟的大潮中,金融資本將官僚、大商人、大地主的利益整合為一體,逐漸固化為財雄勢大的豪強大戶階層,演變成一種鯨吞社會財富的制度性貪婪。

在席捲了國家稅利之後,他們開始將巨額的財富向土地進行轉移,成為大規模土地兼并的主要力量,當上了北宋王朝的大地主。

6%~7%的富人兼并了60%~70%的土地

北宋的土地兼并與羅馬時期驚人地相似,兩大帝國都經歷了兩次兼并高潮,而且後者的規模遠大於前者。第一次土地兼并將重創國家的財政稅收,導致社會出現嚴重的貧富分化和稅負不公,如果不改革,政權將逐漸陷入危機。第二次土地兼并將比第一次更瘋狂,極端的財富分裂將摧毀窮人對政府的一切希望,導致惡性的仇富和仇貴心態。如果改革的最後努力陷於失敗,將很快導致流血暴力、持續內戰,或外敵入侵,最終是帝國崩潰和王朝傾覆。

羅馬的土地兼并始於包稅商階層的崛起,他們豪奪了全民稅收,這是羅馬土地兼并的“第一桶金”;北宋則是銀行家們通過鹽茶票據交易,巧取了政府的鹽茶厚利,這同樣是全民稅收,也是他們進行土地兼并的啟動資金。

北宋歷史上的第一次土地兼并大潮,就發生在宋真宗與宋仁宗的統治期間。

宋真宗於997年即位,998年遼國發動了第六次南侵戰爭,北宋對遼的軍事衝突一直持續到1004年遼國的第九次南征,最終以宋遼的“澶淵之盟”告一段落。正是由於北方戰事對糧草的巨大需求,才導致了交引制度的興盛,從而讓京城的金融勢力集團坐收暴利,大發國難之財。

鹽茶票據從985年出現,中間經歷了短暫的中斷,一直持續到1050年前後西夏戰爭落幕。在60多年中,商人和銀行家們席捲的政府專營的茶利、鹽利、香利難以計數,從而獲得了進行大規模土地兼并的雄厚資金。

“富者有資可以買田,貴者有力可以占田”,而朝廷對土地兼并卻完全放任自流,即所謂“不抑兼并”的國家政策。或者說,北宋從來就沒有任何經濟政策。從政府干預經濟的角度上看,北宋堪稱是奉行新自由主義經濟模式的先驅。

北宋立國之初,由於均田制的崩潰,原來屬於國家調節之用的荒地、未墾地,任何人都可佔有墾荒,只要在官府登記備案,到時按章納稅即可。至於這些土地歸誰所有,佔有的數量有多少,官府既不關心,也不干預。對於私人土地的買賣,官府的態度也是自由和放任的,只要買賣雙方自願成交,他們只需將田契送交官府備案,蓋上官府的印信(所謂“紅契”),並繳納田契稅,交易就算完成了,從此新主人負責田賦的上繳。

如果田地過戶不經過官府,田契上沒蓋官府的印信,這就是所謂的“白契”,官府不承認其合法性。對於白契,官府只是堅持交易必須報備,而非干預交易本身。如果是國有土地,租種土地的人並沒有土地所有權,但有“田面權”,就是北宋版的“小產權”,土地也能夠買賣流通。

在視土地為生命的歷代封建王朝,北宋對土地買賣完全放任的政策,堪稱是封建史上的一朵“奇葩”。即便是在以開放著稱的盛唐,買賣一畝“口分田”是要挨20鞭子的,世業祖產田買賣也會受到官府的嚴格限制。

966年,宋太祖剛得天下,就登高一呼:“所在長吏,告諭百姓,有能廣植桑棗、開墾荒田者,並只納舊稅,永不通檢。”大亂之後,人口稀少,百廢待興,這樣的土地政策當然獲得了百姓的熱烈擁護,北宋初年經濟增長之蓬勃,人口繁衍之迅猛,土地開墾之龐大,都說明了早期自由的土地政策是行之有效的。但當荒地開墾逐漸完成,人多地少的矛盾日益突出,再不調整政策,土地兼并勢所難免,貧富矛盾必然激化。

首先掀起土地兼并大潮的自然是達官貴戚,他們屬於“有力占田”一族,對普通百姓的田地巧取豪奪,“擇肥而噬”,就連國有土地也不放過,如國有牧場、官辦學田、公共山林也成為他們強佔的目標,甚至連寺院的“福田”也不放過。災荒之年,百姓困頓,不得不抵押或變賣土地,而達官貴戚們正好落井下石,趁勢兼并。少數豪強大戶甚至人為破壞堤壩,製造水災,以圖廉價搶奪百姓土地。北宋第一次土地兼并的勢頭之猛,手段之瘋狂,為歷代王朝所未見。

在官僚階層的帶動和刺激之下,手握巨額資金的金融大佬、大商人和大地主階層豈肯落後,他們屬於“富者有資可以買田”之輩,並在土地兼并的大潮中後來居上,逐漸取得了支配性地位。達官貴戚們不成器的後代,由於揮霍過度也把祖上佔有的千頃良田抵押或轉讓給了他們。在漢唐被貶稱為“豪民”並受到官府嚴厲打壓的“兼并之徒”,到了北宋卻成為世人艷羨的“大田主”。

由官僚、銀行家、巨商和大地主所構成的豪強大戶集團,佔總人口的6%~7%,卻囊括了全國土地的60%~70%,席捲了國民財富的一半。[7]

官府要打仗,還要維持國家運轉,財政消耗入不敷出,以致國庫空虛。富人集團要少交稅,窮人階層就得多交稅。於是,苛捐雜稅日漸繁多,變相盤剝越來越重,宋朝中產階級的生活質量每況愈下。

“宋朝夢”的破滅

1067年,當宋神宗登上金鑾寶殿之時,他發覺自己坐的不像是龍椅,而更像是一堆一顆火星就能引燃的乾柴。他知道,再不改革,宋朝的基業就會大廈將傾。他看好了一位膽識過人的大臣來推行新政,此人就是王安石。

王安石早已看到了國家經濟存在的嚴重困境,這就是積貧積弱,財政枯竭,經濟萎靡,稅負不均。那麼,問題究竟嚴重到了什麼程度呢?

首先,老百姓的生活品質大不如前。一個五口之家的典型的有地農戶,有兩個勞動力和三個孩子,家有耕牛而生產工具齊全,一年全家的口糧需要28.8石糧食,食鹽摺合1.2石,衣服摺合3石~4石,飼料摺合3石~4石。另外,農具修理、肥料也時有需求。算下來,一戶農家要維持最基本的生活和再生產,一年至少需要36石~38石糧食。

由於人口的增加,一家典型農戶的土地已經從北宋初年的平均95畝,下降到宋神宗時代的50畝。北宋北方農田每畝產量約2石,考慮到平、豐、欠年各佔1/3,則平均糧食收成約為1石。這樣算下來,這家農戶一年收成大約50石糧食,除去種子預留5石之外,所剩約45石糧食(每石約92斤)。一家吃飯消耗之後,尚存7石~9石(644斤~828斤),貨幣價值約2100文~2700文。

這戶農家必須向官府繳納的田賦兩稅(夏稅和秋稅)約為500文,這樣的生活水平在朝廷稅賦不重時,還可以過得比較滋潤。但是,到宋神宗時期,土地兼并使得民眾分攤的稅負劇增。

官府在徵收田賦正稅時,越來越多地使用變相手段暗地增稅。比如所謂的“折變法”,就是任意以這種實物折換成那種實物,或以極不合理的價格將實物折成現金。在陳州,當地官府規定夏稅只收錢不要糧,大小麥折錢100文,加上各種費用,官價定為每斗140文,而市場價僅為50文,逼得農戶在市場上要賣近3斗的麥子才能上繳1斗的稅;同時,官府為了確保食鹽專營利潤,強行向百姓攤派買鹽,市價每斤30文的鹽,官府硬賣100文,變相勒索3.3倍;然後官府再把鹽折算成小麥,農戶再遭一次盤剝;事情還不算完,官府再將小麥折算為現金,最終1斤鹽賣到了350文,而市價不過30文。經過反覆“折變”,農戶的稅賦暴漲了十幾倍!其他各州雖然沒有陳州這樣貪婪,但“折變法”確實使農戶的稅賦壓力大幅增加,農戶的田賦支出不是國家規定的500文,而是數倍於此。

除了田賦這一國家正稅,變相稅種也層出不窮。北宋朝廷為了在北方儲備軍糧,在各地強制攤派購糧,每石官府收購價僅300文,農戶已經吃虧不小。不僅如此,官府一石糧食僅付1/4的現金,即75文,剩餘3/4以茶折算,而配給茶的市價僅值37文,一石糧食被折成了112文。更可笑的是,連37文的茶也不是現茶,而是農戶必須到遙遠的產茶區去領取的“茶引”。無奈之下,農戶不得不把“茶引”賤賣給商人。最終,農戶一石糧食只賣了100文。如果攤派個兩三石,農戶就得損失收入400文~600文。

在這些隱性稅收之外,其他歷代的苛捐雜稅地方官府也兼收並蓄。在原南唐統治的江南地區,稅種多達17項,買賣牛羊、糧食、田宅有稅,自家蓋房要交“木稅錢”,牛活着有稅,死了也要交稅(“牛皮錢”),人口多了要承擔各種差役,分家過日子則要交“罰錢”;至於蒿錢、鞋錢、腳錢之類更是花樣百出。正如朱熹所言:“古者刻剝之法,本朝俱備”。

苛捐雜稅愈演愈烈的根源,正是土地兼并!

豪強大戶的大規模土地兼并,對普通農戶極其不利,豪強大戶們佔有的土地很少納稅。《治平會計錄》曾計算:“計其租賦以知頃畝之數,而稅賦不加者十居其七。”也就是說,高達70%的土地根本不納稅!其中的絕大部分自然是豪強大戶們所佔有。宋仁宗初期,土地兼并開始升溫,豪強們大量買地卻極力隱瞞,往往15畝~20畝地僅繳納1畝的稅金。到宋仁宗晚年,“勢官富姓占田無限,兼并偽冒,習以為常,重典莫能禁止焉”。豪強大戶隱田漏稅的情況達到令人震驚的程度,登記在官府的田地從宋真宗時的524萬頃,銳減到宋仁宗時的228萬頃,宋朝的土地竟然“消失”近半![8]

田賦銳減迫使官府在其他方面找補回來,本該由豪強大戶們承擔的田賦,通過各種形式被轉嫁到了普通農戶身上。

老百姓過日子本來就是算計茶米油鹽這些家用,算來算去,種地的日子哪裏還過得下去。在好年景時,也不過是勉強維持溫飽,遇到天災就只能抵押土地,被迫去借高利貸,利息高達100%~300%,一旦欠了高利貸,農戶就鐵定會失去土地。

人均50畝地的農戶,怎麼也算得上是北宋的中產階級了,在沉重的苛捐雜稅壓迫之下,越來越多的人被迫賣掉土地,充當豪強們的佃農。而豪強大戶所繳納的田賦正是源於佃農的田租,佃農們本以為賣田投靠豪強大戶是一條出路,最終發現這是一條更悲慘的絕路。

對於農戶來說,擁有土地是一生最大的夢想,如今,“宋朝夢”已經徹底破碎了。

北宋經濟的繁榮,靠的是千千萬萬普通家庭的勞動創造,他們原本熱情高漲,發明創造不斷,消費與日俱增,生活蒸蒸日上,對未來充滿希望。但是,當土地兼并愈演愈烈之後,他們發現,無論自己如何辛苦,生活卻越來越艱辛。他們消沉了,他們失去了對未來的希望。

人民夢想破碎之日,也就是國家走向衰敗之時!

在土地兼并、賦稅不公、貨幣貶值的三座大山之下,北宋的經濟開始喪失活力,由盛轉衰。民力瀕臨衰竭,而官府開支卻直線上升。

朝廷的官員人數從宋太祖時代的三五千人,激增到宋仁宗年間的兩萬多人,出現了嚴重的“冗員”問題。宋初朝廷養兵不過22萬人,到了宋仁宗慶曆時已高達125萬!僅軍費開支就達到驚人的4800萬貫,佔了朝廷70%~80%的財政收入,陷入了巨大的“冗兵”和“冗費”困境。而這支當時世界上規模最大的常備軍,卻創下了對外戰爭無一戰勝的“神話”。

自宋仁宗慶曆以後,國家財政赤字每年高達300萬貫。到皇祐年間(1049—1054年),歷代王朝的主要稅收——田賦,已經遠遠不能滿足財政開支,田賦的貨幣收入僅500萬貫,缺口竟達2200萬貫;絹帛收入380萬匹,不足額為500萬匹;糧食收入1800萬石,還差了887萬石。

朝廷催稅像催命,地方官吏被逼急了,才變着花樣玩“折變”,將田賦悄悄地翻了好幾倍,各種苛捐雜稅、勞役重負嚴重挫傷了宋朝百姓的勞動熱情,動搖了國本財源。同時,朝廷還極力擴大商稅徵收,宋朝商業的確比漢唐發達,經濟規模達到盛唐的4倍,但商業稅卻比唐代高出了10倍以上。宋仁宗皇祐年間,北宋的財政總收入達到了1億貫,商稅就佔到了56%,在中國歷史上第一次超過了田賦稅收。

土地兼并致使農民負擔過重,從而喪失了勞動熱情,財富創造的“心臟”瀕臨衰竭;商業稅負畸高,抑制了商品流通,經濟血脈難以暢通,王朝的體質日漸虛弱;貨幣貶值,資產通脹,形成了經濟體的“高血脂”“高血糖”和“高血壓”,“三高”加重了北宋的經濟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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貨幣戰爭5:山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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