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老嬤嬤伺候着老夫人卸去釵環,待扶她上了床,這才跪在床邊一邊輕輕打扇一邊笑道:「老夫人您真是好福氣呢,不說小少爺如何聰慧,就是二爺也是個孝順的。過些時日,小少爺身體痊癒了,二爺再娶房妻室,生上七八個孫少爺孫小姐,咱們伯爵府可就熱鬧了。」
老夫人聽得臉上也有喜色,但轉而不知想起什麼,神色又黯淡下來。
「老二哪裏都好,就是夫妻緣淺了些。」
老嬤嬤半垂着頭,一雙老眼裏閃過一抹喜色,趁機進言道:「老夫人多慮了,二爺如此人品,想要找個好姻緣可容易着呢,退一萬步說,二爺短期內不想娶妻,先納個良妾在身邊伺候着也好啊,說不定先給二爺生個白胖的小少爺,到時候二爺的紅鸞星也動了,再娶妻生嫡子豈不是更好?不是有句話叫拋磚引玉嗎,這妾就是磚,正經二奶奶就是玉,到時候二爺盡享齊人之福,咱們伯爵府也能開枝散葉,熱熱鬧鬧的,多好啊。」
老夫人聽得心動,但話到嘴邊,突然瞧見老嬤嬤臉上異於尋常的熱切,就又改了口,「你這話也有道理,以後看看再說吧。」
老嬤嬤本指望把自家孫女的事提出來,那丫頭也是個心高的,就是看中二爺了,找她哭鬧了多少次,今日本是個絕好的機會,哪裏知道老夫人死活不鬆口,她也不能厚着臉皮繼續說下去,否則觸怒了主子,以後就更難辦了。
這般想着,她趕緊收了小心思,又打了一會兒扇子,見得主子睡熟了,這才退了出去。
殊不知,她剛剛退出去,老夫人就睜開了眼睛,盯着門口的四扇山水屏風好半晌才嘆氣道:「我伯爵府百年根基,從不曾做過天怒人怨之事,我兒也是一表人才,為何就是夫妻緣薄,空頂着克妻之名不能娶妻生子?坤哥兒又是身子孱弱,難道這偌大伯爵府,真要便宜了三房不成?」
語聲悠悠,尾音繞樑半晌不絕,聽得順着窗縫兒跑進來玩耍的春風都是心酸不已……
大院西南角落的一座小院裏,一對夫妻正對坐小酌。男子身形肥大,圈裏的肥豬都沒有他胖,顯見平日是個喜好吃喝玩樂的,雖然是素色錦緞罩身,但卻用金簪束髮,握着酒杯的手指上也套了三五個金戒指,在燭光映襯下真是金光閃閃,耀眼至極。
而笑嘻嘻抬手給他倒酒的婦人,也是個深刻明白夫唱婦隨道理的女子,一身大紅錦緞衣裙,頭上橫七豎八插了五、六支金簪,耳上掛着嵌寶石的墜子,手腕上也是金鐲子叮噹亂響,簡直就是一座活動的金山。
夫妻倆吃喝有一陣了,都有些醉態,婦人笑得花枝亂顫,不時瞄着院門方向撇嘴,「哎呀,我說三爺,您可得多喝幾杯,後院那個病癆鬼怕是沒幾日活頭了,我今日跑去聽了一耳朵,咳得好像都要把五臟噴出來了,那個老太婆愁得眉頭都能夾死蒼蠅,老二也忙着在外邊到處找大夫呢。你說,他們也夠不容易的了,這窮山僻壤的,到哪裏尋好大夫啊,最後還不是要去見閻王。」
「就是,爺跟他們說過這事,可惜人家不領情啊,還說爺我心腸惡毒。哼,爺是聰明,看透了。」胖男子一口灌了杯中酒,胡亂揮着胡蘿蔔一樣粗的手指叫嚷道:「不聽我的話,有他們後悔的時候。」
「當然了,我們爺最聰明了,等那病癆鬼見了閻王,老二又娶不上媳婦,這伯爵府還不是要落在爺頭上。到時候我們三個兒子,哪個都能做世子,這伯爵府就是我們一家的天下了。」
「哈哈!」胖男子得意大笑,夫妻倆又灌了一壺酒,這才呼喝丫鬟拾掇了酒桌,然後倒頭睡下。
夢裏無不是繼承伯爵府後的風光之態,美的是口水橫流。可惜,他們根本不知道,老天爺早就偷渡了一個白胖丫頭過來,註定他們的美夢要破碎了……
原本,吳婆婆打算這一日上山去采些藥材,可惜早起山間霧氣比平日重了許多,看着像是有春雨要落下來。
蘇圓擔心吳婆婆在山上淋雨,攔着吳婆婆,吳婆婆無法,也明白她的好意,於是就扯了兩件舊衣裙出來,準備改一改給蘇圓換洗用。
蘇圓洗了一盆臟衣衫,早晨喝下肚的包穀粥就消耗光了,她實在忍不得嘴饞,請示過婆婆就拿了菜刀準備殺只兔子打牙祭。
兩隻兔子被圈了幾日,好吃好喝,長得益發肥碩了,這會兒也不明白自己小命即將不保,見得蘇圓走近還以為又有青草吃了,蹦蹦跳跳竄過來,三瓣嘴不停的翕動着,多可愛啊。
蘇圓手裏舉着菜刀,怎麼也落不下去,只能苦着臉蹲在籠子前嘀咕,「兔子兄弟,咱們商量一下,我多喂你們幾把青草,你們把自己撐死好不好?總好過被我砍頭啊,我也不用良心不安。你們到了閻王爺那裏總能佔個飽死鬼的名額,好不好?」
兔子不會說話,聽不懂人言,自然不會回應。
但院子外邊卻突然有人笑出了聲,蘇圓驚得舉着菜刀就跳了起來,扭頭一看,就見木板夾成的院牆外站了一主兩仆,總共三人,其中兩個僕役臉色微紅,顯見方才就是他們笑出了聲。
而男主人眉眼間雖然也有笑意,但他容貌俊朗儒雅,讓人一見就覺親切,甚至隱隱還有些眼熟,並沒有讓她覺得被嘲笑之意。
蘇圓一時看呆了眼,心裏琢磨着到底曾在哪裏見過這人。
倒是其中一個僕役先驚叫起來,「啊,這姑娘不是當日從地痞手裏……」
牟奕一個冷眼掃過去,攔了僕役的話頭,再望向白胖嬌俏的姑娘也是有些驚奇。當日天晚,他聽得侄兒又犯了咳疾,快馬加鞭趕回,路上碰巧救了這姑娘,原本就是舉手之勞,沒想到今日居然會再相見。
這會兒,蘇圓終於想起牟奕主僕三個了,於是驚喜的扔了手裏的菜刀,趕緊上前開了院門,先行禮道謝,「這位大哥,當日我流落荒野,還沒謝過您援手呢,真是感激不盡。」
牟奕見她低頭行禮的姿勢並不熟練,眼裏閃過一抹疑色,手下卻是虛扶,溫聲應道:「姑娘客氣了,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實在不必如此。」
「大哥這一順手可是幫了我大忙,您若是沒把我放在村口,我也找不到婆婆,這時候也不知道流落到哪裏吃苦呢。」
蘇圓說的不是客套話,她每次想起當日之事都是越想越后怕,萬一沒有遇到牟奕的馬車,她如今真不知會流落到哪裏去,原以為沒有道謝的機會,沒想到今日又遇到了,她是真心歡喜。
「大哥,你這是來尋我家婆婆嗎?」
牟奕點頭,掃了一眼空蕩蕩的院子,問道:「我家小侄有些小病症,聽說吳婆婆醫術了得,特來拜訪。」
「婆婆正好在家呢,大哥快請進來坐。」
蘇圓又把院門打開了幾分,引着牟奕往屋裏走。
吳婆婆聽得動靜走到門口探看,見牟奕衣着富貴就微微皺了眉頭。
蘇圓沒有發現,笑嘻嘻道:「婆婆,這位大哥,不,這位公子來請您出診呢。」
牟奕拱手行禮,隨後應道:「請問您老人家是吳婆婆吧,牟某來自城北牟家,小侄兒久咳不癒,特來請婆婆出診,若小侄兒病癒,定然厚禮相謝。」
「牟公子折煞老身了,請進屋奉茶。」
吳婆婆淡淡應了,側身請了牟奕進門。牟奕扭頭示意兩個僕役留在門外,然後隨在吳婆婆身後進了堂屋。
蘇圓跑去灶房又沏了一壺熱茶,端進屋時正聽吳婆婆詢問病症,於是替兩人倒了茶后就守在一旁細聽。
牟奕顯見待侄兒極好,病症知悉極清楚,說起話來眉宇間含了三分殷切,讓蘇圓對他多了一絲親近。
見吳婆婆不知是在為難病症棘手,還是有些別的考量,聽後半晌沒有說話,蘇圓忍不住心急,輕輕晃了晃婆婆的胳膊,小聲問道:「婆婆,救人如救火,若是您老人家身體受得住就走一趟吧,牟大哥先前幫過我的忙,我還沒有機會報答……」
「幫過你什麼忙?」吳婆婆不知蘇圓初來乍到就遇地痞的事,問出口之後又覺這會兒不是細說的時候,於是嗔怪的瞪了她一眼,轉而又是心下一動,想起一件重要之事。
「牟公子看得起老身這點小手段是老身的榮幸,但牟家小少爺身分金貴,老身多替鄉野鄰人診治,手段粗糙,萬一沒有治好小少爺,反倒耽擱了病情,那就是老身的罪過了,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