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紅燒兔肉、麻辣兔肉……一盤盤美味菜肴從蘇圓腦海里閃過,惹得她大吞口水,但低頭對上兩隻兔子無辜又清澈的眼神,她又軟了心腸,忍不住埋怨道:「這人該送佛送到西啊,怎麼不把兔子宰殺好了送來?」
吳婆婆送了鄰居回來,聽她這般念叨,好笑應道:「時日越來越熱,若是宰殺之後吃不完豈不是腐壞了。這樣活的才好,平日扔兩把青草養着也不費力氣,什麼時候想吃再殺就是了。」
蘇圓聽着也有道理,但想想以後誰做劊子手的問題還是犯了難,不過瞧着吳婆婆一時沒有吃兔子的打算,她就不耗費那個心思了。
這一晚吃了晚飯,拾掇了桌子,吳婆婆翻出閑置一個冬天的葯簍和小鋤頭,預備明日上山去採藥。如今雖然萬物剛剛復蘇,莖葉還沒有長齊全,但一些藥材的根須卻是早就鮮活肥美了,採回來炮製好了,混上其餘藥材配成藥丸,就是十里八村鄉鄰們的救命之物呢。
蘇圓原本跟在一旁打下手,結果不是摔鋤頭磕了腳,就是絆倒了簍子,氣得吳婆婆拍了她一巴掌,攆去炕頭坐着背大部頭的醫書了。
蘇圓苦着臉,翻着那些顏色都變成枯黃色的線裝書,一邊背誦着上面的藥方,一邊心下好奇。
她雖然對這個時空還不算了解,但先前總聽過太祖殺大夫的舊事,而吳婆婆拿出來教她識字背誦的醫書都是關於孩童病症的。難道,吳家祖上就是那些被太祖冤殺的大夫一員?
許是她的眼神太過熱切,吳婆婆拾掇好了工具,抬眼掃了她一記,嗔怪道:「你這丫頭,腦子裏又想些什麼呢?」
蘇圓趕緊跳下地,先是扶了吳婆婆坐好,又倒了溫茶送到她手裏,末了才小心翼翼問起,「婆婆家裏祖上可是兒科大夫?這些醫書瞧着有年頭兒了。」
吳婆婆喝了一口茶,神色有些黯然,半晌才道:「你猜得不錯,我家祖上確實是醫術世家,當年先祖也是進宮之後被殺,之後家裏漸漸沒落,到我這一輩更是不爭氣,連個子嗣都不曾留下。本來正愁祖上的這點家業要隨我帶去黃泉了,沒想到你這丫頭誤打誤撞跑來了,又學過幾分皮毛,這些醫書就送你研讀吧,但將來造化如何,都看你自己了。」
這是吳家的醫術傳承?
蘇圓聽得心頭巨震,即便在現代,但凡有些底蘊的家族也不會輕易把秘方傳承給子孫,總要經過很多挑選。例如傳男不傳女之類的,更是最普遍的規矩了。
而她這個不知來歷的古怪丫頭,手腳笨拙又貪吃,居然輕易得到了吳家的傳承,這足以見得吳婆婆對自己的看重,她何德何能可以得到如此厚待?
「婆婆,我……」蘇圓雙膝一軟,跪倒在吳婆婆身前,「我怕辜負婆婆……」
「你這丫頭,我先前不告訴你就是怕你這樣。我沒有子女,年輕時候又遇人不淑,沒有功夫仔細琢磨祖上留下的醫術,實在愧對先人。如今你接過去,即便不能重現吳家的榮光,總也不至於讓傳承斷絕,這就足夠了。」
吳婆婆嘆氣,「我這老婆子也沒幾年好活了,能幫你的不多。你先前學過的那些方子,我瞧着多是些偏方,難免失了中正,倒是我們祖上傳下的這些醫書大有用處,你需用心學習。皇家即便顧忌着太祖的顏面,但總不能太過違逆百姓的心意,這兒科總有抬頭的時候,你只要學好了,這一輩子總夠填飽肚子。」
蘇圓聽吳婆婆替她打算得如此周全,心頭更是熱燙,眼淚忍不住流了出來。
她鄭重磕了頭,正色說道:「婆婆您放心,我即便愚笨也定然全力研讀,光大吳家的傳承,我要給您養老,奉養您安享天年。」
吳婆婆也是聽得紅了眼圈,抬手拍了拍蘇圓白胖的小臉,笑道:「好,婆婆就等你孝順了。你這丫頭天生是個福相,許是以後真有大富大貴的日子可過呢。」
「大富大貴不敢想,每日有肉吃、有新衣服穿就好了。」蘇圓笑嘻嘻起身,抱了婆婆的胳膊亂晃,惹得吳婆婆又點她的額頭。
「你這個沒出息的丫頭,怎麼就知道吃肉啊,本來都夠胖了,還想卡門框上出不去不成?」
一老一小笑了起來,小小的屋子裏即便只有油燈的昏黃光亮,但卻滿滿都是溫暖的味道。
有時候,人與人的緣分就是這麼簡單,惶然無助的時候,推開一扇門,也許就是你的安心之處。不得不說,蘇圓是個極幸運的人。
【第三章吳婆婆的私心】
這世界上,幸運和不幸從來都是相對而生,從不落單。十幾裡外的萬石城,城北一處宏偉大氣的宅院,這會兒雖然燭光高照,各個院落亮如白晝,但卻是如烏雲籠罩一般,氣氛壓抑的連僕人走路都恨不得扛着雙腿,生怕發出一點聲響,惹得主子更煩躁。
主院大廳里,一位年近五十的老夫人正歪坐在軟榻上嘆氣,即便身上穿了淺青的百福紋錦緞衫,頭上勒着嵌貓眼石的抹額,也不能讓她的神色亮上一點,眉宇間的愁色就像化不開的墨汁。
站在榻旁的老嬤嬤,穿了藏青的衣裙,盤了一窩絲的髮髻,腦後插了銀簪,倒是打扮得乾淨俐落,只不過臉頰上皺紋頗多,總有些蠻橫陰險的味道。
兩個大丫鬟站在她對面,許是想要上前伺候主子,被老嬤嬤瞪了幾眼就面帶几絲不忿的垂下了頭。
老嬤嬤眼裏閃過一抹不屑,抬手取了大丫鬟手裏的茶盞,一邊遞給老夫人一邊溫聲勸道:「老夫人,您先寬寬心,把這碗參湯喝了吧。小少爺這會兒剛喝了葯,已是咳得輕了,您可不能再這麼不吃不喝熬下去了,否則小少爺病癒了,您老人家又病倒了,小少爺和我們這滿府的奴才指望誰去啊。」
老夫人聞言,放下扶着額頭的手掌,露出一張略顯老態,但依舊存了幾分風韻的面容,兩道眉頭皺了皺,到底接過參湯喝了一半,這才啞聲問道:「二爺呢,還沒回來嗎?」
老嬤嬤趕緊應道:「二爺出去尋良醫去了,這會兒還沒回來,許是有了好消息也說不定呢!」
老夫人臉色又緩了三分,嘆氣道:「希望如此,坤哥兒這咳疾已有半月了,再尋不到良醫就得送回京都去了。」
老嬤嬤有些不以為然,京都那裏因為當年太祖皇帝殺太狠,一個兒科大夫都不曾留下,就是有些醫術高超的大夫兼顧着學了一些手段,看個病也要遮遮掩掩,怕是更不好找尋。否則不久前老太爺過世,二爺丁憂,也不會痛快搬回來守制,不就是盤算着這裏天高皇帝遠,興許能有幾個兒科大夫留下傳承,給小少爺調理一下身體嗎?
老夫人許是說完也察覺自己說了傻話,於是嘆氣更重了,「我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老嬤嬤趕緊堆了笑臉,還要再勸的時候,門外有小丫鬟稟報,「老夫人,二爺回來了。」
「快請他進來。」老夫人聽得兒子回來,立時來了精神,盼著兒子進屋也不讓他行禮,趕緊就問:「可是尋到好大夫了?」
男子堅持給母親行了禮,這才溫和應道:「母親放心,今日出門聽市井裏有些傳言,好似南邊三里村有個看兒科極好的醫婆,兒子明日就去把人請來家裏給坤哥兒瞧瞧。」
「醫婆?」老夫人大覺失望,眉宇間愁色更重,埋怨道:「這類鄉野之人多是騙人錢財,怕是沒幾個有真本事。」
男子在外奔走一日,溫潤俊朗的臉上滿滿都是疲憊之色,聽得母親這般說,依舊耐着性子解釋道:「母親放心,據說這醫婆很有本事,十里八鄉的百姓都在她那裏看病,幾乎藥到病除,前幾日還有一個腹瀉的小兒,送去的時候已經快沒有聲息了,但醫婆一副葯下去就把孩子救回來了,縣城周邊都傳揚遍了,但凡盛名之下,必定有三分本事。兒子請她來看看坤哥兒,若是瞧着藥方不對症,不給坤哥兒服用就是了,萬一有效,坤哥兒也少吃些苦。」
老夫人聽得兒子這話也算有道理,才勉強點了頭。許是有了盼頭,她也恢復了幾分精神,才想起關心兒子,「你在外走了一日,是不是累了?快去洗漱用飯,明日還要出門呢。」
「母親放心,兒子不累,這就去看看坤哥兒,然後再歇息也不遲。」
「好,你去吧。」
「母親也早些歇息,坤哥兒那裏我會讓人仔細照料的。」
母子倆又說了幾句話,這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