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牟奕聽得吳婆婆話里有拒絕之意,趕緊起身道:「吳婆婆此話差矣,醫者父母心,不論身分貴賤總是食五穀雜糧,婆婆只管把在下侄兒當做普通孩童醫治就好。只要婆婆盡心,不論是否病癒,在下都感激不盡。」
他這話說得誠懇,並不曾因為吳婆婆是個鄉野老婦就以強勢壓人,實在讓人難以拒絕。
蘇圓實在很想說若是婆婆不願出手,她跟去看看也行,萬一能幫上忙也算還了當日的恩情。
可惜,吳婆婆死死抓了她的手,她每每要開口都被捏得手背火辣辣,於是也只能低頭裝鵪鶉了。
吳婆婆見火候差不多了,這才嘆了氣,裝作為難模樣應道:「既然牟公子如此信任老身,老身再推脫就有些不近人情了。不過老身有言在先,若是老身無能,治不好小少爺的咳疾,自然不敢收任何謝禮診金,但若老身手段奏效,還請牟公子幫老身辦一件小事作為謝禮,如何?」
牟奕兩道墨眉挑起,眼裏閃過一抹異色,但依舊開口問道:「婆婆有事請說,但凡在下能辦得到,絕對不會推脫。」
吳婆婆扭頭瞧了蘇圓一眼,神色間多了幾分慈愛,末了拍拍她白嫩的小手,嘆氣道:「這丫頭從家鄉趕來投奔我這老婆子,路上不小心丟了戶籍和路引,馬上縣裏就有衙役下來查問,我怕這丫頭被為難,有心替她再補一份戶籍到我家裏,但一時尋不到人幫忙,不得已才求到公子這裏。若是公子為難,老身自然也不會此事不成就不盡心替小少爺看診,但若是公子抬手就可解決,還望公子幫忙。」
聽得這話,蘇圓下意識抱緊了吳婆婆的胳膊,她方才還以為吳婆婆端着架子是想多討些診金,沒想到吳婆婆心心念念都是為她打算,真是讓她萬分愧疚,又感激至極。
「婆婆,您不必這般……」
「這事你不要插嘴,我老婆子自有打算,你只管好好習醫術就好。」
吳婆婆打斷蘇圓的話,末了轉向牟奕,又道:「牟公子可能答應老身?」
牟奕眼角掃到蘇圓,原本白嫩的圓臉上那雙清澈大眼有些泛紅,他心頭奇異的閃過一抹疼,好似這張臉時時都該掛着燦爛的笑,楚楚可憐這個詞一點都不適合她……
「好,不論看診是否順利,在下都會替吳姑娘重新補辦戶籍。」
「啊,我不姓吳,我姓蘇,叫蘇圓。」
蘇圓聞言,下意識反駁出口,氣得吳婆婆當真想堵了這傻丫頭的嘴。這時候,不是應該歡喜道謝嗎,怎麼反倒計較起姓啥名誰了?
「那老身就替蘇丫頭謝謝公子仗義援手了,事不宜遲,老身這就換衣衫隨公子進城。」
吳婆婆起身行了禮,末了扯了一臉尷尬的蘇圓進了內室。
蘇圓手腳麻利的替吳婆婆取了出門的衣裙換上,一邊幫着系衣帶一邊討好道:「婆婆,多謝您替我着想,我都不知道還要辦理戶籍這事兒。」
吳婆婆重新梳理了髮髻,扭頭瞪她嗔怪道:「你除了整日琢磨着殺了兔子來吃,還記得什麼?趁着這會兒功夫,還不去把你那些書本翻一翻,看看治療久咳不癒可有什麼好辦法,省得一會兒丟人丟到城裏去了。」
蘇圓傻笑,吐吐舌頭,果真跑去翻了那些隨她作伴來到這個時空的書。
這世上有種幸運叫有個話嘮閨蜜,先前方靈為了她,搜集了好多小兒病症的書給她拎回家,催着她惡補,沒想到如今都派上了用場。若是還有再見的一日,蘇圓定然要拿出全部的小金庫請閨蜜吃頓大餐。可惜,如今相隔何止萬里,這份謝意怕是不知要拖到哪年哪月了。
蘇圓心裏嘆着氣,手下卻沒閑着,找了幾個同牟家小少爺病症相似的案例和藥方抄了下來,末了揣在懷裏,這才扶着吳婆婆出門。
牟家富貴,今日又是上門請醫,所以換了一輛黑漆平頭大馬車,比之當日蘇圓初見牟奕之時的青布小馬車不知好過多少。
蘇圓好奇,坐進車廂就打量個不停,甚至還想看看那小案几上的茶杯為何不因馬車顛簸而晃動。
結果不必說,又得了吳婆婆的白眼。她尷尬的吐吐小舌頭,待想要做個鬼臉卻正好被牟奕看個正着,於是臉色驟然紅透,慌得低了頭不敢再抬起。
牟奕眼裏笑意更濃,心下也是奇怪,這姑娘雖然規矩差了些,身形圓潤,容貌也不美艷,言行又未脫孩童般的純真活潑,卻讓人見之就覺溫暖,即便他平日不是喜笑形於色的脾氣,還是每每見她都會忍不住笑起來。難道這姑娘是個天生惹人親近的嗎?
三里村離得縣城不過十幾里,牟家又用了好馬拉車,很快就進了城。吳婆婆聽得守城的兵卒熱絡的同趕車僕役寒暄,半眯着的雙眸里閃過一抹喜色。她原本也是看着牟奕穿着富貴才貿然提出那個要求,其實心裏還有些惴惴,生怕牟家辦不成此事,如今看來,她倒是賭對了。
光看守城兵卒這般客氣,就知牟家不是一般的小門戶,想必在縣衙也有些門路,蘇圓的戶籍算是有着落了。
待到了牟家門前,吳婆婆從馬車上下來,抬頭一見牟家的門樓就更覺歡喜了。
萬石城雖然地處赤龍國北方,算是荒僻之地,但當年外敵入侵之時,四方悍勇兵卒足足在此輪換駐紮了十幾年,很多武將世家都在這裏留有宅邸,也留了家族的子嗣過來繼承,不說城裏富貴之人多如過江之鯽,起碼比之一般城池要繁華得多,底蘊也深厚。
但這縣城裏,門前敢立着兩座石頭獅子,朱紅大門釘銅鉚,門樓高一丈的人家可沒幾個,由此可見,牟家絕對是世家中的世家,武勳中的翹楚。
牟奕見吳婆婆神色只是微微驚了那麼一瞬就恢復原樣,還有蘇圓眼裏除了好奇,並沒有什麼敬畏之色,他心裏疑惑更深,益發不明白這一老一少到底是什麼來頭,怎麼看也不像沒見過世面的鄉野之人。
一行人很快進了二門內院,早有穿了綠色衫裙的大丫鬟笑盈盈上前行禮,笑道:「二爺回來了,老夫人一早就等在花廳呢,請您一回來就過去。」
牟奕點點頭,扭身又請了吳婆婆和蘇圓隨他前行。那大丫鬟半垂着頭讓到路旁,略帶好奇的打量兩人,見她們穿着棉布衣裙,釵環還不如自己身上的精緻,臉上忍不住浮起一抹鄙夷。
蘇圓正巧回頭,瞧得清清楚楚,想了想卻也沒有說話。世人從來只敬衣衫不敬人,高門大戶的狗怕是都比窮人百姓金貴三分呢。
眾人穿過游廊,很快就進了小花廳。
牟老夫人換了一身素錦繡五福花樣兒的對襟衫,松花色馬面裙,頭上照舊勒着抹額,妝扮很是貴氣。許是當真心急孫兒的病情,她手裏端着茶碗,雙眼卻一直瞄向門口,一見兒子帶人進來,她喜得差點站起來,可惜待看清吳婆婆和蘇圓兩人的模樣,神色又明顯帶了失望之意。
「老二,這就是你請來的神醫?」
牟奕低頭行禮,末了應道:「母親,這就是吳婆婆和她的甥孫女蘇姑娘,特意為了坤哥兒的咳疾而來。」
牟老夫人點點頭卻沒有再說什麼,原本伺候在一旁的老嬤嬤掃了吳婆婆一眼,也是低頭假裝忙碌,半點沒有請她們安坐上茶的模樣。
牟奕眼裏閃過一抹惱怒,回身親自請吳婆婆上座,末了又請蘇圓。
蘇圓卻是擺手,笑道:「謝謝牟大哥,我站婆婆身後就好。」
她的聲音軟糯又甜美,惹得牟老夫人扭頭望來,見她面色紅潤,容貌柔美,身形圓潤,且笑且言的模樣實在討喜,於是開口問道:「這位姑娘倒是好相貌,神醫真是好福氣。」
吳婆婆淡淡一笑,半傾身應道:「老夫人過獎了,不過是個農家野丫頭罷了,當不得您這麼誇獎。」
牟老夫人卻是越看蘇圓越喜愛,招了她上前拉着手打量好半晌,末了嘆氣道:「是我沒有福氣,生了兩個小子,若是當年得個女兒,如今怕是也有這般大了,何苦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
老嬤嬤湊趣笑道:「老夫人說這話也不怕二爺生氣,將來二奶奶進門,定然會一樣孝順您呢。」
牟老夫人掃了一眼神色淡淡的兒子,臉色黯了一瞬,轉而岔開話頭,「神醫若是不累,不如先去看看坤哥兒吧,這孩子昨夜又咳了半晚,瞧着太辛苦了。」
吳婆婆點頭起身,蘇圓趁機抽回被牟老夫人握住的手,上前扶了婆婆往外走。
牟老夫人當真是疼愛孫兒,連讓他獨居一座院子都捨不得,直接放在自己院子的廂房,所以,眾人不過轉過游廊,幾步路的功夫就進了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