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65.他吞雲吐霧后,意味深長的道:“顧小姐么……確實不錯。”
顧苒看着邀請函上‘維港’兩個字,沉默着沒說話,香港這地方她住過兩年,即便時過境遷,那些好好壞壞的記憶陳舊又鮮活。
以前,葉萱喜歡出海玩兒,有時候帶上她,有時候自己一個人散心。
最後那天晚上,葉萱給她做好了足足可以吃上三五天的飯食放進冰箱,整理了衣櫃,給她搭配好衣服,鎖上了她夠不着的門窗,又留了一筆現金,告訴她上學不能為了抄近道就走紅燈區。葉萱給她的是獨立式教育,寵愛但不溺愛,顧苒從小便還獨立,又聽話,葉萱交代完一切后,說要跟朋友出海一天悅。
顧苒很懂事,她從大伯那裏偷聽到,葉萱有抑鬱症,可她看不出來一直情緒穩定的葉萱會有聽起來這麼可怕的病症,但她還是小心翼翼不讓媽媽煩心,聽話的答應了。
那之後,顧苒照常上學下學,每次回家的時候會大聲的朝屋子裏喊‘媽媽’,葉萱說,這樣就不會有壞人溜進家裏了。
一直到了第四天,顧淮寅來了,收拾好她的一切東西,告訴她:“你媽媽出海的時候出事故了,你要跟爸爸回家去。”
那時候她還小,顧淮寅向她隱瞞了事實,葉萱不是出事故,而是自殺。
顧苒是在楚文卉領着五歲的顧澄音正式嫁進顧家的那天才知道的。她無意間聽到楚文卉跟奶奶的談話,奶奶說葉萱的自殺,有辱顧家名聲,還好是死在香港沒什麼人知道。
楚文卉回答得理所當然:沒辦法,那都是她的命攙。
她偷偷在被窩裏躲着哭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腫着通紅的眼睛找到楚文卉,極其平靜的說:“如果可以,我真想拿你的命去換我媽。”
那一刻,楚文卉心驚,如同看什麼怪物一樣看着她。
————
顧苒晚上做夢夢到了葉萱,醒來后捏着被角,從窗帘縫隙里望着那一溜天際從暗無天色到泛出魚肚白。
一早顧苒和冷婧去吃了早飯後就去挑衣服,向蘇起床后就出門了,告訴她們在晚上五點前回到酒店,六點半出發。
冷婧拎着Givenchy的小羊皮包跟顧苒一起逛商場,除了向蘇答應報銷的禮服,冷婧另自掏腰包搜刮各種名品,鞋子包包化妝品,一上午手裏拎滿了各式各樣的購物袋。
購物是女人的天性,有人說為什麼女人要花幾萬塊買一個包?答曰:因為她們買不起幾十萬的。所以女人總是不遺餘力的提升自己的經濟能力,只為在購物時毫不手軟。
顧苒經濟上沒有苦過,花錢也大手大腳,看中什麼只要買得起都會下手。當她拿了一件兩萬多的披肩要結賬時,冷婧一把拖住她,“顧苒……”
“嗯?”
冷婧咽了咽喉嚨,小聲的提醒她,“向總監只會報銷我們的禮服……”顧苒一個月工資也就六七千,一條披肩買下來,她不得吃三個月的土?
顧苒恍然明白,她忘了自己讓裕菲別把自己跟顧家的關係說出去,她看向自己手中的披肩,默默的放了回去,“我只是看看……”
一旁原本等着結賬喜笑顏開,眼看提成就要進荷包了的店員聽見兩人的耳語后,一下子拉下了臉,在顧苒看向一件大衣時,‘好心’提醒,“小姐,這是我們的新款,五萬六。”
顧苒看了她一眼,後者微笑。
顧苒輕笑了一聲鬆了手,冷婧一把扯過她,看了那滿臉不屑的店員一眼,木着臉把顧苒拉出了那家店。
顧苒覺得沒什麼,名品店的店員一般都是用有色眼鏡看人的,見慣不怪。
逛了一圈後顧苒才看中了一件適合今晚穿的禮服,冷婧從畢業開始就跟着向蘇,兩年來跟她出入過各種各樣的場合,早就摸出一套門路。她告訴顧苒這種游輪聚會該穿什麼——既要不露
骨,又要不保守。
余尚聰這次舉辦游輪派對,主要目的是想為要建購物廣場和寫字樓的一塊地皮拉投資,但這人向來心機深沉,想逮個錢多又好捏的軟柿子,既捨不得孩子,又要套住狼。
所以在這次聚會上的多是商賈大款,當金字塔頂端的人聚在一起,來來回回都是什麼陳總李總的,面上越是光鮮的人,說不定玩起來還不止一個‘亂’字。
若是被這些人看中眼了,陪酒事小,陪床事大。男人嘛,這種時候無非想尋個刺激,一般眼光都喜歡聚集在那些露月匈露大煺的美女身上。
穿得中規中矩無非是一種自保的方法,可到了場上卻還得臨場發揮。
顧苒心裏老想着‘臨場發揮’這幾個字,直到天幕漸暗,如墨汁染空,東方之珠開始被霓虹撐得膨脹,使夜色清明如輝。
維多利亞港海面濃黑又亮入鏡面,映射出高樓大廈與斑斕燈火,海港上游輪、觀光船和貨船巨輪來來回回,綿長的汽笛聲鳴響交織,景緻繁華。
轎車停在碼頭,顧苒在向蘇之後下車,一排大小不一的游輪之間,停着一艘搶眼的豪華游輪。有幾名像waiter打扮的人守在入口處接待,四周分散站着十幾二十名健壯的黑衣保鏢。
向蘇在前,顧苒和冷婧分別一左一右,將邀請函遞給接待,隨後有人引着她們上了甲板。
甲板上視野寬廣,男男女女,衣香鬢影,佈置豪華,光鮮亮麗晃人眼花。
向蘇隨手從路過的waiter的托盤中拿了一杯香檳,顧苒和冷婧也各拿了一杯伴手。
向蘇眼神在人群中穿梭,似乎在尋找余尚聰。
她看了一眼手錶,“快八點了,余總就快發表講話了。”
時間一到,余尚聰準時悠然而至,他站上高處做致辭,顧苒隔着人群看去,是個三四十歲的男人,皮膚稍顯黝黑,眼神犀利,帶着一種商人的精明,說話卻是彬彬有禮。
至於致辭,也就是那一老套,例如感謝賞臉,榮幸之極云云,要是再添幾句讓大家吃好喝好的話,還真就像賀壽現場了。
顧苒站在人群中,一身白色V領長裙長至腳踝,露出兩條纖細白膩的手臂,適量的露出一點事業線,的確是既不死板,也不過於保守。
她聽得無聊,游輪已經緩緩開動,撥開水浪一圈又一圈,顧苒正好靠近欄杆,便偏頭去看那水面。余尚聰講完話后,四周掌聲四起,顧苒隨眾人拍了拍手,卻見向蘇還不上前去尋那余尚聰,冷婧問她等到何時。
向蘇挑眉一笑,“得等到他吃好喝好玩舒服之後,不然任何試圖讓他出錢的人或事都討不了好。”
顧苒慶幸香港的氣溫不像上城那般,似乎要將人骨肉凍裂,不然讓她拖着感冒未愈的身子,在這甲板上吹一晚上的冷風,她可不一定吃得消。
向蘇站了一會兒,有命四十來歲的男人來請她跳舞,西裝革履,啤酒肚加地中海,向蘇留下一句‘電話聯繫’后,將手放在男人手中,施施然跟着他去了。
顧苒跟冷婧站在冷風中,兩人相互乾瞪眼,冷婧突然眼睛往顧苒身後一瞥,然後立刻對她使使眼色,繃著嘴皮說:“有男人朝你走過來了,是個帥哥,你要跳舞嗎?”
顧苒搖頭。
冷婧挽住她,“聽說下面有娛樂城,我們下去看看?”
“好啊。”
兩人手挽手走了,留下身後一名棕發綠眼的帥哥不知所措。
走下樓梯,娛樂城裏人來人往,有人繼續往下去了餐廳,冷婧看見擺在大廳正中的一張牌桌,拉着她去圍觀。
這些人一把押幾百萬,籌碼一疊疊往外甩,看得顧苒腦仁疼,剛要轉身的時候,有一行人從上面下來,一個級別較高的接待做指引,身後跟着好幾個西裝加身的成功人士。
不少人被這動靜吸引,包括顧苒和冷婧。
冷婧眯了眯眼,嘖嘖道:“這麼晚才來,郁總真是擺足了架子。”
顧苒自然是看見了冷靜口中的‘郁總’,一起的還有霍驍誠、齊零和那位律師,另外還有兩人她沒有見過。
郁連琛似乎感應到那道目光,稍稍偏頭就準確的對上了她的眼神,顧苒黑白分明的杏眼在燈光下像泛着水,這次沒有避諱,而是盯着他,可細看又發現她似乎在走神,郁連琛看了一眼,轉過頭,如常的收回目光,猶如不識。
顧苒剛才是在想,世鼎拒絕過T.C,郁連琛出現在這兒,會不會給向蘇使絆子。
回過神時,發現霍驍誠目光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顧苒臉色一冷,隨即移開目光。
顧苒問冷婧,“要告訴尚總么?”
“尚總知道郁連琛會來,她應該有準備。”冷婧拍拍她的肩,“先放鬆放鬆。”
她說完,又跑去圍觀人家賭牌,顧苒不喜歡這些,興趣不大,跟冷靜打了一聲招呼,去了洗手間。
顧苒補了個妝出來,在走廊上跟霍驍誠正面遇上了。顧苒原本還算柔和的表情立刻木了起來,有些生人勿近的冷意,霍驍誠呵笑一聲攔住了她的去路。
“麻煩讓讓。”顧苒無心多做逗留,這人給她的印象極差,一方面也怕他說渾話,這裏人少,她怕自己沒忍住跟他對嘴,會讓他面子下不去,他跟郁連琛一起來的,壞了向蘇的事不好辦。
“顧小姐怎麼招呼也不打一聲?”霍驍誠笑了笑。
顧苒心想跟你熟么,可還是吸了一口氣,面帶微笑,“霍先生,你好。”
說完,笑容一收,盯着他的手,示意她讓個道。
霍驍誠突然皺眉摸了摸下巴,不解,那日他還以為這姑娘怕事不吭聲呢,敢情,只是在老郁面前大氣不敢出,轉眼就是個利爪高冷的夜貓?都是裝的?
都說這女人,人前人後兩張皮,今兒還真讓他長見識了。
“難道顧小姐還在生霍某的氣?”霍驍誠緊抓不放。
“我生你什麼氣呢?”顧苒裝作不懂的看着他。
“比如那日……在廿四館。”
顧苒一笑,脫口而出,“廿四館怎麼了?我要是說我生氣了,你堂堂霍先生還要跟我道歉不成?”
說完意識到自己多說了,避開他就要往前走。
霍驍誠‘誒’一聲,又湊到她面前,“還真生氣了啊?”
顧苒心裏氣得很,你特么說的不是廢話,竟然還有這種人,打了人一巴掌不給個甜棗,還要湊來嬉皮笑臉問你痛不痛。
看着顧苒抿唇冷冷看着他的樣子,霍驍誠舉起雙手,聳聳肩說:“如果那天真的冒犯你了,別放在心上,我們開玩笑開慣了,抱歉。”
顧苒冷不防從他口中聽見抱歉兩個字,不敢置信的抬頭,可那晚被人玩笑的羞辱,也不是一下兩下就能忘記了,他現在道了歉,誰知道他是真心還是假意,一會兒人一會兒鬼。
“不用了,”顧苒也沒說是接受了這道歉還是不接受,也不作逗留,繞開他往外走。
身後男人低笑了兩聲,“這麼記仇啊?”
顧苒當做沒聽見。
不記仇?聖母就不記仇,可她不是。她沒那個本事睚眥必報,不代表她就要有寬宏大量的心去接受任何道歉。
顧苒到處逛了一圈,隨後找到了冷婧。
冷婧把她帶去餐廳,坐在一張小桌前,“趁現在,吃點東西吧。誰也不知道待會兒會不會敬酒,這些人喝起酒來,可不是一杯兩杯就能完事兒的。”
說起喝酒,顧苒想起上一次飯局被人算計的事,還心有餘悸。
冷婧似乎看出她的擔心,一派場上老手般的淡定自若,說:“我教給你一個方法,一杯酒,半杯水,最後要是撐不住了,就一杯酒一杯水交替着喝,至少能保你不倒,就是難受了點。”
顧苒點點頭,除了吃了個壽司什麼東西都沒碰。
九點半,向蘇來電話了,冷婧嘴巴一擦,重新塗口紅,噴口氣清新劑,像上戰場一樣和顧苒到了娛樂城的入口等向蘇,等她下來後跟隨她一路到了一間房門緊閉的包廂前。
娛樂城放着音樂,人聲充斥,聽不見裏面動靜,等通報的人出來,才將她們請進去。
進去了才發現,這偌大的包廂內,全是一群大佬,美女相伴身側,圍在一張牌桌前,手裏拿着撲克牌,桌上幾人,觀戰幾人,滿屋子都是男人的笑聲和女人的嬌嗔。
這烏煙瘴氣的氣氛讓顧苒很難受,冷婧捏了捏她的手,勸她,“以後去這些場合,是無法避免的,你要習慣。”
顧苒向來適應能力很強,強迫強迫自己,也就能冷靜下來了。
向蘇一進來就扭着腰肢走向一名男人,嬌嬌媚媚又不失大氣的喊了聲,“余總!”
余尚聰一連贏了兩把,心情正好呢,忽然來個沒人嬌聲嬌氣的喊得他皮都蘇了,一轉頭,“喲,向總監?快,來兩局?”
“我?”向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怕我技不如人讓你們笑話了。”
余尚聰一拍桌子,放言道:“說這些,輸了算我了。”
向蘇客氣兩句,坐在了余尚聰身邊。
“這桌上都是男人,要不要給你們女人行個特例,讓讓你?”
顧苒覺着說話這人聲音熟悉,她看去,這不正是霍驍誠,身邊坐着個沉默看牌的男人,嘴裏叼了支煙,半眯着眼,西裝外套的扣子解開,手搭在桌上,這樣的動作,使他肩臂處的肌肉輪廓將西裝稍稍撐起,有力的輪廓一眼能及。
顧苒看了一眼,目光轉移,去看向蘇手裏的牌。
已經開始拿牌的余尚聰看向向蘇身後,“這兩個都是你的秘書?”
“哦,這是我秘書冷婧,”向蘇介紹,“這是我助理顧苒。”
“哦,顧助啊?”余尚聰笑了笑,“看起來挺年輕的。”
被點名介紹了,冷婧和顧苒面帶職業微笑,朝他打了個招呼。
“是啊,年紀輕輕,可能力出眾。”
“是么?”
“當然是了,”向蘇說著,倏然話鋒一轉,看向郁連琛,“郁總接觸過我們顧助,自然知道我所言非虛。”
顧苒看向向蘇,心裏一驚,她……什麼意思?
郁連琛聞言,用手拿下嘴裏叼着的煙,打出一張黑桃A,要笑不笑的看了向蘇一眼,笑意不達眼底,一眼就能洞穿她心裏那點把戲,也不戳穿。
他慢悠悠的吞雲吐霧后,才意味深長的道:“顧小姐么……”到這兒,頓了頓,目光落在顧苒那張清麗乾淨的臉上,化了點濃妝顯得妖嬈了些,又才說:“確實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