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聞書遙再也忍不住了,發出豪邁的笑聲,不過她的聲音很快便被一桌子前仰後合的狂笑聲所掩蓋。榴槤酥梗着脖子,露出一臉無奈,“我一時就說順了嘴,你怎麼還念念不忘了?”
“你真應該慶幸當時遇見的是我,否則你這隻紅杏還不知道要花落誰家呢?”單梓唯端起酒杯,調侃地說。
“這麼說你還是位護花君子了。那請問這位君子又為什麼一個人晚上跑到酒店裏,還是說我的出現打亂了你的計劃?”
單梓唯不置可否,他是個非常會控制局面和氣氛的人。
榴槤酥趁勢追擊,“男的還是女的?”
這個問題似乎也是眾人所關注的焦點。
單梓唯不緊不慢地放下酒杯,笑容比折射在玻璃杯中的酒液還要耀眼。有那麼一瞬間,聞書遙以為他抬起的手臂指向的是自己。
“哈,我就知道你們倆是一對!”榴槤酥對着翟墨的後背就是一掌,拍得他當即將口裏還沒喝下去的酒全噴了出來。
然後濺了聞書遙一身。
……喜力,這味道甚好。聞書遙感到頭頂飄過一群烏鴉。
翟墨長大嘴巴瞪着聞書遙,嚇得連聲音都走了腔。“對不起……”他手忙腳亂地翻找着紙巾,榴槤酥則在一旁笑得震天響。聞書遙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T恤上沾滿的酒漬,就在這時,對面遞過來一包面巾紙。
“該道歉的是我,我開的玩笑有點過。”單梓唯幫翟墨解圍。
聞書遙接過面巾紙,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手指相觸間,居然感覺對方輕輕捏了一下她的指尖。
單梓唯看着聞書遙處理着衣服上的狼藉,“蘇曉槿,總算你這次沒說謊,還真帶來一位美女。”他閑逸的語氣就像評價街邊路人,帶着陌生的距離感。
正是這距離感悄然刺痛了聞書遙。
聞書遙抬起頭,“別以為叫聲美女就沒事了,你道歉的方式也太輕浮了吧?”
“那你想怎麼樣?”單梓唯挑起眉毛。
聞書遙站起身,將不遠處的大半瓶洋酒放到單梓唯面前。玻璃酒瓶與桌面相碰發出清脆的響聲,頓時吸引了酒桌上所有人的注意力。
“你幹了它。”她的語氣和表情都讓人難辨喜怒,卻透着一絲看不見的銳利。
榴槤酥與身邊的翟墨迅速交換了一個詫異的眼神,頃刻間達成共識。很顯然,無論是她這箇舊友還是翟墨這個新朋都沒有見過這樣的聞書遙。
彷彿忽然間睡醒,豎起全身的刺。
翟墨開口想說什麼,卻見單梓唯爽快地允諾,“好啊。”
單梓唯隨手拿起酒瓶,二話不說仰頭就喝,動作乾淨利落。他將喝光的酒瓶酒口朝下以示眾人,立刻贏得一片掌聲。
“聞小遙,你不知道,這傢伙酒量好得不得了,給他灌酒是便宜他。”榴槤酥啃着盤子裏面的生菜葉子,用筷子戳着對面的空氣,“他叫單梓唯,就是咱們學校赫赫有名的頭號種|馬,男女通吃,剛才你也見識過了。”
“說起來,你們倆入學的時候還都是那一屆的高考總分前三名呢。”翟墨積極地暖場,他還在為自己剛才噴了聞書遙一身而內疚不已。
“我不過是記憶力比別人好點罷了。”單梓唯擺擺手,對考試和分數什麼的滿不在乎。
是啊,他天生就是卓爾不群,即便不用功讀書也可以輕而易舉地保持優異的成績,無論在初中還是大學,單梓唯身上的光芒都難以被掩蓋。聞書遙忽然覺得有點疲憊,她不想再搭腔了。
單梓唯能言善辯,和什麼人都有相見恨晚的架勢,喝酒更是來者不拒。榴槤酥開始投入到第二輪的暴飲暴食中去,將端上來的涼菜和水果洗劫一空,還逼着翟墨和她不醉不歸。翟墨的確不太會喝酒,幾杯下去就臉色緋紅,更是成為榴槤酥大肆調侃的對象。
聞書遙坐在角落裏自斟自飲,沉默地望着一桌酒酣淋漓,賓主盡歡的場面,幾次三番和單梓唯四目相對。每次她都不留痕迹地轉過頭去,可憑餘光還是可以察覺到,那雙灼人的視線並沒有離開。
當喝到不知道第幾杯的時候,翟墨實在頂不住了,搖搖晃晃地跑去衛生間。單梓唯有點不放心地跟過去,再次遭到榴槤酥的嘲笑。
隨着燈光的變化,音樂聲響起,榴槤酥雷厲風行地脫掉外套,和其他人一同殺進舞池。她的披肩長發柔軟地垂在肩頭,兩頰透着桃花色的紅暈,是恰到好處的微醺狀態。隨着她的腰|肢如同迎風擺柳般在閃爍不定的光線里蹁躚曼舞,整個人也變得輕盈無骨,渾然不受力。她就這樣漂浮在舞池中央,漂進了一個陌生男人的懷中。她仰起頭,眼裏盛滿柔情似水,彷彿會隨着她的旋轉溢出來。
聞書遙看了看依舊坐在位置上的那個小男生,他的手裏拿着榴槤酥的外套和手提包,目光追隨着自己的女朋友,臉上卻波瀾不驚。
“怎麼不去跳舞?”聞書遙問。
“這種時候,還是坐在這裏比較好。”男生笑了笑,“其實你也應該知道,榴槤酥姐不是只有我。”
迪吧老闆,溫泉酒店客房主管,夜總會經理……小男孩面不改色地如數家珍,末了又說:“這些人我都見過,我的其她女朋友榴槤酥姐也認識。”
明明是個眉宇間尚有一絲青澀的少年,說起話來卻頗為老練。他轉過頭盯了聞書遙幾秒,輕聲說:“姐姐,其實你也很漂亮。”
聞書遙揚起嘴角,給了他一個空洞的笑容,然後站起身離開了。
幸好翟墨沒看到這一幕。
聞書遙來到酒吧後門的巷子裏,放眼望去兩側的建築都是背向這條狹窄的小巷,名副其實的背影街。這種地方既危險又曖昧,卻給予聞書遙一種隱秘的安全感。她倚在路燈下,望着不斷纏繞在燈泡附近的飛蛾——明知會飛灰湮滅,卻欲罷不能,有的時候,人和這飛蛾真是相像。
聞書遙拿出一支煙,剛要點燃,身後忽然響起一個聲音,“原來你在這裏。”
心裏猛然一顫,手也跟着打滑,打火機的火石好像偏偏和聞書遙作對。身後的人悠然靠近,自然而然地從她手中接過打火機。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滑,火焰便曼妙地冒出來。看來打火機也是以貌取人的。
聞書遙沒有點煙,只是淡淡說了句,“謝謝。”她伸手挽起被風吹亂的碎發,手指觸到耳垂,居然有點燙。
周圍忽然就陷入寂靜,聞書遙本來是習慣這種氛圍的人,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此刻卻如坐針氈。她抬起頭望向對方,看到男生正在慵懶地享受夜風。他說出那句聽不出情緒的話后便沒了話題,也不急於繼續搭訕,而是心平氣和地擺出安逸的微笑。
糯甜的燈光和肆意的暗影將他的臉頰分割得稜角分明,發色與瞳孔顏色相近,嘴唇薄而紅,顯得有幾分涼薄——一切都和五年前一樣,又因為歲月使得眼前的人出落得更醒目招搖,捉摸不定。
看來他這五年過得還不錯。
單梓唯似乎吹夠了夜風,他神態自若地說:“為什麼假裝不認識我?”
“我沒說不認識你,”聞書遙的聲音很平靜,“你是L大學首屈一指的風雲人物,即便在不同的系也能聽到不少關於你的事迹。”
單梓唯輕笑着,“我還以為你是為了我,才考這間大學的。”
“你想多了。”
聞書遙在說謊。
可是她不想被單梓唯一步棋就看穿,高三那年,她動用了所有可以動用的微薄人際網,千方百計地從同學的同學的同學那裏打聽到單梓唯可能會報考的大學。然後把它們都填到自己的報考志願欄里,至於他究竟會被哪所大學錄取,自己的高考總分又能答多少,則是聽天由命。
聞書遙想和命運賭一把她與單梓唯之間的緣分。她不信占卜星座,不信預言夢見,只信緣分——這頭渾身殺氣騰騰的妖獸,聞書遙從一開始就知道它還是會自動找上門來。
可是那又如何呢?大一整整一年,單梓唯都沒有主動聯繫過聞書遙,那張貼在校門口宣傳欄上的公告和照片,他不可能會看不見。如果不是今晚因為榴槤酥兩人偶然狹路相逢,恐怕直到大學畢業也不會有交集吧?
聞書遙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許他們之間早已無話可說。她覺得索然無趣,轉身打算回去,可胳膊卻被對方一把抓住。
“別鬧了。”
別鬧了,如此熟稔的腔調。好像他們這五年都沒有分開過。
——可是誰和你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