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當翟墨看見單梓唯,腦海裏面就響起一句老生常談:這個世界真是小。
原來他的同學也是榴槤酥的朋友,看來今晚是註定不能從這張酒桌上功成身退了。單梓唯泰然自若地走到榴槤酥面前,“呵,原來你們大家都認識。”他熟練地拿捏着一種驚喜的腔調。
聞書遙一直都覺得“你們大家”是一個非常神奇的詞彙,它在不知不覺間含糊其辭地避免了多少矛盾和麻煩。語言這東西果然博大精深。比如此刻榴槤酥好奇地看了一眼翟墨便笑着說:“他就是你傳說中的好基友啊,嘖嘖,攻受分明。”
在眾人心領神會的目光中,聞書遙可以感受到翟墨近乎於崩潰的內心。
從單梓唯出現的第一刻起,周圍的氣氛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只是雲淡風輕地坐在這裏,卻像威力無窮的磁鐵般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無論男女。坐在他周圍的幾個年輕女孩顯得有點扭捏靦腆,彷彿剛才和榴槤酥用髒話暢所欲言的根本不是她們。
不過榴槤酥倒是不給這塊吸鐵石面子,鄙夷地說:“我說過多少次了,麻煩你別再穿這種花花綠綠的襯衫,很容易讓人誤會好不好?”
“蘇曉槿,你這是在歧視帥哥。”
聽到單梓唯當眾叫出自己的本名,榴槤酥居然沒有在意,“我只是不想等會兒又有莫名其妙的人來纏着我問你的價錢,話說我看上去怎麼會像媽媽桑呢,我分明是個少女。”
“少女?你七歲那年就是個女漢子。”單梓唯苦笑。
翟墨瞬間捕捉到這句話里的信息量,“難道你們是青梅竹馬?”
“我要是真和他青梅竹馬,早就被圍繞在他身邊的狂蜂浪蝶下毒手了,還能四肢健全地活到現在?”
“彼此彼此。”單梓唯反唇相譏。
“孽緣。”榴槤酥唉聲嘆息,表情卻透着一絲暖意。雖然能和榴槤酥把酒言歡的朋友不在少數,但聞書遙還是分辨得出來這其中哪些是泛泛之交,哪些是與眾不同。很明顯單梓唯屬於後者。
七歲那年,榴槤酥還是蘇曉槿,她穿着寬大的T恤衫和短褲,頂着一頭刺蝟般的短髮橫衝直撞,活脫脫的假小子。那個時候,她們一家三口還住在最普通的五層樓居民小區里。一到夏天,蘇曉槿就帶着院子裏的同齡小朋友偷別人家種的柿子和絲瓜,她對女孩們鍾愛的洋娃娃和毛絨玩具不屑一顧,倒是收藏了一堆玻璃彈珠和假刀假劍。
隨着《還珠格格》紅遍大江南北,對劇中人物的角色扮演就成為孩子們的新遊戲。不過蘇曉槿沒有扮演機靈活潑的小燕子,她非要演爾康。男孩子們不同意,蘇曉槿就在他們耳邊不停咆哮,吼到他們不得不俯首稱臣。
蘇曉槿手持地攤上買來的廉價木劍,昂首挺胸,迎風而立,感覺自己儼然是風度翩翩的佳公子了。一轉身,忽然看到站在牆邊的男孩,當時她就驚呆了。那個男孩唇紅齒白,長着一張極為清秀的臉龐,蘇曉槿從來沒有在院子裏見過他,不禁感到非常好奇。
“你叫什麼名字?”她主動問。
男孩沒有回答,他只是心不在焉地看着院子裏新開的薔薇花,對這群正在激烈爭奪角色的同齡人不感興趣。蘇曉槿下意識地感覺他很孤獨,又以為他在害羞,所以大大方方地牽過男孩的手,硬是把他拉進遊戲裏面。
大家覺得他很適合演永琪,正好與爾康稱兄道弟。然而蘇曉槿卻覺得他更適合演……紫薇。
還沒等同伴們準備好,蘇曉槿就大喝一聲“紫薇,你不要怕,我來保護你!”,手舞足蹈地揮起木劍,與扮演刺客的幾個男孩子廝殺至天昏地暗。她一邊施展着自己的蓋世神功,一邊不斷地回頭留意着男孩,好像他是塊易碎的玻璃,不小心就摔得粉碎。起先那幾個男孩有意讓着蘇曉槿,可打着打着就動了真格。小孩子下手沒輕沒重,蘇曉槿又被他們當男孩當慣了,所以很快就吃了虧。
站在一旁隔岸觀火的“紫薇”看着他的爾康一次次倒在地上,滿身塵土,狼狽不堪,卻又一次次頑強地站起來。□□在外面的白嫩胳膊破了皮,出了血,她卻好像一點也感受不到疼痛,臉上有種絕不服輸的認真。
扮演皇后和容嬤嬤的兩個女孩平時就不喜歡大大咧咧的蘇曉槿,見狀便來了精神,歡天喜地地命令着男孩們把她按倒。縱然“爾康”身懷絕技,奈何雙拳不敵眾爪,眼看就要被擒。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紫薇”忽然衝過去,用力推開緊抓着蘇曉槿胳膊不放的胖男孩,他長得雖然瘦弱,力氣卻不小。還沒等蘇曉槿反應過來,男孩就一把拉起她的手跑起來。
“皇后”和“容嬤嬤”不滿地尖叫起來,“來人,給哀家拿下他們!”
耳邊傳來追趕的腳步聲,可蘇曉槿卻沒辦法回頭,因為她的眼睛已經完全被身邊的男孩所吸引。她看着他長長的睫毛輕輕震顫,彷彿是蝴蝶細膩而柔軟的翅膀。她都不知道原來男孩子也能長得這麼漂亮。
他們跑到河邊的橋上,看到沒人追過來才鬆了一口氣。
“不過是遊戲,幹什麼那麼認真?”男孩氣喘吁吁。
“因為我要保護你啊。”蘇曉槿顯然還沒有從角色扮演里走出來,一本正經地說。
夏日的陽光照耀着河面,閃爍着奪目的璀璨光芒,這光芒無聲地落進男孩的眸子裏,亮得蘇曉槿幾乎睜不開眼睛。男孩溫柔地牽起她的手,他安靜地笑起來,就像微風吹動着水面泛起的漣漪。
他的聲音彷彿帶着魔力,“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七歲的蘇曉槿,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怦然心動。
聞書遙憋着笑,差點憋出內傷。而滿桌的女孩早已經被各自洶湧澎湃的少女心所俘虜,望着單梓唯的眼睛都是粉紅色的心形。
“這傢伙從小就是個禍水妖孽,我們那時候才七歲,七歲啊。”榴槤酥敲着筷子,一副恨不得“老衲當時就應該收了你”的嘆息表情。
“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單梓唯對從四面八方飄過來的情愫秋波視而不見,專心致志與榴槤酥鬥嘴。
“幸好後來我們後來分開了,不然老娘這萬眾矚目一支紅杏就險些被你摘走了。”
那次之後,蘇曉槿便再也沒有見過男孩,再三打聽后才得知男孩一家搬走了。也是很多年後她才知道,男孩的父親是城中頗有權勢的高官,她的“紫薇”的父親還真是個“皇阿瑪”。
再次遇見單梓唯,完全是一個陰差陽錯。
兩個月前,榴槤酥和朋友在酒吧喝得人仰馬翻,等散場的時候大部分人早已呈現垂死狀態。榴槤酥和另一個女生各自攙扶着同伴踉踉蹌蹌地走向酒店,等她們好不容易移動到酒店大堂已經精疲力竭。趁着朋友去訂房間,榴槤酥一個人躺在沙發上不省人事,睜開眼睛時發現其她三人早已不知去向。
“哪個房間?”榴槤酥在電梯裏含糊不清地打着電話。
“603。”
“我馬上上樓……603。”榴槤酥盯了數字按鈕幾秒,便毫不猶豫地按下5。
電梯門好像閘刀一樣在眼前閃開,晃得榴槤酥徹底辨認不清方向。她來到503門前,還沒等敲門便覺得胃痛得厲害,幾乎是想都沒想,她便俯下身。
屋內的人聽到動靜打開門,就這樣驚愕地目睹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子站在自己房門前吐得痛快淋漓。榴槤酥形容單梓唯當時的表情簡直好像看到一隻從天而降的霸王龍,他的內心一定飛奔而過成千上萬隻羊駝。
更讓他崩潰的是,榴槤酥吐完后精神在一瞬間好起來,然後理直氣壯地指着單梓唯質:“你是誰,為什麼會在我的房裏?”
“……美女,這是我的房間。”單梓唯欲哭無淚。
“你的房間?你真當我喝醉了,603,難道你看不見嗎?”榴槤酥用手敲着掛有503的門牌號信誓旦旦。
“你看清楚,這是503,五樓。”
“我不信,你騙不了我。”榴槤酥睜着朦朧的雙眼,貼近門牌號。怎麼會走錯?這麼大的一間酒店,電梯的數字按鈕居然把5和6寫倒了!榴槤酥頓時在心裏對這間無辜的酒店怨聲載道,剛要開口罵人結果一個趔趄,險些跌倒。
幸好單梓唯伸手扶住她,也就是這時,榴槤酥才看清對方的面容。
有點眼熟。
榴槤酥拚命在混沌的大腦里搜索這張臉主人的名字,終於想起許久之前的一段記憶。她看到男生的眼裏閃過細微的驚喜,應該也是認出了榴槤酥,只等她呼喚一聲“是紫薇?”,便可以笑着接道,“爾康?”
可是榴槤酥並沒有給他這個矯情又浪漫的相認瞬間,因為她再三思量后說出的是,“啊,你就是那個大明湖畔的夏雨荷?”
單梓唯在原地靜止幾秒,然後鬆開榴槤酥,用力關上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