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裏面那麼吵有什麼意思,好不容易出來就別回去了。”單梓唯歪着頭,就像個僥倖逃課成功的孩子,“你陪我在這附近走走,也好消消酒氣。”
聞書遙看着男生,真不知道他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剛才還跟那群初次見面的酒友無話不談,一轉身又覺得吵鬧。
“榴槤酥等會要是看不到你和我,會掃興的。”
“她的朋友那麼多,哪有時間理會我們。”
聞書遙從他的眼裏看出那抹慣有的冷漠,這讓她為榴槤酥感到莫名的心疼。榴槤酥的朋友是很多,可真正被她當作朋友的卻沒幾個。聞書遙看得出來單梓唯在榴槤酥心裏和別人不一樣,不過這一點單梓唯未必能明白,就算明白也不會覺得如何,因為他不會在乎——他從來就沒在乎過誰。
“不好意思,我和你好像不是很熟。”
“聞書遙你鬧夠了沒有,剛才你讓我喝下大半瓶洋酒我都喝了,還想讓我怎麼樣?”他的語氣有點不耐煩。
“我又不是沒見過你一口氣喝完整瓶。”
單梓唯聽到她這樣說,反而笑了,“以前的事,你還記得?”
“把酒當白開水喝的瘋子,誰見了都不會忘記。”
單梓唯目不轉睛地端詳着聞書遙,似乎是要看進她的心裏,“聞書遙,你好像不應該這樣和我說話吧,你是不是還欠我一句什麼?”
聞書遙記得這句話五年前單梓唯就對她說過。
少年站在走廊的一端,午後的陽光從窗玻璃投入走廊,反射在剛打過蠟的大理石地面上。聞書遙站在另一端,錯覺自己彷彿要躍進這波光粼粼之中。可是她並沒有走過去,因為她明白橫亘在他們兩人之間的是一道天險,踏出一步,則萬劫不復。只是少年並不知道當神色泰然的聞書遙轉過身離開的那一刻,她乾澀的眼睛早已被忍耐許久的淚水所充盈。
聞書遙直視男生,有那麼一秒,她想讓自己變得柔軟些。但衝口而出的語氣卻是一種鄭重到恭敬的態度,“如果你出現在這裏是為了聽那句話,我可以和你說——對不起,五年前的事情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
她深深鞠了一躬,然後抬起頭,“這樣可以了吧,我們就此兩清了?”
一瞬間,聞書遙看到單梓唯玻璃般的瞳仁里閃過一簇怒火,但也可能是頭頂霓虹燈的反射。認識單梓唯這麼久,他就從來沒有在別人面前流露出真實的悲喜哀怒,聞書遙不覺得自己會是個例外。
他和她之間,不過如此。
“沒事的話我就走了……”
可還沒等她說完,身體被一股藤蔓般的力氣拉扯過去,她的頭髮被一隻冰冷的手所擒|獲。鼻翼間充斥着濃郁的酒香和木質純粹的香水味,這香氣彷彿穿越了時光,從五年前D中學的那間教室而來,帶着舊時光的氣息,將她整個人牢牢包圍。她的唇|齒被帶有攻擊性的溫暖所侵|略,彷彿攻城略地的排山之勢,由不得她拒絕,由不得她反抗。
透過單梓唯的肩膀,聞書遙看見酒吧後門站着一個呆若木雞的人。翟墨的眼睛瞪得有如銅鈴,更是在與聞書遙四目相接后變得無所適從,他慌不擇路地一轉身,結果迎面和門扉來了個激烈擁抱,撞得他暈頭轉向,卻又不敢出聲。
也難怪他會那麼驚訝,就剛才聞書遙和單梓唯在酒桌上的表現,誰會想到他們原來是一對久別重逢的戀人呢?
他們真是會演戲,就像現在這樣,單梓唯演的又是哪一出?
單梓唯停下動作,他從聞書遙的眼中看到一種毫無溫度的淡然和冷漠,就像在譏笑他一般——這比掙脫開他的束縛再扇過來一個耳光還要讓人難堪。單梓唯一聲不響地放開聞書遙,他的眼神變得有幾分複雜。
翟墨覺得自己應該無聲無息地退場,卻被聞書遙叫住,“你還好吧?”他只好硬着頭皮,走下台階,“哈哈……多去幾次衛生間就好多了。”
聞書遙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專心致志地關心着翟墨,“如果覺得不舒服還是先走吧,我和榴槤酥說一聲就行。”
“那你怎麼回去?”
“我等天快亮的時候,打車回學校。”
“那可不安全。還是我……額,”翟墨用餘光瞥着單梓唯,“還是讓梓唯送你回去吧。”
“也好,反正我也要回寢室。”單梓唯已然恢復常態,嘴角掛着習慣性的輕鬆笑容,好像聞書遙只是個不太熟悉的同校同學。
“不用了,我不想打擾你。”聞書遙同樣彬彬有禮。
翟墨僵硬地站在一旁,他彷彿看到兩人不約而同地為自己施展了結界,但依舊有一股微妙的氣流在彼此間來回反彈。殺塵滾滾,翟墨可不希望有人莫名遭殃,他說:“還是不行,聞書遙你可能不知道,咱們學校最近不太平。”
“什麼意思?”
“你應該也上過學校BBS論壇的午夜詭話吧?從這學期開學起,那上面就流傳着一個怪談。如果有人收到一封名為‘放學后的夥伴’的信函,就必須按照信上的內容赴約,否則就要遇到不幸的事情。”
明明是和剛才一樣的夜風,聞書遙卻覺得全身毛孔倒豎,背脊一陣寒涼。她故作鎮定,“午夜詭話裏面的傳聞還能當真?”
“可問題就在於真的出事了。”翟墨說到這裏,自己也有點心有餘悸,“上個月大二傳媒系的一個女生失蹤了,雖然她的父母已經報警,可到現在還沒有找到人。她們寢室的同學在她書桌里翻到一張信函,署名為‘放學后的夥伴’,居然和午夜詭話上貼的圖片一模一樣。”
聞書遙想起來了,這件事她聽過。
開學一個星期的下午,警車的鳴笛聲忽然間撕破學校的平靜。因為傳媒系的寢室樓距離外語系很遠,所以聞書遙也沒有去湊熱鬧,只是事後聽同學們斷斷續續地講起來。當時不在意,現在卻覺得悚然。
聞書遙的臉色變得蒼白,幸好周圍光線黯淡。她望向單梓唯,對方也是有點驚愕,看來他們心裏想的是一件事情。
“是不是覺得很耳熟?”單梓唯抱緊雙臂,臉上有一絲嘲弄。
那一刻,聞書遙的腦海里浮現出下午在思修課上做的夢——開滿彼岸花,化為三途川的生物實驗室,發出破碎銀鈴笑聲般的少女,還有對自己露出冷笑的少年——單梓唯就在眼前,簡直是夢境的重現。
“初中的時候,我們學校也流傳過一個相同的怪談。當時有個女生按照信函上的內容赴約,結果第二天她的屍體就被發現了。是從五樓的生物實驗室墜落的。”
“不會……這麼巧吧?真的假的?”翟墨驚恐地望着單梓唯,猛然感到周圍陰風陣陣。
“不信你問聞書遙。”
聞書遙沒有想到單梓唯提起這件事情會這麼冷靜,彷彿只是一個完全置身事外的看客。想來也是,當年他看到屍體的時候都沒有過分悲傷和震驚的反應,以至於有些女生在背後說他寡情,畢竟死去的人是他的女朋友——是了,五年前因為怪談而死的女生正是單梓唯在初中時代的最後一個女友,也是聞書遙的後座。
警方給出的解釋是意外。
可誰會相信一個女孩子午夜三更獨自跑到黑漆漆的教學樓去,而那封信函就放在屍體的口袋裏。這起命案曾在學校內外掀起軒然大波,產生出無數種光怪陸離的說法。可沒有一個人知道,其實那封致命的邀請函是屬於聞書遙的,換句話說,那個女生或許是陰差陽錯的替代羔羊。
“這兩件事情之間……該不會有什麼關聯吧?”翟墨忐忑地問。
說到這裏,單梓唯轉頭看向聞書遙,他的臉被一大片陰影所遮蓋,聞書遙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可不知怎的,心裏彷彿穿過一道異樣的電流。她聽到單梓唯的聲音很陌生。
“這個,或許你也要問聞書遙。”
問我?聞書遙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但很快就捕捉到這句話里的含義。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問我什麼?還是說你在懷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