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8

第1章 .8

四月十五,京都望月酒樓。

顧景嵐一早就收拾停當趕了過去,推開雅間的門,戶部尚書沈瀚早已等在了那裏,一襲青衣,執酒把盞,好不瀟洒從容。

——當年他拿了夫家的休書離開,並未再回那個算計他的家族,帶了兩個僕人買了個宅子,獨自住了下來,二十年裏,一步一步,從戶部一個小小的七品主事,做到了正二品的六部大員。

現在他不過四十齣頭,正是一個男人最鼎盛的年紀,面容儒雅俊逸,雖不復當年的秀麗,但更添成熟穩重——當時光褪去他身上的鋒芒畢露,如今的沈瀚,更像是山泉邊被水流打磨經年的鵝卵石,光華內斂,溫潤如玉石。

見顧景嵐推門進來,沈瀚回頭看他,道了一句:“陸狀元來了?”

他站起身,給對面的酒杯斟上了酒,遞給顧景嵐,先敬了他一杯:“御書房內一番直言,本官已知曉,還要多謝陸狀元了。”

“當不得大人這番謝。”顧景嵐一杯乾掉,頂着一張冰山臉道:“伽嵐不過說了實話,承蒙陛下信重,方才促成此事。”

沈瀚看他一臉的面無表情,又見他一杯把酒干到底,想起來陸三不喜言辭的傳言……這才笑了笑,道這陸三還真沒有給自己擺臉色。

雖然這幅性子在官場很難混的開……不過,正好對了他的胃口。

“今日請狀元前來,也並非無事。”沈瀚笑着搖了搖頭,“陸狀元是陛下眼前的紅人,雖說事已初定,但仍有變數……日後,還免不了請狀元在陛下跟前多多周旋。”

沈瀚直接開門見山的說出了自己的請求,就看見顧景嵐愣在了原地,稍許后才看見他反應過來,卻並不同他推諉或說一些模稜兩可的話,反而極其鄭重的站了起來,同他行了一個文人禮:“大人言重,若能盡綿薄之力,伽嵐定不吝言。”

定不吝言……聽聞陸三張嘴吐不出三句話,沈瀚在心裏輕輕的笑了,看來這小子還真是給了他一個極重的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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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瀚幾乎是那一瞬間就做了一個決定,他幹掉一杯酒,若無其事道:“本官聽聞,原本陸狀元欲往戶部來?”

“確是如此。”這也算是原身一個小小的心愿吧,顧景嵐想。

“不知狀元爺來戶部想做些什麼?”沈瀚把盞輕笑。

顧景嵐愣了一下,旋即離開自己的座椅,走到沈瀚面前站定,收斂神色,垂手鄭重行學生禮:“——來學尚書大人安生立命之本。”

“哈哈!安生立命之本!答得好!”沈瀚轉過頭厲色看他:“你可知本官安生立命之本為何?!”

顧景嵐不語,微微笑着地同他對視,一脈從容,神情不變。

十六歲的少年容色秀麗,眉目儂艷,然面無表情,神色冰冷,靜靜的看着人的時候宛如九天之上的玄女,可望而不可及,那嘴角稍稍一勾,便是驚艷天下的殊色。

沈瀚幾乎感覺心裏被壓下的悲哀一層層翻湧上來,那種無力的悲哀和憤怒,甚至可以說是怨憤全部都一股腦的涌了上來,勾起了他少年時代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怨憤這種情緒對他而言太多陌生,濃烈到憤世嫉俗的恨意讓他狠狠皺起了眉頭,他這才想起自己年少的時候竟也是強烈抱怨過世俗的不公的。

只是他現在已經足夠平靜與從容,不會再去做這種無謂的抱怨與強求了。

陸家這位小狀元十六的時候便有這幅顏色——這幾乎是他將近四十年來所見之最,其實並不難猜測對方的真實身份。

他年少的時候,同樣容色出眾,也因此招了禍患,被算計到嫁為□□。

即便後來才華再如何出眾,彷彿只要他們生下來是個哥兒,那便是個過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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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狀元若是不懼流言蜚語,日後有空,便多來本官府上走上幾着吧。”沈瀚淡淡道,壓下自己心中翻湧的回憶,他看着顧景嵐的目光堪稱寬容,有一種看透世情的悲憫。

世情苛刻,人世艱難,你我既為同類,助你一程又何妨?

“本官沒什麼可教你的,你是狀元之才,而我當年即便是中了進士,也不過二甲。”沈瀚道:“我生在商賈之家,唯一一樣稱得上是才華的東西……便只有一手以錢生錢的天分。”

“所謂安生立命的本事……”沈瀚站起身,負手而立,冷笑一聲道:“我沈瀚之所以在朝堂上腰桿挺的筆直,滿朝文武,無人敢對我有分毫置喙——所憑藉的,不過是十年之內,讓國庫的銀錢憑空翻了一番罷了。”

一番話雖然雲淡風輕,但是顧景嵐從其中聽出了他極其強大的自信。

顧景嵐想,不怪他是原主最敬佩的人,在這個對哥兒如此苛刻的世俗間,沈瀚憑一己之力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確實讓人欽佩。

他的內心是真正的強大無畏——既天不予我,那我便自去取!

沈瀚回頭看着顧景嵐依舊沒有什麼表情的臉,嘆了一口氣,告誡他:“唯有一點,望你多多上心——你既已年滿十六,自己的婚事,還是要自己多多留意才好。”

——莫要如我當年那番,看錯人,信錯人,生生被人輕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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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的談話談到一半,守在門口的顧景嵐的小廝卻突然敲起門來,敲門聲一下接一下的響起,急促的很。

“進來。”沈瀚道。

小廝一進門就跪在顧景嵐的面前,面色焦急道::“三、三爺!太夫人摔了一跤,現下已是快撐不住……您、您快回去看看吧!”

顧景嵐立刻變了臉色,朝沈瀚匆匆告辭,便往回趕。

雅間裏,沈瀚愣了一會兒,回過神來后把玩着手上的酒杯,輕輕笑了一聲:“如此,那短時間內是不用擔心了。”

如若陸家老夫人真的去世,顧景嵐身為陸家嫡系子孫,勢必要守孝三年……這婚事,三年內,確是不用擔心了。

他轉着手上白瓷的酒杯,看着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人的雅間,搖着頭嘆了口氣,有些寂寞的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看來以後,終於不缺人陪他喝酒了。

那笑容清淺到倏忽即逝,透露出了濃濃的,孤獨蕭索的味道。

沈瀚自顧自地給自己斟酒喝,端着杯子看窗下人潮如織,行人來來往往,忽地,他的目光頓住了——只見人群中,有一人玄衣鹿靴,始終站在原地不動,抬着頭定定地看着他。

沈瀚嗤笑一聲,直接關上了臨街的窗。

——二十年了,那人還是那麼自以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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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老夫人去世了,全府上下一片縞素,國公和陸家子輩在朝為官的五人,全數遞了摺子丁憂,胤元帝看着顧景嵐遞上來的丁憂摺子,想着明明是自己的兒子,如今卻要為別人守孝……他就莫名的心很塞。

原主對這個老夫人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情——應當說,原主對這陸府里的人,都沒什麼特別的感情。

歸根究底,這府邸里的人都把原主當外人,也不怪他養成了一副冷心冷麵的模樣。顧景嵐替原主守好了孝道,但要說多少悲傷,那是沒有的。

至於陸元劭——這小子八年來在陸府過得是什麼日子?從上到下沒一個人過問過,直到顧景嵐出現。

他要是把陸府這些人放在心上,那才有鬼了。

顧景嵐在自己的院子裏支了一張木架,煮酒烹茶,遞了一杯給陸元劭:“我既丁憂在家,這三年便好好教你讀書,你莫要讓我失望。”

陸元劭暗地裏偷偷打量他行雲流水的動作,只覺得大房二房兩個嫡女的氣質涵養在小叔面前那就是個渣渣——那個詞叫什麼來着?賞心悅目,對,賞心悅目!

陸元劭使勁的點點頭,想到未來三年小叔不用早出晚歸,可以天天和自己待在一塊兒,心裏就一陣欣喜,甚至對陸老夫人,都沒有那麼怨恨了。

景嵐還派人出去請了一個大夫和一個武師。大夫三天上門一趟,據說是給七少爺看診的,武師則每日下午上門,教陸元劭習武。

陸元劭便過上了早上兩個時辰由小叔親自教導讀書,下午兩個時辰由武師教導習武,晚上再有一個時辰由小叔給他念一些書的日子。

時間飛快流逝,轉眼三月便過,經過這段時間的刻苦學習,陸元劭早早地就把基礎的字給認全了,已經可以自己去看一些書了。

他最喜歡的就是小叔給他念書的時候了——少年的聲音清朗中又帶着一絲絲的沙啞,特別的好聽,那些書上的典故被這樣的聲音念出來,他聽一遍就理解透了。

陸元劭將這歸功於是小叔給他念書的緣故,完全不想居功。只不過當他能自己看書的時候,小叔就讓他自己看書了,雖然聽不到小叔的聲音,但是,能和小叔一起,靜靜地看一個時辰的書,倒也不錯。

有些時候他抬起頭,便能直接看到小叔專註的側臉,從額頭到鼻樑的線條精緻完美,眼尾輕輕地勾着,長睫濃密卷翹,在眼底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鼻樑下嘴唇殷紅,像是染了最上等的胭脂。

——他知道,只要他站起身,走到小叔的身後,就能在他微微垂着的脖頸處,看見一顆若隱若現的琉璃紅痣。

那紅痣會流轉着微微的光澤,朝他打招呼。

陸元劭有些不滿足於早上晚上的三個時辰同小叔在一起,便去同顧景嵐說他不要習武了。

顧景嵐正在看書,聞言捲起書本賞了他腦門一下,語氣淡淡的:“說什麼胡話呢。”

他淡定的看着書,無視某隻小兔崽子:“武師既說你習武天分極高,那你便給我好好學。”

“——來日投身沙場,說不定還能自己掙個爵位回來。”他隨口道,這小子既然是這個世界的主角,未來肯定機緣不少,他得幫他把基礎打紮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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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景嵐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往戶部尚書沈瀚的府上去,兩人都對他隱藏的身份心照不宣,沈瀚很用心的在教他,而顧景嵐自然是很用心的在學——他當演員,本來就是需要不停的學習的,每一個角色都會有不同的身份,只有深入體會到他們的生活,才能真正了解角色內心的悲喜。

有學習的機會,他向來不放過。

外界流言紛紛,他嗤笑一聲,懶得理會。

那些不堪的污言穢語愈演愈烈,顧景嵐心知肚明背後是誰在動手腳……他不由得就想起了沈瀚在望月樓同他說的那句話:“我沈瀚之所以在朝堂上腰桿挺的筆直,滿朝文武,無人敢對我有分毫置喙——所憑藉的,不過是十年之內,讓國庫的銀錢憑空翻了一番罷了。”

在真正的實力面前,這些流言,不堪一擊。

而在遙遠的江南,顧景嵐派出去的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在江蘇揚州嵐貴人的老家,於一個當年見過嵐貴人的畫師手裏,拿到了她少女時期的畫像。

畫像捲軸被小心翼翼的保護好,快馬加急連夜送來了京城。顧景嵐打開捲軸,看着畫像中巧笑倩兮,天真無憂的少女,忽地,心底湧出了莫大的悲傷。

原身的悲傷從心底一層層洶湧而出,像是月光下的潮汐,一下下地拍打着他的心神,讓他感同身受。

與畫中人七成相似的眉眼讓他篤定,嵐貴人,就是他的生母。

——那位本該是先帝的妃子,最後卻和當今聖上生下了他的生母。

他忽然迫切的想知道當年的真相。

時間終於走到了七月初八,顧景嵐換了普通的衣裳,去了京郊石林。

蘇槿慧穿着一身丫鬟的衣服,偷偷從宮裏溜出來,按時在那裏等他。

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她轉過身,看着這個名義上自己的表弟——縱然衣裳簡樸,面無表情,卻已然風華俊逸,令人望而驚艷。

長久長久,蘇槿慧才嘆了一口氣:“同我去祭拜一下你真正的母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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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主角光環的男人[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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