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難言之隱
高德府。
俞承亥立在長欄前,擺弄着懸挂籠中的鳥兒,嘴角含着淡淡笑意。
腳步匆匆,他聽得仔細,但也只是聽着,目光依然看着籠着被他逗得到處飛又無處可逃的鳥兒。
來人跪首在地,恭敬道:“奴拜見世子。”
俞承亥“嗯”里一聲,繼續逗弄着。
“啟稟世子,王剛剛下了旨意,世子凡三日後出征邊境。”
逗弄鳥兒的長竹條停住,俞承亥側目看向地上那人:“事情經過。”
那人被他看的全身發寒,顫慄地不敢看他:“午後世子凡同公子琰一起去了裕成殿,後來公子琰先出來,世子凡后出...沒過多久,聖旨就下來了。奴聽說,是世子凡親自請命出征的。”
俞承亥冷笑出聲:“自請出征?俞錦凡,你好大的一步棋!”
“嘰嘰喳喳...”籠中鳥兒依舊叫着。
他抬目,目光落在那隻小鳥身上,雙眸陰沉:“休想。”說罷,長竹條准准恨恨地刺入籠中鳥兒的身體,鳥叫聲頓停。
槿央宮,送走南楚王,佟夫人立在門邊,沉思不語。
浣湘偷偷看了她數次,終是忍不住好奇地小聲問道:“夫人當真肯世子去那邊境?”
佟夫人瞧了她一眼,垂下眸子道:“你沒聽王剛剛說什麼嗎?這次錦凡若能凱旋歸來,那皇位他便是坐定了。”
“可邊境兇險,萬一——”
“沒有萬一!”佟夫人冷然道,驚地浣湘趕忙垂首跪地,不敢再說話。再抬起頭,佟夫人臉上依舊溫溫柔柔的優雅,她理了理衣服,淡淡道:“把本宮新縫製的那套長裙準備一下,等等送到永安宮去。”
浣湘聞言一愣,詫異地抬眸看她。
佟夫人轉過身子,輕悠悠地嘆息:“是我虧欠她的。”
永安府。
浣湘到的時候,敏赫正在侍候俞錦凡沐浴。隔着層層紗幔,她垂首屈膝在外:“世子萬福。”
敏赫迎了出來,笑盈盈的:“浣湘姐姐快起來,世子正在沐浴,有何事你和我說便是。”
浣湘看是她,臉上也有笑意,把手中東西捧起:“夫人幾日前親手做了套華服,命奴送來給世子。”
“夫人用心了。”敏赫笑道,接過她手中的物品,眼珠子悄然轉動,試探聞訊:“除了這衣物,夫人可還有其他交代。”
浣湘看了紗幔里的影子一眼,頷首道:“夫人讓奴轉告世子,邊境險惡,定要小心,她等着世子凱旋歸來。”
“夫人沒有責備?”敏赫驚疑。
浣湘搖首,清楚她的疑慮,猶豫片刻,輕輕掀開華服上蓋着的錦布,顏色清雅的衣角露出,綉着清蓮。
敏赫一驚,險些叫了出來,壓低了聲音道:“這個...夫人是何意?”
浣湘抿了抿唇,嘆息道:“夫人是心疼世子的。”說罷,推了推那套華服:“你拿去給世子看了,她定明白夫人心意。”
敏赫輕咬下唇,最終點了下頭,捧着華服奉進紗幔。
“母妃可是傳我過去?”微微後仰躺在浴桶之中,俞錦凡閉着雙目幽幽問道,眉頭已是鎖着。
“世子看看這個?”敏赫輕笑道。
俞錦凡聞言,懶懶地睜開眼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視線轉向她手中的物品,頓時愣住。
“世子,這是夫人親手縫製的。”敏赫說明道,又把佟夫人讓浣湘轉達的話說了。
俞錦凡眼中似有恍惚,沉默許久,她閉上眼,道:“讓浣湘回去復命吧。”
敏赫猶豫道:“世子沒有話要傳給夫人?”
俞錦凡卻是說:“衣服就放這吧。”
敏赫垂目看了眼手中華服,小心放在一旁,掀開帘子去送浣湘。
把人送出府外,敏赫折返回來,剛掀簾入內,就見俞錦凡從浴桶中站了起來,身形纖長妙曼,膚若美瓷。
“錦布。”
從呆楞中回神,敏赫急忙垂下眸子,拿了屏風上的錦布雙手奉上。等俞錦凡接過,她又折到屏風處取了要換上的私服。
長腿帶起點點水花從水中邁出,白皙的雙腳踩着潔凈點毯上,俞錦凡用錦布擦去身上的水漬,垂首掃了眼敏赫雙手奉上的私服,拿其中一件褻衣換上,再伸向衣服的手卻突然停了下來,竟赤腳往着剛剛送來的華服走去。
敏赫詫異地抬頭,見他動作,要出口的疑問頓住。
掀開錦布,華服展露,色澤清雅,紋路秀美。俞錦凡眼中閃過落寞,修長的指腹沿着花紋撫過。“敏赫,幫我更衣。”他淡淡開口,轉頭對敏赫驀然一笑。
敏赫被那突然的笑靨震了一下,也跟着笑了起來。
華服展開,水袖套進素手,一件件錦衣被穿上,敏赫半蹲着身子,為俞錦凡系好藕色腰帶,把那衣袖裙角理平,才站了起來,望着面前的俞錦凡,不由有些痴了。
俞錦凡沒有察覺她的異樣,而是提着裙擺赤足走到古銅鏡前。橙黃色的鏡面里,清蓮藕色錦衣上衫,配着色系偏淺一分的素色百摺羅裙,外面罩着一層青色薄絲羅紗,那領口處和腰帶上,綉着細碎小花,一朵朵點綴着,清雅秀麗。姣好的面容配着這秀麗的錦裙,眉不描而黛,膚無需敷粉而如脂,唇如丹果,加之如瀑長發,萬種風情盡生。
盯着鏡中的鏡子久久失神,俞錦凡抬起手,一縷黑髮在雪白的指間滑動。“敏赫,我好看嗎?”她突然問道,轉過頭來,笑盈盈地望着敏赫。
“好,好看。”敏赫應道,看着她臉上秀美的笑靨,心口發酸。
“這還是我第一次穿女裝呢。”俞錦凡嘆道,抬手愛惜地摸過身上的衣服,眼底無奈更濃:“明明女兒身,偏偏扮男兒。”
敏赫見不得她難過,輕聲喚道:“世子——”
俞錦凡抬手:“我無礙。”
敏赫咬着下唇,心裏對她千萬分的心疼。
“敏赫,幫我換下吧。”半晌,俞錦凡道,依依不捨地從鏡中收回目光。
私服換裙裳,鏡中又是贏弱男兒裝,俞錦凡只是掃了一眼就不願再看,目光落在被敏赫小心翼翼疊好的裙裳上,她沉目道:“壓在隨行的箱底里,莫要被人發現了。”
“是。”敏赫道,珍貴如寶地收好。
明月高照,離南楚國都遙遠的北真公主殿裏,沈蕊徹底失了眠。
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她翻被起身,換了套輕便私服,趁着月色無人,悄然翻牆離了宮殿。
北真部落向來平和熱鬧,夜市更是一大特色。燈籠掛滿長街,小吃擺滿街頭,三三兩兩的人結伴而坐,喝酒說笑,離遠些的空地上,玩樂的人群圍着篝火,高唱着民族歌曲,個個臉上洋溢開心。
沈蕊在房檐屋頂上坐着,望着下方熱鬧自在,臉上愁悶漸消。“對酒當歌,瀟洒一世!”她對着明月笑道,端起路上買的酒,仰首就灌了一半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夜色徹底深了,夜市也漸漸靜了下去。沈蕊坐了起來,扶着空了的酒罈望着下方燈火消去,勾唇一笑,躍身跳下屋檐。
翌日天明,碧町循着平日的時間敲響宮門。意外地,室內安靜,沒有半點回應。
蔓昭端來侍奉洗漱的物品,見她還站在門外,驚異道:“主子還沒醒?”
碧町卻是眉頭微鎖,不等蔓昭反應,驀然推開宮門。
“姐姐!”蔓昭驚呼,雖然平日公主待她們極好,但如此失禮數還是從未有過。
碧町沒有理會她,而是逕自邁入宮殿,往着主室去。
蔓昭受驚不小,慌亂地追了上去,全然忘了手中端着東西,水漫過盆面,撒了一身。“姐姐,你這是——”出口的話在看到床上空蕩后頓住,蔓昭詫異地環顧四下,還是不見公主身影,詫異道:“主子呢?”
碧町臉色蒼白的咬着下唇,手上拿着的皮卷捏出痕迹。
母親親啟。
背面寫着四個狂草大字的皮卷被送到首領夫人手中,南弦慌神地打開皮卷,便見女兒字跡清晰:解鈴還需系鈴,成婚之日為期,定平安歸來,勿念。
“這孩子...”南弦揉着發疼的腦袋,無奈十分。
侍女簡頤趕忙幫她按着,寬慰道:“夫人,些許公主只是貪玩,出去幾日便會回來。”
南弦搖着腦袋,十月懷胎,膝下長大,她太清楚自己這個女兒,更清楚她這句‘解鈴’是何意。“邊關險惡,我擔心她的安危...”南弦嘆道,心神難安。
下側碧町跪首,自請道:“夫人,奴請命出宮,尋回公主。”
蔓昭見狀,想也不想跟着跪下:“蔓昭也要去尋公主,請夫人准予。”
南弦抬目看兩人,碧町擅長醫理,蔓昭功夫了得,兩人又是自小陪着沈蕊身邊的...若是有她們陪着,周全許多。如此思慮,南弦頷首道:“你們沿着邊境尋去,定能尋到慕兒。”頓了頓,她又說:“若她肯與你們回來最好,若是勸說不了...你們便在身側陪着,務必保她安全。”
南楚強而有禮,猖平蠻虐好惡。
北真部落地處北境偏東,離着北部的猖平實則只隔兩座南楚小城丘陽、臨門。
這便是北真為何歸與南楚的原因,若是南楚邊境不保,北真部落的生活也將不再平靜!
戰亂髮生於丘陽以西,她需穿過臨門、丘陽,才可抵達戰場。沈蕊心裏思量着行走路線,騎在馬上望着兩邊生活安樂的北真百姓,心中想法更加堅定。
執鞭策馬,天亮時分,她已然出了侗賽城,往着戰亂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