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落幕（上）

蘇煙請來的群演認為自己在工作過程中受到了精神虐待，紛紛抗議要求加工錢，蘇煙無法，幾經商討后付了錢，這才從這群吸血鬼中逃脫出來。

她拖着疲累不堪的身子回到自己的出租屋。

破舊的出租筒子樓看上去像常年未維修的上世紀文物，當然，它並不是文物，事實上，除了同樣古老這一特徵外，它與文物再也沒有任何沾邊的點。

蘇煙上樓的時候腳步放得很輕，因為稍一用力，就會震落簌簌的牆灰來個風吹雪，或者驚嚇跑周圍散步的鼠兄鼠弟，不管哪種場面，都是龜縮在這裏的落魄者們不願看到的。

蘇煙自然也沒有特別的愛好。

她輕手輕腳地上樓，然後在自家門前停了一下，她低頭掃了一圈，在門前的那塊地板上並沒有發現歪倒的空酒瓶后，她鬆了口氣。

她害怕看到那些東西。

上一次她看到那東西后，一進門就遭到了一頓毒打，那個像瘋子一樣的男人對這樣的遊戲喜歡極了，並樂此不疲。

那一次他就在她的腰背上留下了一大片的青紫，為了不讓人發現自己活得就像下水道里的臭老鼠一樣，她還因此算計了《戀人》劇組裏的一個人，藉此掩飾自己受的傷。

是了，那個人就是戚楠。

戚楠……

這個名字，每次念起都會讓她心緒倍加複雜。

她定了定神，將出現在自己腦海中的某人甩開掉，直到完全沒了她的身影后，她才取出鑰匙開門。

老式的防盜門黏着斑駁的銹跡，她推門的時候，差點被破皮的鐵皮劃破了手指，她趕緊收回手。就在她收手的同時，一道陰影快速朝她落下，她還反應不過來，就被什麼東西罩頭蓋住了視線了。

“啊——”

她的驚叫聲短而急促，因為下一秒，她就被人踢到了肚子，疼痛讓她的聲音壓在了喉間，再起沒力氣呼出。

施暴者並沒有因為一擊得手而停止施暴，看不到的施暴者對着她就是一陣拳打腳踢。

她像蝦米一樣抱頭縮着。

拳頭就像狂風暴雨一樣襲來，又像暴雨一樣迅速退去，整個施暴過程沒有超過5分鐘，蘇煙卻像死了一樣無聲無息地躺在了水泥地板上。

但並沒有死。

不知多久后，她的手指五指重重地捏在一起，露出青白的指節。

她在臭烘烘的破布袋下無聲哭泣。

為什麼？

她為什麼要活得比所有人都要低賤，任人欺辱？

為什麼……

第二天，蘇煙依然按時去了金鼎。

她借了戚楠的身份影響在金鼎找到了一份工作，不同於之前的皮肉生意，現在她只需要當個真正的服務員就鞥呢賺取一筆不菲的工資，就憑這一點，她也不願意放棄這份工作。

所以，儘管全身疼痛，她還是咬牙去了金鼎。

也不知道那群暴打她的人是怎麼想的，他們並沒有重傷她，只是讓她吃盡了苦頭，甚至，他們還刻意避開了她的臉，讓她看起來和常人無異。

懷揣着滿心的疑惑，她到了金鼎。

也許是精神不濟，她在給一個客人送酒水的時候，出了一點不大不小的差錯，她因此遭到了客人的詰難，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再遇了戚槿。

意外的是，這位戚家大小姐竟然出手替她解了圍，她帶着她離開了。

“你去找戚楠問了？”不知道是有意無意戚家小姐這麼問道。

蘇煙看得出來，戚槿似乎對她和戚楠之間的事很感興趣。然而，她並不是太想談論這件事，因為這會讓她想起昨天的狼狽，她的表情也因此變得有些尷尬。

戚槿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難得地沒有挑出她的難堪，而是轉而換了個話題：“你臉色不太好，是生病了嗎？”

儘管是為了照顧她的心情才轉換的話題，但……不得不說，這個新的話題依然讓蘇煙不那麼好受！

她聞言目光有些游移，小聲道：“……沒,就是沒睡好。”

她當然不是因為沒睡好，而是被群人莫名其妙地暴打了！

說起來那群人為什麼要打她？

是受誰指使？

她到底惹了誰了？

她都不知道，只在心裏頭有了模糊的猜測，只是在沒有證據之前，她又不太確定。

“是這樣嗎？”戚槿好意地沒有深問。

戚槿和蘇煙並不熟識，因此只說了幾句場面話就準備分開了，走之前，她提起了一件事，“聽我一朋友說你之前在一個劇組拍過戲，後面因為一些事情退出了……明天就是那部電視劇的首映禮了，我這裏有首映禮的門票。”說著遞給蘇煙一張票，“你要是喜歡就去看看。”

“我不……”蘇煙反射性地想要回絕，但當她的目光落在那張門票上時，她又鬼使神差地接下來了。

——那畢竟是傾注了希望的一部劇，她想從那裏開始改變，只是……

一切都因為一個女人，她的所有努力全部白費，讓她又跌回到了骯髒的泥濘中！

想到這裏，她的眼中不由得帶了些恨意。

捏着那張薄薄的門票，她突然問了句：“戚楠會去嗎？”

她似乎並沒有想過要問這個問題，所以問完之後她自己都有些驚訝。彷彿為了掩蓋自己有些變得奇怪的心理，她欲蓋彌彰地急切補充了一句：“不是，我就是隨便問問，我就是……”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終什麼也聽不到了。

戚槿不以為意，她聳了聳肩，道：“她是主要演員，當然會參加。”

蘇煙聞言捏緊了門票。

“謝謝你的票。”她離開之前對戚槿說道。

道完謝之後，她就拿着票離開了。戚槿看着她的背影，一改之前的隨和，眼神變得玩味又鄙夷。

“原來你在這裏啊……”一個女人朝她走來，見她目不轉睛地看着一個方向，便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又是那個女人？你不是找人處理她了嗎，怎麼會還在這裏？”

戚槿笑得惡意滿滿：“處理只是手段，不是結果。結果當然是放她們狗咬狗最有趣了！”

莫穎啞然失笑：“你還是這麼惡趣味。”

就像戚槿所說的那樣，戚楠確實要出席首映禮，這可是她第一次演主要角色，有里程碑一般的重要意義，她當然不能錯過這麼重要的事。

《職業戀人》經過之前一系列的運作后，終於將於半個月後在蘋果台開播，這次的首映禮也是在蘋果台的演播室里直播，其地點就在M市的鄰市，距M市只有兩個多小時的車程。

戚楠原本想要邀請容呈同去，只是得知朝榮科技與政府的航道合作案到了緊要關頭，她只能將邀請壓下。

“容容，等回來我們一起看重播！”戚楠天生樂觀派，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她甚至覺得兩個人一起看重播也是一次不錯的體驗。

約定好后，戚楠就趕去了鄰市。

首映禮都大同小異，戚楠上台前看了基本流程，在台上也不顯局促，互動的環節也玩得挺開心，總之還算順利。

但台上的戚楠笑得有多開心，台下的蘇煙就有多難受。

原本她也應該站在上面，甚至應該站在比戚楠更閃耀的位置，然而這一切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都是因為戚楠！

這個女人明明和她擁有最親近的血緣關係，卻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在泥濘中掙扎求生，她甚至要把自己從燈光下推出去，拒絕自己分享哪怕只是一點點的光亮！

哪怕只是伸一隻手拉自己一把，讓自己不至於在透不進光的暗黑中卑賤爬行！

哪怕只是伸出一隻手就好。

可看看她做了什麼？

她只是站在高處，愉悅地看着自己，看着自己每一步都爬得毫無尊嚴！

她就是這樣一個人！

沒有哪一刻，比現在這一刻讓蘇煙覺得更恨。而她的恨意都皆數隱藏在陰影下。

台上。

戚有那麼一刻，楠恍惚以為自己落入了毒蜘蛛的目光下，她疑惑地看向台下……

“怎麼了？”雲詩詩發現了她的異常，關心地問了一聲。

什麼也沒有發現的戚楠回過了頭，扯了扯嘴角，道：“……沒。”

近兩個小時的首映禮很快結束，戚楠為了能趕回M市，匆匆去了後台換妝，也就在她去後台的時候，她接到了一通電話，來自蘇煙的。

“你離開劇組的時候，忘了叫你刪了我的聯繫方式，真是失禮了。”戚楠這話說得可不討人喜歡，“那什麼，我現在能請求你刪了不？要知道，不管在哪個時候，接到你的電話都讓我喜歡不起來。”

蘇煙握着電話的手緊了緊，道：“我在首映禮現場。”

戚楠再次不留情地補了一刀：“哦，謝謝你的歡喜，有你們這些粉絲的支持，這部劇一定收視爆棚。”

——她一句話就抹消了蘇煙在劇組的全部存在，純粹把她當成粉絲了！

蘇煙的臉扭曲了一下，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無視她的話，接着道：“我想和你見一面。”

戚楠當然不可能答應，她拒絕得也十分乾脆，直接丟出兩個字：“沒空。”連敷衍都不屑。

“我只是想當面問你一點東西。”蘇煙頓了頓，道，“問完之後……我以後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我發誓。”

戚楠沉默。

她想着，如果能一舉解決這個問題，見一面似乎也不錯？好吧，她必須得承認，她已經被蘇煙的無孔不入惹得厭煩透了！

她稍一沉思，便有了決定。

“在哪兒見？”她問。

蘇煙約的見面地點就在演播廳外的一間洗手間裏，從地點的選擇這一點來看，洗手間固有的私|密性確實很受廣大群眾的喜愛，紛紛將它視為密談的十佳場合。

戚楠對此不做任何評價。

她承諾見面后並沒有立刻趕去，而是先卸了有些難受的舞台妝，這才跑去見面。

她到的時候，蘇煙已經等了很久了，似乎再等一分鐘就有綳不住脾氣的意思

還好戚楠已經到了。

“說吧，你想找我做什麼？”戚楠也不想和她迂迴，一見面就開門見山。

蘇煙看了她一眼，猶豫了一下，問道：“戚楠，你知道《陪伴》劇組在廣招角色嗎？”

“是這樣沒錯。”戚楠沒有否認，“所以？”

蘇煙更猶豫了，她似乎有些緊張，手指不自覺地蜷縮了一下，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坦白了心跡：“你能幫我介紹進去試鏡嗎？我是說，容呈，有那位容家的人推薦……”

“噗！”

“……”

“噗。”戚楠跟戳破了的脾氣一個“噗”個不停，她不說話，只是笑，但在她的笑聲落在蘇煙耳中，那就像是赤果果的嘲諷。

蘇煙掃紅了臉：“我就求你這一次，只這一次，我以後再也不來煩你！”

“噗，蘇煙啊。”戚楠這一次開口了，“你以為你能以什麼樣的立場要我幫你？憑你曾經算計過我？”

蘇煙急切道：“我們是……”

“喂喂，別說噁心人的話。”戚楠趕在她說出噁心自己的字眼之前打斷了她，“我最後告訴你一次，我厭惡你。”她頓了一下，再加了個程度副詞，“極了。”

蘇煙臉色蒼白，但為了能讓自己從泥濘中爬出來，她堅持着。

是了，從很久以前，她都捨棄了尊嚴，面對宋奕，面對其他所有能伸手幫自己一把的人。

她只是想自己活得更像一個人呀。

“你真的不能幫我一下嗎？不能嗎？”

“別說傻話，我一窮二白，能幫你什麼？”戚楠低頭看了眼時間，“那什麼，如果你想說的是這個，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我幫不了你，也不想幫。還有……再見？”

蘇煙抿着唇看着她，不說話。

“好吧，看來你明白了。”戚楠朝她說道，“那麼，以後請遵守你的承諾，別有事沒事往我這兒湊。”

說著，戚楠出了洗手間往走廊走去。

蘇煙就這麼看着她的背影，看着看着，她也動了。她跟着她走了出去。

空蕩蕩的長廊，兩人一前一後地走着，只剩彼此間的腳步聲相互呼應。

走到樓梯口時，蘇煙突然出口叫住了戚楠。

“還有事？”戚楠回過頭看她。

“還有最後一件。”蘇煙突然朝她笑道，這笑容來得突兀又違和。

戚楠心頭湧上一種難言的怪異感，她不動聲色道：“什麼事？”

蘇煙彎了彎嘴角，朝她更近了一步，戚楠意識到她離自己過於近了，正要退開一點，蘇煙卻先她一步，伸手重重推了她一把！

她們就站在樓梯口，可想而知，這一推會造成怎樣的慘劇！

“去死吧。”蘇煙微笑道。

戚楠在失去重心往下掉之前，伸手抓住了蘇煙的一隻手，她原本是想借力於她，不讓自己掉下去。哪想，蘇煙那個傻逼殺人埋屍業務太不熟練，她這一抓，借力不成，反倒把對方也給拉下來了。

戚楠：“……”

於是兩人相親相愛地把手滾啊滾，雙雙擺樓下了。

戚楠在撞到頭失去意識前一刻，還樂觀地想——

得，至少仇報了。

只是……

和容呈一起看重播的約定怕是不能實現了。

她落寞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