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春天裏的夢

6.春天裏的夢

白晝漸長,風也吹得暖了,桃李含苞,櫻桃花開,空氣里濕濕潤潤的含着水汽,雨水將至。

這一天下起綿綿細雨,天幕低垂,遙望去雲是陰沉沉的。

寶琢素來喜歡雨天,在家裏聽外面雨打竹葉,行人匆匆,自己悠閑地泡一杯紅茶,最舒適不過。但這天她的預感卻不太好,右眼眼皮一直在跳,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

小樓且還安慰她多心,到了下午,雲消雨散了,那邊卻有個面目清秀的小內侍跑到梔蘭閣,神色很緊張,搓了搓衣角才敢說:“德公公得了陛下口令,叫你家娘子往後不必去了。”

“不必去哪兒?”小樓還懵着,特意問明白了,“你確定這話是和我家娘子烏美人說的?”

“近來選成書使的除了烏美人還能有誰,你——你叫烏美人自己想想哪兒錯了罷,反正陛下是說往後不用她過去了。”

小內侍自覺這活接的晦氣,得不了賞不說還要落一身埋怨,等對方明白意思了,立刻反身跑走了。

小樓在後面“哎哎”叫他不住,只能滿頭霧水地進了裏間,把那番話和寶琢重說一遍,寶琢也是摸不着頭腦。

山薇亦在旁邊替寶琢磨墨,聽了這滿耳朵,頓時擱下了墨條,“娘子可是上回去時,有什麼失禮之處叫陛下不喜了?”

“要說失禮,我第一次去的時候還更失禮些。”寶琢託了腮,一陣苦思冥想,“難道是……不會吧,這也不是我的錯啊……”

“娘子想到了什麼?”

寶琢想不得法,就將那次關於艷書的事都告訴了兩人。在這方面,她並不會藏着掖着自己琢磨,畢竟比不過土生土長的人,倒不如知人善任的好。

但還沒等山薇認真找出解決的辦法,寶琢發現一覺醒來,嗓子竟又啞了!

比風寒那一回還要糟糕,像嗆了辣椒一樣,說話都要流淚。

固然梔蘭閣的人都急了,但卻幫不上什麼忙。還是寶琢走到外間去清一清耳朵的時候,聽到了宮婢私底下的一番話。

“誒,你怎麼想的,敢給娘子下刀草。這刀草性烈無味,少許可以治畏寒之症,但如果吃多了,可是像刀割喉嚨一樣疼。娘子不曾虧待你,你竟下得去這個手?”

“這有什麼,我背後可是有崔美人撐腰的。”

“不都是正四品嗎,你何苦……”

“哪裏是一樣的正四品,你當烏美人真的得寵嗎?我告訴你,崔美人那才是真得寵……”她扒拉扒拉說了許多,越說底氣越足,“現在你可知了?更何況我們是大玄子民,何苦給那烏戎婢賣命,你不如學學我,討好了崔美人就什麼都有了。”

“可娘子終歸是娘子,咱們做奴婢的安分守己就是了。”

“只看這次崔美人出手,你家娘子好容易低聲下氣求來的書使一職,可不就沒了。且瞧着罷,那烏戎婢落到崔美人手裏,再出不了頭了!”

聽到這,寶琢還沒說什麼,站在她旁邊的山薇目中冷光一閃。

“娘子恕罪。”她屈身極端正的行了個禮,復繞過樹枝走到那兩人跟前,聽得那裏響起一聲驚呼與告饒。

隨之不久,傳出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

*

山薇再出來的時候,發現寶琢在枝椏間挑來挑去,一副拿捏不定的樣子。

她不由得出聲,“娘子……?”

這時聽得清脆地一折,“啪”地聲,隨即花葉都被粗魯地擼了下來,寶琢掂了掂手感,冷笑道:“都被人欺負到家門口了,打她有什麼用,走,跟我去找崔皎!”

什麼?

山薇被她的舉動驚在了原地,過了須臾,才終於驚醒過神,趕緊追了上去。

寶琢本就不習慣古代那種一步一挪的走法,這會兒走得腳下帶風,山薇怎麼也追不上。

“娘子——”一向沉穩持重的山薇終於急變了臉色。

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這也太過了!

好不容易等她喘得近乎斷了氣,人也追上了——卻已經到了崔皎的湘水閣門口。閣子外清清靜靜的沒人,寶琢敲了敲門。

裏面門一拉,崔美人那張精心打扮過的臉立刻露了出來,她喜笑顏開,嬌甜喊了一聲兒:“陛下……”

“哼。”寶琢拿出拿唐刀的架勢,雙手握住枝條,一上來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劈了下去!

“陛什麼下,叫你天天想男人!叫你天天想男人!叫你天天不做好事!叫你作惡叫你作惡叫你作惡——”

那一下氣勢十足,之後就是沒章法地橫劈側砍,連捅帶刺!

崔美人連連發出驚叫,雙手揮舞着大袖去擋臉,驚恐地喊:“烏石蘭寶琢你瘋了!你敢打我,你怎麼敢打我,你這個外邦蠻夷,啊——你們快拉住她,好疼——”

這時候寶琢的頭腦竟很清醒,一邊打一邊告訴她:“我們同為正四品美人,我打你怎麼了,我以下犯上了?我欺老欺幼了?崔皎我告訴你,我還就打你了!”

“小樹不修還不直溜了!不打你你還以為做壞事沒報應呢,慣得你!”

她嗓音嘶啞,打起人來雷厲風行,如鬼魅一般。

“陛下——陛下救我——”崔皎捂着臉痛哭。

原先她開門時宮人都以為是皇帝要來,忙着掃榻侯茶去了,哪知道沒多會聽見自家娘子的慘叫聲,等連忙趕出來,已經讓寶琢連連得手一頓好打!

幾個宮人忙一窩擁上去,不敢對寶琢做什麼,只把兩個人扯開來就罷了。

崔皎這會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氣得臉色青白,乾脆撒潑,“烏石蘭寶琢,你好——你好得很——你們扯什麼扯,叫她打!叫她把我打死了!看她怎麼和陛下交代!”

寶琢眉宇間透着硬氣果敢的神色,丟下句,“不用你操心,我這就去和陛下請罪!”

說著,一把扔了樹枝,把牆邊看愣了的山薇一同帶走了。

*

在雨後的干闌亭雙目朝外,遙看天高水長,湖面泛起一陣波光粼粼。

亭外站着個內侍公公,面白無須,臉蛋身材都胖得富貴,一雙耳朵比旁人都大,笑呵呵的樣子宛若彌勒佛,不是德碌又能是誰?

他攔住了寶琢不讓進,還是那張雷打不動的笑臉,“烏美人您就回去罷,陛下不應,奴婢可不能放你進去,這是掉腦袋的事!”

寶琢也同他笑呵呵的,“那德公公,您倒是替我進去通傳一聲?”

問都沒問,說什麼陛下不應,虧不虧心!

“這不能夠,不能夠。”他連連搖頭,反正就是推拒,“您看您嗓子都這樣了,還是先回去養養罷。”

寶琢抿了下唇,目光微動似有所抉擇。

“好,不讓就不讓。”

看她走遠了,德碌也鬆口氣。放到平時,他去通傳一聲倒無妨,畢竟陛下沒有流露出嫌惡她的意思,但今天嘛,裏頭的皇帝可不是往日她見的那位皇帝——

誰知他這才剛放鬆了警惕,那邊就聽到“噗通”一聲,太液池濺出了一朵水花兒!

德碌瞪大眼睛一看,嗬,竟就這麼跳下去了!

看這勢頭還會浮水,游得還不慢……

邊上的侍衛也都傻眼了,忙不迭過來請示,“公公,您看咱們要跳下去攔嗎?”

德碌視線眺向不遠處的干闌亭,過會兒,拂塵一擺轉過了頭。

“罷了,陛下不讓管。”

江南魚米鄉里養出來的人自然是浮水好手,鑽入湖裏的寶琢宛如一條游魚,頃刻間就游到了亭腳下。

她手一伸,握住了亭子外鋪的木板,浮上來猛咳幾聲。

皇帝正獨自在品茶,從她下水起就饒有興緻地看了一路,及至她浮上來了,倒好心給她搭了一把手。

“嗆着了?”

“咳咳……多謝陛下……咳……”近來時不時就要咳,因為怕溺水,剛剛只能強忍着,現在一下子發作出來就厲害了。

她攀着他手臂爬上來,衣裳都濕得一塌糊塗,幸好顏色深,倒顯不出什麼。她一身襦裙瑟瑟,拔了金釵,偏頭擰起長長的黑髮,竟是別樣的認真。

皇帝凝視她半晌,等她快好了,方遞去一杯熱茶,“何事來尋朕?”

言語間並沒把她的狼狽當回事,好像只是接待了一回訪客。

寶琢覺得奇怪,今天皇帝的心情好似不錯,話里話外多了幾分溫度。

一時之間,她不知道是要按計劃那樣跪下請罪,再娓娓道來,還是乾脆就接茶同他閑話才好。

“不必多禮了。”他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朕恕你無罪。”

她這才接過了茶盞,先不喝它,只是答他的話:“來尋陛下,是為書使一事,我想求個緣由,為何陛下突然說不要我去了,是我哪裏做得不好?”

“咦?”他像是有些意外,頓了片刻才回神,“哦,是為這個……”

“是為這個。”

她大約極力想表達出灼灼的目光來,便有些大膽的直視他。但她臉頰邊還有晶瑩的水珠,一雙桃花眼眼尾略彎向上翹,似是水波流轉,嫵媚又多情。

皇帝單手握拳咳了一聲,很無辜的模樣。

“沒有,朕不曾下這樣的旨意,大約是德碌他們傳錯了,你照舊來就是。”

寶琢怎麼也沒想到對方的回答會是這個,一時怔住。

他見之笑了,“這樣可好?”

寶琢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笑,眼睛裏的冷冽融了,像春風一般,莫名使人心醉。

但於她而言,還是能繼續做書使這件事,更值得她關注。這代表懸在她頭頂上的那柄劍,暫時不會落下來。

她喜不自禁,站起身彎腰一拜,發自肺腑的真心。

“多謝陛下。”

“不必。”

他心情頗好,品着香茗隨口又問:“可還有別的?”

“哦,還有一事請陛下恕罪,才剛不小心,將陛下的崔美人打了。”

“噗——”

皇帝一口茶險些噴了出來。

*

長安殿,帝王的居所。

長夜過去,內侍宮婢盡皆忙碌起來。皇帝照舊先漠然揮退了他們,自己取了衣裳入了屏風。

等他從屏風後走出來,神情怏怏,打了個呵欠,衣裳穿得松垮卻不甚在意。

“奴婢幫您。”宮婢掐着時辰進來收拾,見狀趕緊把手裏抱的錦被放到一邊,先把他身上的飾帶、領緣穿戴齊整。

皇帝瞥了眼那床被被子,隨口問:“你拿它幹嗎?”

宮婢臉一紅,頭抬三分偷覷他,“陛下弄髒了,奴婢當然是要拿它出去洗的。”

弄髒了?

皇帝奇怪地看她一眼,想不明白睡一覺怎麼就弄髒了,忽而意識到什麼,頗震驚地重看了一眼那被子。

宮婢早就臉紅得不行,抱起被子跑走了。

陛下真是的,明明就是他自己弄的,偏要她說出來。

這邊皇帝還在發怔,過了會兒,他突然重新走回到屏風后,那裏有個箱籠,他打開箱籠扭轉了裏面的機關,沒過幾秒,便有一道門顯出來。

一直等到走進密道里,他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一路沿着道走進一間地下的密室,那裏的擺設精美華麗,竟不比任何一間宮殿要差。

“阿政,阿政你出來。”他笑得沒力氣倚在門框上,一手揉着肚子,“你是多久沒寵幸女人了,竟獨自發春夢?”

書案邊坐着一人,聞見聲半點不奇怪,頭也不抬地回他:“你有空笑,不如把這奏章看了。”

“看奏章有什麼趣兒,倒是我上回放桌上的《品香鑒》你看了沒有?”

伏案埋頭的那人不為所動。

對方忽的眸光微動,一口答應,“好,我看奏章。你告訴我是誰引你春心大動,如何?”

他早就走到了書案邊,此刻把頭湊過去,順手扯走對方正在書寫的紙張。

“宗策!”

那人怒了,摔了筆抬起頭來。

同是深邃俊美的五官,同是勾魂又霸氣的丹鳳眼,同是眉飛入鬢,同是鼻樑高挺,同是薄唇低笑,一個春風含笑,一個滿面寒霜。

竟是兩張一模一樣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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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今天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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