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獅子印
宗策察覺到她的目光,迅速將手往後一背,順着她的視線和她眼神相撞。
“怎麼了?”
寶琢搖了搖頭,“沒什麼。”等待判刑期間,什麼事都比不過他的回應重要。況且她剛剛只是分了神去看他的手,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沒有特殊的目的性,看得也不仔細。隱約覺得他的手背似乎不光滑平整,上頭像是有傷口亦或者是圖案,但因為對方往後收縮的太過迅速,一晃而過,便以為是看錯了。
“你……沒什麼要說的嗎?”她不安地問道。
宗策見她表情凝重,有着小動物遇見天災時的害怕,表現得那樣明顯,讓人想裝看不見都不行。他失笑,宮裏若論不會掩蓋自己情緒的人,她當是第一名。
他用沒受傷的手牽住了她,猛地一拉,將人帶到了跟前來。
寶琢只覺腳底下一個踉蹌,險些撲進他懷裏。沒等她回神,就聽頭頂男人低笑着說:“既然你不是和親公主,不如我們私奔?”
她腦子裏“轟”的一下,猶如銀瓶乍破,玉珠滾濺,血液逆流而上,幾乎聽不見別的聲音了。
“私奔”兩個字聽起來太可恥,她從前向來嗤之以鼻,能讓女人拋卻一切卻不能為她保駕護航,只能把她拉入最困難的窘境裏的男人,不值得女人傾心。
可對於這具處於險境的身體,除了宮妃身份孑然一身的身體,“私奔”意味着自由,意味着逃出牢籠。
“說的什麼鬼話!”她面頰仍紅的能滴血似的,但意識已經回籠,“退一萬步說,就算我沒有後顧之憂,你也沒有家庭負累,我們也逃不出陛下掌控的地方,這天下都是他的,逃了就是戴罪之身,他必是要抓人回來的。更何況——”
她抬眼睨他,不同於往常的害羞,那雙桃花眼真正是說不出的迷人:“你就知道,我對你有意?”
話雖如此,可他的話到底給她留下了影響。不說她是後世的一縷幽魂,便是這具身體,都並非是嫁給皇帝的那個人。那她還要再守古代的這些三綱五常,三宮六院,守着這一方規矩嗎?
宗策輕笑了一聲,抬起她下巴,湊近了吐息:“你對我是否有意我是不知,我只知,我對你有情。”
無論換了什麼身份,他洒脫不羈,喜歡明確表達愛意的那一面從未變過。他不像阿政總是把情緒藏進心裏,這對旁人是有用的,只有對心上人全然無用。
寶琢的臉頰像燒起來一般,褪之不去。
就在她視線放低時,不經意發現他用了剛剛那隻藏起來的手,而在那手上側邊的位置,彷彿畫著什麼圖案。
她捉住他的手腕,把手側過來看手背,“怎麼畫了東西在上面?”
只見手背上抹了許多顏色,勾勒出一隻獅子的形狀,像是府衙前的那對石獅子,不過更稚趣可愛一些。
宗策對她轉移話題的舉動感到掃興,但被拉着手看倒一點不着急,任她翻來覆去的看,嘴角噙着笑,信口胡扯:“陛下讓我做個試驗,說要在我們身上做標記,用來辨認神策令的身份。這只是畫上去的,等真定下來,就要刺上去了。”
他敢頂着傷口來找她,當然不會毫無防範,好歹隱藏了這麼多年,不至於栽在這種小地方。
一開始他是想這段時間不來找她,熬過也就好了,後來賢庸說她打了訊號想見阿敕,他就犯了難。因當時手裏拿着本畫冊,靈機一動就想到在傷口上做文章。
至於為什麼要畫獅子,當然是因為她留的那一口牙印子,和獅子張口的大白牙正好吻合。更何況她張牙舞爪時候的模樣,和小獅子倒是挺像的。
想到此處,他不由輕笑,惹得她丟來一個奇怪的眼神。
他改成微笑,安撫她過於靈敏的神經。
誰知道就在他在手上畫獅子的功夫,阿政竟有本事模仿他,騙了賢庸,知道消息后率先趕了過來。
寶琢收回看他的目光,輕易就相信了,她看的劇本電視劇不少,像這種某個組織要尋求一個共同的圖騰是常有的,不覺得奇怪。所以她只嘟囔了句:“要刺也不能刺手上,多顯眼,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
宗策很是認真的點頭:“你說得有道理,我回去就跟陛下反應,換個隱蔽的地方。”
兩人這樣你一言我一語,七扯八扯的,竟一直扯到天微微亮。
地平線上有一線亮光慢慢地升起來,變成一輪金燦燦的太陽,日光如花開出絢爛的彩霞。那些光投在他們倆的臉上,格外的平和安寧,又生出了新的活力和希望。
到了這個時辰,宗策自然是應該走了。
寶琢先前還興緻勃勃的面色緩下來,猶疑了一下,扯住了將要離開的人的袖子。
“你真的覺得沒什麼?雖然我沒有主動權,可是還是騙了你們所有人。”她垂着眸,不看他的眼睛,“我有負罪感,甚至對烏戎也覺得很愧疚。先騙了人,又因為自己覺得不安坦白了一切,我好像是一個儈子手,手起刀落,不是傷了這一邊,就是毀了那一邊,沒有人可以倖免。”
他不知道她的心結尚未解開,但他明白這種感覺,承受了很多壓力,環境讓人寸步難行,走不動,思維反而會活躍起來。
況且她想的並沒有錯,烏戎人一定會責怪她,至於他們……相信所有被欺騙的人,都不會在罪魁禍首揭穿一切的時候,坦然接受。
可宗策有些捨不得看她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他知道這是她被迫背負的責任,倘若他有怒火,那也不該衝著她去。早在第一次誤會她,對她發火卻逼得自己更加難受的時候,他就想明白了。
他彈了一下她額頭,這次的力道卻非常輕,幾乎滿含溫柔,“別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對於他們來說你只是一顆小棋子,發揮不了太大的作用,也不會有很大的危害。對於其他所有人來說,你都微不足道——”
“除了我。”
寶琢愣愣的被他彈額頭,愣愣的聽他說完了所有安慰的話,愣愣的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在朝陽下無限蓬勃有力。
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視野中,她才倏爾捂住心口的位置,喘了口氣。
那裏有血液在涌動着,心臟“砰砰”跳得極快。
在滿心陰霾的時候,她一定沒有想過,會殘酷的被他的甜言蜜語技能擊中。
*
就在寶琢擺脫了身份帶來的枷鎖,開始審視自己的感情時,突然一個晴天霹靂砸下來——
皇帝又一次不死心的傳召她侍寢。
“幹嗎這副模樣看着我。”宗策已經換上了帝王專屬的服飾,大搖大擺去桌案上取了酒壺,斟滿兩杯酒,一轉眼就看她被雷劈了的樣子,頓時好笑。“這是不願意?”
“當然不是!”她連連搖頭。
即使心裏一萬個吶喊“不願意”,她也不敢把這句話當著皇帝的面說出來,想死也不能死得這麼窩囊是吧!
她小聲地嘟囔:“但是……”
阿敕和那個神秘人,都沒有把她的真實身份告訴皇帝嗎,他們真的願意為她保守秘密?否則,如果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只是一個卑微的舞姬,皇帝就算不生氣,也不會是像現在這樣笑眯眯的吧!
他就像讀懂了她的心思一般,掃了她一眼,就道:“你的身份我已經知道了。”
真的知道了?
寶琢頭皮一麻,頂着壓力抬頭跟他對視,卻是腦子空白,不知道怎麼應對。
他伸手可勁兒揉了揉,她的小臉肉柔軟又有彈性,手感極佳,“那也不妨礙我享用你啊。”一句下流話,因為他低沉好聽的嗓音,顯得格外風流。
可這要看對誰說了,依寶琢的脾氣,聽了這句,她的火氣一下子衝上來,就這麼頂着發麻的頭皮,盯着他一字一句道:“那我也不該歸給你享用!”
按照安排,她住的地方是A人格的地盤!
“只是看你緊張,所以想逗你一笑,你真以為我是這種人?”他神情變得也很快,表現出頗為受傷的樣子,“要不是騙我的人是你,我早叫人把她剁了拖出去喂狗。”他森然亮了一下牙齒,盯着她直到她一個哆嗦。
他氣勢一漲起來,她又心虛了,低着頭說:“對不起。”
宗策只看着這樣的寶琢,聽着她的話,眼神就格外柔軟起來。他知道這宮裏,即便所有人都在犯了錯之後說“陛下恕罪”“陛下饒命”,也有一個她,會想不到安排自己的退路,而是真誠的為自己的錯誤感到抱歉。
他的寶兒,擁有一顆最赤誠熱情的心。
“寶兒。”他將她擁進懷裏,下巴抵着她的肩,安靜的過了一刻后,方用緩緩的語調和她說話,“依照你的推測和想法去查,確實查明了真相,錯在烏戎。只不過郁都真蜜古也有心思利用你姐姐對付你,她逃不了。”
這件事嚴格說起來,對大玄不是壞事。羌蘭人不知真相,於是他和阿政判了郁都真蜜古一個終身監禁的罪名,免了她的死罪,卻又只是軟禁於居所,一切待遇照舊,羌蘭人自然感激涕零。至於烏戎人,敢輕忽大玄搞出代嫁的戲碼,這一個把柄就握在了他們手裏,只要跟烏戎透露風聲,讓他們知道大玄皇帝已經從羌蘭公主口中知道了一切,他們必定不敢再自作聰明、輕舉妄動。
“你只用知道,自己已經過了一關,餘下的那些都不關你的事。有我在呢。”
寶琢聽着很感動,不枉費她把他們定義為夥伴!關鍵時刻還是很值得信任的!
他在她放鬆之後,笑着逗她:“以後,你就是我威脅烏戎的把柄了,千萬別在輕易犯傻,被那些心懷不軌的人算計了。知道了嗎?”
寶琢很想給他一肘子,陛下,“帥不過三秒”這句話,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