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引狼入室

25.引狼入室

山坡上的人已離開,靶場上卻仍舊僵持着。

寶琢自認來到大玄以後也遇到過一些危急的事,但從來不曾像眼下這般心驚肉跳。她咬着唇不說話,在想要怎麼過這一關。

宗策卻以為她心虛,手上力道不覺一重,捏痛了她。她忍着疼道:“我若說沒做過,沒有偽裝也沒有泄露信息,陛下信嗎?”

他下意識的鬆手,立刻又湧上惱火之意,質問:“近來都城風起雲湧,無論哪一件事,背後最終受益的人都是烏戎。這件事不是你做的,就是你姐姐做的,你認為是誰?”他神色像籠着一層霧,看不分明。

寶琢忽然一下子明白了,是烏石蘭玉珊那個女人在搞鬼!

對方究竟做了什麼?不惜捨棄自己這枚長久利用的棋子,要拿來當一次性消耗的擋箭牌。

他如同洞悉了她的意圖,眼神微冷,“想說是你姐姐是嗎?也對,朕寵愛你尤勝你姐姐,所以朕一開始不願意懷疑你,只讓他們去查烏石蘭玉珊,可是結果呢?”

“說話就說話,提什麼寵不寵愛。”她也生氣了,睜着眼睛瞪他,“尤勝的寵愛也不過如此,她洗乾淨了嫌疑,還不是懷疑到我頭上了?”

他忽而被噎了一下,竟是一下子找不着下口的地方。

她又道:“這件事我不知道該怎麼說,站在你的角度,我確實嫌疑最大。擊鞠場上的朱背為什麼攻擊我,它肚子裏怎麼會有紙條,紙條又偏偏是我寫的,一環扣一環。可是陛下沒有想過換個角度思考嗎?如果我沒有做過這件事,那有沒有可能別人偷走了我的紙條?比如最容易拿到我東西的婢女……”

他打斷她:“朕還沒提你那婢女,你就知道有這號人物,着實厲害。”

她看了他一眼,須臾,彷彿心灰意懶地道:“陛下既然已經認定了是我做的,那何必再多問我。就像對丁才人那樣,撇開廢話,叫人把我關進大獄裏去就是了。”

*

梔蘭閣的人見寶琢興高采烈地被賢庸公公接了去,卻步履匆匆地自個兒走回來,頓時暗暗擔憂。

山薇才行了禮就見自家娘子像一道風兒似的颳了進去,在內屋翻箱倒櫃,卻不知為何。她眉尖蹙起,匆匆邁着小步趕到,幫着開箱籠的蓋子,“娘子這是要做什麼?有什麼要尋的東西,讓奴婢和小樓幫您。”

寶琢翻了一陣兒,直起身轉頭看着她道:“找什麼?我想找一條白綾弔死,一了百了!”

山薇怔住。

寶琢不管她,終於從綾羅綢緞壓的箱子裏翻出了自己的寶貝匣子,打開其中一個屜子,果然藏在鳥腹中的那張紙箋消失了。她氣極摔開木匣,素箋從匣子裏四散飛落,像樹梢上砸下來的雪團,珠玉飛濺。

這時,小樓聽見這動靜狠嚇了一跳,着急忙慌地跑進來,“娘子?”

寶琢因剛剛來時一番快走和生氣,胸脯起伏,雙腮暈紅。兩人都看出她是動怒了,卻摸不着頭腦。只能看着她喘了幾口氣,稍微冷靜下來后,抬眼問她們:“我匣子裏的紙條,是誰拿去給烏石蘭玉珊的?”

這兩個人都和烏石蘭玉珊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她始終存留着一絲懷疑,卻不得不留着。她本來為自己做這種留下把柄的事懊惱,可這個習慣她保持了二十多年,並非朝夕之間就能改變。從來只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她們既然動了潑髒水的心思,不是紙條還會有別的。

皇帝又豈會知道,那張紙箋還有下面一半寫着:神策令的面具做得太精細,寫劇本時不如改個更嚇人的,比如閻羅面具……

一聽便是戲謔般地日記,誰會當真?但撕了那半張,就如同她在日夜窺伺大玄的秘密了。

兩人聽了這般直截了當的問話,臉色俱是一變。

“你。”她面無表情地指着小樓,“你一心向著烏戎王室,為了烏石蘭玉珊叛變簡直是順理成章。”說完她轉向山薇,“而你,雖然是大玄的宮女,但是從烏石蘭玉珊身邊被送到我身邊,近來又形跡可疑。”

兩人被指到時就給她跪下了,小樓瑟瑟發抖的模樣讓她多看了一眼。

她沒想過真兇會自動站出來認罪,見到這樣的情形她一點也不意外,冷聲道:“我給你們一個自證清白的機會,三日,找到對方行跡可疑的證據。到時候,就看誰的證據更能令我信服,誰才能繼續留下。”

小樓無措地看了看山薇,山薇卻是貼身伏地,應了一聲“喏”。

將兩人都遣走以後,寶琢的力氣像是被抽空了,剛剛那股勁兒一下子就跑沒了。

她沒有學過御下的知識,原主也沒有資格學習這些,所以方才不過是她藉著因生氣而高漲的氣勢,模仿皇帝的架勢去嚇唬人而已。這麼個花架子,幸而有身份優勢,讓她們不得不怕她。

實際上,她也沒有寄希望於她們真的找到什麼線索,而是藉此觀察兩人的態度。下手的人自然知道她這一次可能萬劫不復,不會把她的警告放在心上。

寶琢側伏在冰涼的席子上,望着暮光茫然出了一會兒神。在靶場時,皇帝是氣極了的,像是下一秒鐘就要把她關進大牢着刑部審問,可偏偏他又沒有。她不認為是自己欲擒故縱的小手段打動了他,或許是她的身份所代表的政治意義讓他難以決定,又或許,這段日子的朝夕相對讓他遲疑……

不行!

她撐地坐起來,神色堅定,無論是哪個原因,她都不能坐以待斃!

這件事到底還有什麼地方有漏子可鑽?又有誰可以幫助到她?所有的關鍵詞在她腦海里快速地過了一遍,鳥腹……紙箋……神策令……

——神策令!

她眼前一亮。

*

賢庸站在橋欄杆旁,跪地伏身,沖搖晃着的小舟上喊:“陛下,奴婢有事要稟。”

小舟上,男人曲腿席地而坐,手裏把持着一根魚竿,意態閑散地等魚餌咬鉤。此刻聞聲亦不曾抬頭,而是專註地盯着水面,任粼粼波光映照在他眼睛裏。

“何事?”他問。

“您曾下令,梔蘭閣門口若掛起玉片子便着奴婢來回復……”

宗策將魚竿丟開手,竿子拍在舟板上發出一聲脆響,打斷了賢庸接下去的話。但最重要的部分他已經聽見了。

靜靜過了一會兒,他抬了抬手,“去,把阿政那裏的面具拿回來。”

“咳,陛下,容奴婢多嘴提醒一句,今兒是您的日子。”

“先去叫麗淑妃侍寢,再去向阿政要面具——”宗策起身撣開袍子上的輕塵,心意已決,“為了不冷落美人,他也不會不給。”

*

德碌匆匆步入殿內,就見他的主子在燭光下把玩着手裏的面具,神色難辨。

他頭更往下低了一點,啟口喚了句:“陛下……”

“白天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說說看,阿策和她是何時開始的?”

德碌還是向著他的,當時不告訴他,是怕主子一時氣急找大殿下理論。這會兒想他冷靜了些,便如實答道:“據奴婢所知,烏美人為您當書使沒多久,就與大殿下有過交集。”

“嗯,繼續。”

“……都是湊巧,一次是烏美人誤用了大殿下常用來釣魚的那隻小舟,一次是兩人隔着牆說過兩句話,還有一回烏美人從樹上掉下來,大殿下接住了,兩人這才是第一次碰面。依老奴所想,大殿下當初大概不知道對方是烏美人,以為是宮女也說不定。”

“那後來也該知道了。”

德碌咳嗽一聲:“咳,陛下您說得是。”

“這事你一直清楚?”

“哪兒能呢。”他矢口否認,“是今日撞見了,老奴想陛下您必定要細問,因而才去打探清楚的。”

宗政把面具叩在桌子上,發出細微清脆的一聲響,連帶着德碌的心都跟着顫了下。他卻像剛剛的問話都不曾發生過一般,抬了抬眼問對方:“你剛剛急着進來,是要做什麼?”

德碌先是一愣,而後猛然想起似的,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對了,大殿下讓賢庸替您安排了麗淑妃,還說要借面具一用,您看……”

宗政注視着眼前的面具良久,點了下頭:“叫人給他送過去吧。”而後自己也站了起來。

饒是德碌伺候慣了,這會兒也被兩位陛下無聲無息的過手給嚇到了,心臟砰砰直跳。等人往外走了,才知道追過去問:“陛下,您這是要去哪兒?老奴先給您安排一番。”

宗政背對着他,嗓音渾厚低沉:“不必,不是說他已經安排好了嗎?”

*

夜裏的梔蘭閣與白日有所不同,很是安靜。宗策悄無聲息地進了來,順手取走了檐下掛的玉片子風鈴,人便落在了窗欞邊。澄黃的光從裏面透出來,把人影子照成了一團。

裏面的人顯然嚇了一跳,剛要驚叫,轉而又住了口,小心地挪來支起窗子。

先是男子的玉帶,緊接着是錦衣,慢慢露出男子的喉結,待看見玄鳥面具時,能聽見她鬆口氣的聲音。

“阿敕……”她眼睛微亮,像是夜行迷路的人終於看到了一絲亮光,說不出的欣喜,“上回你說如遇急事,可以用這樣的方式通知你。沒想到你真的來了,這麼晚了,真是不好意思。”

“你也知道晚了?”

他眼神帶刺,“倘若我不懷好意,你豈不是引狼入室?”

她愣住,今日一連串的打擊已經讓她疲於應付,這會兒又要面對阿敕莫名其妙的怒火。她沉默了片刻。

“我知道,你可能不是我想像中那麼好的人,但是你幫助過我,而我沒有別的辦法了。”她稍稍別過臉去,烏髮垂散在臉頰邊,遮住了她明亮的眼,“我是烏戎尊貴的公主,是陛下千嬌百寵的御妻,可是那又如何?”

可是那又如何?

她沒有再說下去,賭氣道:“是我沒有考慮周全,多謝你來這一趟。”說著,便要把支窗的木支撤下。

他從窗底談進去,攥住她的手腕不讓動,語聲放輕,“既然來了,先說說看,是什麼急事?”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陛下今天不一樣.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陛下今天不一樣.
上一章下一章

25.引狼入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