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戴面具的人

12.戴面具的人

寶琢也不知為何,明明不認識對方,可他瞬間如濃墨一樣沉下來的眼神卻讓她心悸。她晃了一下神,旋即清醒過來,穩住身形後退出了他的懷抱。

“多謝你,你方才……”

他定定看着她,像是把每一寸五官都辨認得清晰分明,才終於問道:“你是阿政……陛下身邊的那位書使?”

“是我,你見過我嗎?”她好奇地看着他。

“何止是見過……”他按住了眉心。

他一直以為,自己偷聽故事的小宮妃和阿政家的那位小書使,是兩個不同的人。前者他從沒見過長相,只知聲音清甜。後者容貌雖美,嗓音卻嘶啞。

直到剛剛他辨聲而來,看見的卻是與小書使相同的一張臉。

烏戎的兩位公主總不可能也是一對孿生子。他輕嘲地勾了勾嘴角,所以他和阿政有意的,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他的話讓寶琢覺得疑惑,但依舊彎了眉眼兒笑道:“無論如何多謝你了,你應是宮裏的侍衛吧,是在哪裏當差?我回去叫人給你備一份厚厚的謝禮。”

“謝禮就不必了。”他恢復自如的笑容,“我屬神策令,歸陛下親自掌管,旁人不得接近。”

這是戴上面具后,他們在外的身份。

“那怎麼好,既是陛下管着,那我就托陛下給你送過去?”她話才出口,想起什麼似的有些懊惱,“險些忘了——近幾天剛惹怒了他,恐怕不肯幫我……”

“惹怒了陛下?”他口中重複一番。

她撅嘴,“是啊,問了幾個不該問的問題,他可不就惱了。”

雖是抱怨,可神情那樣親昵,可見對方是很寵她的。否則又豈能說得出,“托陛下給你送過去”這樣的話?

宗策想起他曾問過德碌,阿政緣何心情不好,德碌的回答是:那位彷彿追着陛下在問個什麼事,陛下就惱了。

那位,那位是哪位?

他把目光放到了眼前的人身上,她才剛從樹上摔下來慌手慌腳的,衣服都亂了,可竟是沒發現,還用半塊撕沒了的手帕擦灰。因他救了人,就毫無防備的把底都透給了他,笑得一臉沒心沒肺。

他有些可惜的嘆氣:“讓他早了一步。”

寶琢歪了下腦袋不解其意,見他看着自己不動,才終於發現衣衫不整的事實,窘迫地扯扯衣領。“對了,還沒問你的名字呢。”

“問了我的名字,是要陛下嘉獎於我?”他輕笑間,忽而往下一壓,身影兒罩住了她。

寶琢小退了一步,仰頭盯住他。

“阿敕。”

他懶洋洋地抬手,將她滑進上襦領口中的那簇頭髮勾了出來,“我單名一個敕字。”

*

寶琢回去的時候,才走到庭院,山薇就已在迴廊處等着了。她依舊安靜的模樣,微躬着腰背,露出髮髻的紅珠頂心。

“才剛尚食局有小徒來尋娘子,拿着娘子的耳墜。奴婢聽了她一番訴苦,不是什麼大事,便做主派人與那邊知會一聲。娘子如今聖眷優渥,那頭自會應下。”她輕聲細語地道。

寶琢點頭,見她如此模樣另問了一句,“你有主意了?”

“是。”

她應聲時,恰巧走到門內,她先行跪坐在席上,展袖俯首一大拜,道是:“等到時機成熟,煩請娘子助我一臂之力。”

寶琢扶她一把。“我知道了。”

看來山薇在她身邊果然是有所求,但這樣更好。原先你來我往的打眉眼官司實在太累,現在態度一擺明,只當一場交易,雙方相處起來更和諧。

寶琢在更衣時,想起剛才自己衣裳不整的模樣,不由得出聲問:“阿薇,你可知道神策令?”

“神策令,娘子為何提及它?”山薇的聲音在屏風外響起,“它由陛下親自掌管,素來神秘,常人不得見。”

“他們是都戴着面具么?”

山薇手裏的活停下了,“娘子怎知,難道是見過神策令的人?”

“今日意外遇見了一個,幫了我大忙,人心腸是好,就是做事奇奇怪怪的。”寶琢一邊回憶一邊笑着從屏風後轉出來,“我想着你要是有認識的人,就備份謝禮託人給他。”

山薇擰起了眉頭,不曾回應。

“怎麼了?”寶琢奇怪。

“神策令中並非人人都戴面具,但若是戴了面具——”山薇與她目光錯開一分,嘆了口氣,“娘子還是少與他接觸才是。”

她只說了這一句,再多的,竟是分毫不肯透露了。

這時,外頭小樓清亮地喊聲傳進來,“娘子——娘子——”

寶琢只好暫時放棄了追問,走到外間應她,“你又怎麼了,”

“倒也奇了。”小樓急忙忙地拍去身上的塵灰,轉身走進來,“本來咱們烏戎不受重視,自從你得寵后,就越發好起來了,可見是運勢好轉了。”

見寶琢一副不解的模樣,她輕快地笑起來,“才剛陛下宣了旨意,要大公主今夜侍寢呢。”

*

皇帝一連宣了烏石蘭玉珊七天,除了麗淑妃以外,還無人有此殊榮,實屬罕見。宮裏也為此傳出閑話,說這妹妹本就是為姐姐探路的石子。意圖離間她們倆之間的關係。

可誰知道她們本就不是真正的姐妹,所以寶琢聽到這個,只當是茶餘飯後的笑料。

倒是崔美人,這七日裏原該有幾日是她的,一時竟都被奪走了,仗着從前得寵還去烏石蘭玉珊那兒鬧了一場。可烏石蘭玉珊身為名副其實的大公主,哪裏能像寶琢一樣,身邊只有一個小樓。烏戎大公主的架勢一擺起來,崔皎就被對方給灰頭土臉的蹶回來了,還讓眾人好生笑話了一陣子。

寶琢這邊除了原主請託的事暫停了進度,一時間唯恐再惹怒皇帝,也不敢有太大動作,倒是突然安閑下來。

她趁着閑功夫,去了宮裏的藏書樓。

這還是在某次與皇帝的聊天中得知的。他見她一意巴着書不想放,就叩着書案道:“既然喜歡,何必只在朕這裏看。”

像是笑話她別有用心似的。

“陛下要是願意借我,我就拿回去了。”她立刻抱住了書。

他嘴角一抹淡淡地笑意,“你既喜歡書,怎不知宮裏有座藏書樓。”

“誒?”

他用毛筆點了點書案的空閑處,讓她乖乖把書放回來。

“回去的時候,叫德碌把玉牌給你。”

於是她憑白得了一枚藏書樓的玉牌。早就決定沒有搜集到足夠資料前不動筆續老師的書,有這機會,怎麼能不去看看?

太極宮裏的藏書樓倒是樸實無華,不像前面幾朝的天祿閣、石渠閣。正中漆黑描金的匾額上就寫着方正的“藏書樓”三字,樓后湖石堆砌成山,松柏蒼勁,引水入池,與頂上的青黑琉璃瓦一同以水壓火。樓有三層高,一樓單設了書案憑几,為了防蟲防濕,並沒有書。

看守的人看過她手裏的玉牌,叮囑道:“二樓的書籍可供娘子閱覽,但切忌不可帶走。”

規矩好嚴。

她答應下來,抬步準備上樓。木質樓梯有些陡,踩着發出一點吱嘎聲響,大約有些年月了。

一上二樓,入眼就是整齊的書架,珍槧善本不勝其數,字畫、碑帖應有盡有,放眼望去望不到頭,宛如書海。

她信手抽了一本看,說得是大玄的風土人情。恰好是她想要的,也懶得拿下樓,當即拿出學生時代在書店看書的土匪范兒,席地而坐看了起來。

大玄對於她所在的年代來說,是一個斷檔的朝代,因為經歷了黑暗的百年,期間許多史料都遭到了破壞。而大玄,則是受損毀最嚴重的。她對這個朝代抱有極大的好奇心。

這篇說得是節慶,主講宮廷的節日,包括一年一開的牡丹宴,和即將到來的春蒐。大玄的春蒐遍邀海內外,北邊的烏戎、羌蘭,西邊的奇羅,海外的納烏,皆有使臣在列。項目內容豐富多彩,有觀看軍演、軍旗對陣、斗獸拼殺、獵場狩獵等,這一輪下來,將近牡丹宴的時節,使臣普遍都是待到牡丹宴結束才打道回府。

寶琢津津有味地翻着書頁,都說古人的生活節奏慢,這麼看果然是很慢……

“您今日怎麼這樣冷淡……”那邊忽而飄來一縷聲音,有幾分含羞帶澀的直白,“不過是來一趟書樓竟能相遇,真是我與您的緣分呢。”

寶琢把書壓到了鼻下,止住了即將出口的笑聲。

這是約/炮約到圖書館來了嗎?

“陛下——”

咳,居然是皇帝?

寶琢吃了一驚,覺得事兒大了。她抱着書,輕手輕腳地起來,踮着腳尖兒往那邊的書架后靠,小心翼翼地探出頭。

靠窗的位置站着兩個人,一個果然是皇帝無疑,另一個,竟是她名義上的姐姐烏石蘭玉珊!

她腦中浮現出了對方扇巴掌那一幕的狠戾,再看看眼前的小女人,頓時猛烈搖頭!

太可怕了,怪不得都說戀愛中的女人會變傻,這一個顯然已經開始陷落了。

但不知為何,男方的反應有點兒冷淡。

皇帝與她拉開了一段距離,淡漠地望向窗外的風景,聞她所言,淡道了一聲:“確實有緣。”

“撲哧——”

寶琢用力攏着書,不讓笑聲傳出去。

這算什麼,不冷不熱的,單隻看他神情,還不如不接那一句話呢,怕別人不知道他有多勉強似的。但也奇怪,既是傳言連日傳喚,應當很喜歡才是?

誰知皇帝耳朵尖,在烏石蘭玉珊殷切地再開口之前,忽而冷聲道:“誰?出來。”

寶琢往後縮了一下,左右想想,捏着嗓子回話,活像個小內侍。

“陛下,奴婢是來收拾藏書的,不妨竟見着陛下,不小心弄出了聲響,陛下勿怪,奴婢這就退了……”

“原是個理書的公公。”

烏石蘭玉珊先還不悅,無意中掃了眼書架的縫隙處,隱約看見一支粉桃木簪,眼神微動,頓時含笑對身邊的人說:“陛下大人大量,就不與他們一般見識了。”

“哦?”皇帝露出極淡的一個笑意,“這藏書樓,何時由女子來做工了?”

寶琢垂死掙扎,“陛下聽錯了,奴婢……”

“烏石蘭寶琢。”

他淡而低沉地叫出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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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今天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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