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賭約
十分鐘后,車抵達慕氏邸院。
這是一幢裝飾奢華的老別墅,略染斑駁的牆壁上顯出年月的痕迹,時光攜着記憶沉澱其中,最後定格在客廳的大幅老照片上。
發黃的照片明顯受了不下二十年的歲月洗禮。照片背景是綠草如茵的庭院,院落里的白色藤椅上坐有四人,一對微笑的中年夫婦,各抱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左邊是格子襯衣加背帶褲的小男孩,漂亮的模樣跟慕春寅極相似,右邊則是小女孩,鵝蛋臉大眼睛,完全是樊歆的縮小版。
兩人進屋第一眼便看到照片,眸中均翻騰複雜的疼痛,但誰都沒開口,隨後慕春寅換好鞋往沙發上一仰,薄唇朝廚房一努,“去做宵夜,我要蝦餃。”
樊歆依言進了廚房。
慕春寅的嘴向來刁鑽,蝦餃只吃純手工現做的,所以全程她都得親自動手,揉面、擀皮、剁餡、下鍋、配小菜,一碗小吃有着六七道繁瑣的程序,可她不見任何不耐,面上是習以為常的平靜。
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就像她習慣了為他洗衣做飯鋪床疊被,習慣了被他頤指氣使呼來喝去,習慣了所有收入都被他沒收,甚至身份證護照等證件全被他扣押……他的一切正常與非正常,變態與更變態,這些年她習慣了透。
一小時后蝦餃做好。樊歆將蝦餃與配菜端上桌,薄釉的雪白骨瓷餐具像透光的蛋殼,配上琳琅的菜肴,相得益彰的放置於鉤花的歐式桌旗上,低調彰顯着貴族式進餐的優雅與講究。
慕春寅舀着蝦餃,漫不經心問:“我剛打了個噴嚏,是不是你偷偷罵我了?”
樊歆搖頭,“我沒有!”
慕春寅瞥她一眼,笑得優美動人溫柔無害,“你罵我也是應該,那些年我也罵了你無數回。”他視線透過裊裊的熱氣落在她臉上,被霧氣熏蒸后反而異常明亮,“我甚至想着,有生之年如果再見,我非得掐死你。”
他的話明明談笑風生的說來,卻有不可磨滅的冷意,樊歆明白觸了他的逆鱗,忙將話題轉開,“你今晚還出去嗎?要找誰陪?還是去斯嘉麗酒店?”
她急於轉移話題,連問了幾個問題——沒錯,除開做飯洗衣外,她還負責打理他的後宮三千,譬如安排他跟誰約會,在哪個酒店睡,甚至給女伴準備什麼糖衣炮彈都得落實……總之,她既是演藝新人又是總裁特助的雙面人生真的好忙碌。
說到這她一陣感嘆,秦晴你為什麼跟我過不去,你要是想攀上圈裏最高的枝,那你就得好好巴結我,這慕春寅如果是皇帝,我可就是那端着綠頭牌的大太監了!
慕春寅晃着杯子,波光瀲灧的茶液映出他輕佻的笑,“昨晚那個膩了,今晚你要挑誰讓我睡?”
他這句直白而露骨的“讓我睡”說的自然而然,像在詢問明天吃什麼菜般平靜。
樊歆提出老建議:“你要是沒想好就搖骰子吧,搖到誰就是誰。”
她神情真切,活脫脫一個為主公出謀劃策的忠心謀士。慕春寅短促一笑,“你就這麼愛幫我挑女人?”
樊歆擺出貼心管家般的笑:“這不是我的工作嘛!”
慕春寅轉了個話題,“聽說你跟秦晴在電視台吵了一架?怎麼,你很討厭她?”
這事沒必要瞞,樊歆實話實說,“反正不喜歡。”
“很好。”慕春寅打了個響指,帶着惡作劇的笑意,“今晚就是她了。”
樊歆:“……”
※
豪華跑車將慕春寅載着離開后,家裏只剩樊歆一個人,她再次覺得客廳有冷風颼颼刮過——慕春寅這變態,這麼大的房子只讓她跟他兩人住,連傭人都不要,家務全請鐘點工,做完活就讓人家滾,導致房子面積大卻半點人氣都沒有。
她討厭這種感覺,起初她想住公司宿舍,可慕春寅不讓,非說她這總裁生活特助,就必須二十四小時貼身伺候他。
貼身——確實貼身,兩人雖然一人一間房,可卧室緊緊相鄰,隔着單薄的一面牆,恨不得他帶女人回來過夜,她都聽得見啪啪啪的聲響——好吧,幸虧他從沒帶過。
“嗡”一聲手機震動聲響,樊歆回過神來,接了電話。
是她的閨蜜兼同事莫婉婉的,男人婆莫婉婉說話永遠都是開門見山,“姐們,恭喜你要唱電影主題曲啦!”
樊歆微笑,“我這樣的新人一出道就能唱大片,恐怕無數人得眼紅吧。”
“哈哈,管那麼多幹嘛,在這個草泥馬的時代,凡事都要抱着去他妹的心態!”莫婉婉豪邁大笑,“只能說你的工作太牛掰!一面是總裁特助,一面以藝人身份出道,工作夢想兩不誤!”
“其實盛唐里都以為我只是新藝人,除了幾個高層外,沒人知曉我跟慕春寅的關係。再說了,什麼總裁特助,就是個鋪床疊被加做飯的。”
“真這麼簡單,慕春寅為什麼不找其她人,單找你啊?”
樊歆無奈道:“我欠他的嘛,只能這樣還債。”
這話彷彿揭開什麼傷疤,氣氛沉默下去,莫婉婉趕緊轉了個話題,“對了,我聽說溫淺也加入了這部電影,擔任音樂總監,那你們豈不是要見面?”
提起這名字,樊歆嗓音里透着澀意,“今晚我跟他已經見了面。”
莫婉婉驚呼,“呀!見面了!怎樣,他有沒有很震驚,有沒有悔不當初,有沒有拉着你的手痛哭流涕,說從前對不起你之類的話?想想你曾豁出性命去愛他,想想當年生離死別的一幕,老娘對這個重逢橋段充滿狗血劇般的期待啊!”
樊歆清淺的語氣里有自嘲,“他沒有認出我。”
“啥?”莫婉婉吼了一聲,“沒認出來?”
樊歆輕笑,“對啊,他看了我一眼,就從我身邊走了過去。”
“咦?不該是這樣啊。”莫婉婉沉思着,一貫嘻哈的口吻斂去,正色道:“他不是這樣的人,可能是你脫胎換骨變化太大,他才沒認出來。你在國外呆了這麼久,三月份回來時,作為曾經大學上下鋪的死黨,姐見到你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說的在情在理,樊歆無言以對。
莫婉婉又問:“那你要去告訴他你沒有死,好好的回來了嗎?”
樊歆道:“不,我不想再跟他有什麼瓜葛。”
“為什麼?當初要死要活的喜歡,如今就甘心歸於陌路?”
“為什麼?”樊歆低聲淺笑,眉目間有不着痕迹的苦澀,“因為得不到,所以不想要。”
緩了緩,又補一句:“這是我在加拿大那五年,掙扎在手術台上時,悟出來的道理。”
※
結束電話,樊歆站在鏡子前打量自己,手中捏着好幾年前的照片。
歐式立鏡清楚映出她的模樣,身高166,92斤,長腿細腰瘦得窈窕有致,輪廓恰好的鵝蛋臉,極深的雙眼皮顯得瞳仁格外烏黑,彎唇時嘴畔有一對極小的梨渦,及腰的長發烏緞般柔順黑亮,靜默不語時整個人很有言情小說封面女主的恬靜。
總之,這副皮囊起碼能打90分。
端詳完現在的模樣,樊歆低頭看手中照片。
發黃的照片里是四個女生的合影,左二最為突出——之所以這麼搶鏡,因為體型太胖!大腿趕上旁人兩倍粗,整張臉亦因過分肉嘟而將五官擠成一團,活像個揉開的麵糰子,在一堆漂亮清純的女生中格格不入。
樊歆自嘲一笑,相片中是她剛入大一的情景,因為重病服用太多激素,她在那年胖到人生的巔峰,足足159斤,比現在多出70斤的肉,當真不忍直視。
除了胖之外,照片里胖妞的左臉還有條疤痕,自左眼角一直蜿蜒到耳際,看得人心頭一顫。
——那是她曾經的模樣,亦是最不堪的夢魘。
良久,樊歆收回照片,輕聲嘆息。
今夕何夕,再不同往昔。
五年前,她臃腫醜陋,帶着不堪入目的疤痕。而眼下,她窈窕纖細,肌膚光滑而貌美,沒經歷過任何整容手術,卻奇迹般脫胎換骨熔爐再造,溫淺認不出來理所應當。
她又搖了搖頭,覺得人跟人的差別真大。
她如今站在溫淺面前他都認不出來,可二月份回國時,慕春寅面對判若兩人的她卻一眼認出,火眼金睛將外逃加拿大五年的她逮了回來。
重新落入魔爪的樊歆納悶他眼尖,有一日壯着膽問了,慕春寅掀掀眼皮道:“樊歆,別說改頭換面,你就算燒成了灰,我也認得。”
樊歆聞言默然。
是的,他對她恨之入骨,恨到不惜奴役她折辱她囚禁她,這樣的恨,他怎會認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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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很快過去,翌日樊歆一到盛唐便見同事都在竊竊私語,表情狎昵又艷羨。樊歆猜她們大概在討論秦晴吧,昨晚頭條帝說到做到,還真去找秦晴了。
樊歆走上三樓的藝人練功房,正巧秦晴就站在門口,s型的身材前凸.后翹,春風得意的臉上只差揮毫“昨夜承恩露”幾個大字,模樣像極了古代被皇帝臨幸過的寵妃。她攔住樊歆,精心描的柳眉微挑,下巴端得高高的:“樊歆,你這表情是對我羨慕嫉妒恨嗎?”
樊歆差點要笑出來。
什麼羨慕嫉妒恨,還空虛寂寞冷呢!果然世上奇葩的想法,你永遠無法預料。
她強忍的笑意卻惹怒了秦晴,秦晴杏眼一瞪:“笑什麼?待會你就要哭了!”手朝培訓室旁一指,“汪姐在等你,她會告訴你不止一個一一”拖長的聲音很有幾分幸災樂禍,“好消息!”
樊歆進了汪姐的辦公室。
明亮的窗檯擺着幾棵綠植,微風徐徐拂過白色窗帘,這原本是秋高氣爽的好天氣,汪姐的表情卻不怎麼好,她惋惜地看向樊歆:“樊歆,要叫你失望了。榮光那邊來電話,《巴格達之戀》的主題曲,溫先生拒絕與新人合作。”
樊歆一怔,“啊?”
以為她不懂,汪姐解釋道:“溫先生就是音樂家溫淺嘛,他骨子裏有股藝術家的清高,雖然也有自己的企業,卻不喜歡別人稱他溫總,圈內都尊稱他溫先生。”
汪姐瞧樊歆獃獃的,以為她是太失落,忙道:“其實他有這樣的想法也很正常,這圈裏資歷什麼的很重要。”
樊歆垂頭盯着自己的腳尖,“沒關係,不合作也好。”
是的,不合作也好。其實她應該感謝溫淺,感謝他替她做出果斷的決定,因為她也害怕再見到他。
汪姐還在安慰她,“你別太難過,歌雖然唱不了,但公司給了你其它機會。”說著一拍她的肩,“高層決定派你去參加這一季的《歌手之夜》!”
《歌手之夜》是某省級電視台舉辦的欄目,就是找些具有話題性的歌手進行同台競演,跟芒果台的《我是歌手》微有類似,這兩年極火,但凡有它的出現,必然就是頭條。樊歆微愕,“這機會不是公司給秦晴的嗎?”
“是啊,這就是上次我在車裏說的事。這一季《歌手之夜》還有最後兩場,其中一名選手突發疾病中途退場,欄目組需要有人替位補上,便聯繫了我們盛唐,公司想給秦晴機會,讓她代表新生代歌手參加節目,秦晴不知原委前還興高采烈,可一得知幾個重量級的腕都在,唯恐輸得太慘,死活都不肯上了。”
她話落拍拍樊歆的手,笑眯眯道:“不過好在有你,加油,我看好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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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汪姐商量完事,樊歆走出經紀人辦公室。
秦晴還站在走廊上,拉着公司女同事眉飛色舞:“天哪,昨天我跟慕少約會才知道他多有情調,他懂攝影懂電影懂品酒飲茶,會玩賽車……對了,他那輛布加迪你看到了嗎?那麼貴的車,他一買就是四輛,原因是不同顏色的車好搭配不同的衣服……噢,像他這種有錢有貌有格調的男人怎麼可能不上頭條,怎麼可能不成為網絡熱點呢……”
秦晴沒完沒了,見樊歆出來,她打住話頭故作關切,“樊歆你別裝了,換了我,電影曲唱不了,還要去參加那什麼破比賽,我早哭了!”
女同事跟着說:“可不是,這一季《歌手之夜》除了兩個國寶級大腕,其餘全是一線歌手,新人上去明擺着就是送死嘛。”
秦晴同情地拍拍樊歆的肩,“雖然明知你會輸,但我還是希望你別被踩得太難看!畢竟你還頂着我們的頭銜呢,你丟臉,我的臉也沒處擱!”
她的眼神輕蔑而尖銳,樊歆臉色微沉,“如果我沒輸呢?”
秦晴撥動着自己的指甲,嗤笑,“少做夢了,人家是大腕中的大腕,有實力有名氣有人氣,你呢?”她捂唇笑得花枝亂顫,“恐怕你這樣的無名小卒站在屏幕中央,都沒人認出來!”
樊歆將那句話再重複一遍,“如果我沒輸呢?”
“呵!”秦晴眸光有篤定的譏誚,“如果你不是最後一名,以後在里,你說一我不敢說二。”
樊歆頷首,“好。”她看向女同事,“你今天就做見證人,我跟她,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