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賭注
夜霧,伴隨着清晨的微光消散,安靜等候在茶棚石桌之上的少年們,身上卻積滿了露水,衣領和絹衣所制的練功服上,已經濕透。
就在對面院門開啟的一瞬間,其中一個黑衣少年驀地睜開雙眼,一道凌厲的目光隨之猛地射在院內之人的身上,待看到對方同樣是一身絹制練功服,黑衣少年發出一聲驚疑。
這黑衣少年,臉上一道陳年長疤,自眼角划至下頜,看得出曾經刀口必定皮肉外翻,受傷頗重。
原本這種刻在臉上、已經接近破相的傷口,是人都想要隱藏起來,可如今,卻成了藍熊部落中的一種身份的標誌!
因為,但凡聽說過,這傳言中十四歲臉上便刻有刀疤之人,就已經知道眼前黑衣少年的身份,這人正是暴熊部落中第二位少年天才。
程鈺!
黑衣少年嘩的一聲從桌上站起,一躍而下,他目光灼灼望向祁珺,神色間頗為驚奇。
自從聽說祁珺避而不戰,提前閉了關,他便在此接連等候兩日,為的就是等到祁珺方一出關,即刻上前挑戰,讓對方躲避不及,不能帶着培訓營的名額,快速離開。
但他沒想到,才過了兩日,對方便已經決定出關。
“好!”
他忍不住讚歎一聲,直到今日,才對這個膚白肉嫩、長相有些娘氣的小子,稍微有些欣賞了。
看來對方閉關修鍊,只是湊巧修鍊到緊要時候,並非是為了躲避他的挑戰,尤其是對方還敢提前一日出關,這份勇氣很不錯,非常不錯!
“你就是祁珺?”
他出聲問道。
祁珺從這鋪天蓋地的陣勢中回過神來,恍然記起小丫頭瑩女曾說過的,那位部落資質第二的程鈺公子,或許會打算對她發起挑戰。
她這兩天忙於修鍊,把這傳言給忘到角落裏,如今倒是終於翻了出來,她按了按額頭,頗為無奈。
在她門外搭了茶棚,五六個人守在此地,晝夜不休,陣勢十足,會不會有點太誇張了?她人在藍熊部落,莫非還能跑了不成?
祁珺行了一個部落中的同輩禮,過濾一下腦中的信息,看向對面的黑衣少年,目光在他臉上劃過,心中更確定了幾分,說道:“初次見面,這位想必就是程鈺公子了?”
程鈺點點頭,開口說道:“我的來意,你心中一定清楚。”
“哦?”
“名額所屬必為各大部落中的驕子,你來佔據名額,太過浪費……我程鈺今日特來挑戰,以決定名額歸屬,你可敢應戰!”
程鈺說著大步走來。
他手在身後猛地握住一桿通體純黑的長|槍,掌心在底端猛一用勁,黑槍便嗚嘟一下發出一道尖銳的震響聲,猛地衝天而起!
這道黑光,攜帶着幾乎要衝入雲霄的震懾氣勢,轟然揚天而上,幾乎令茶棚中逐漸清醒的少年們,有幾個甚至差點從盤膝打坐的桌上,摔落下地,發出驚呼……
“好強的勢!”
“不愧是資質第二的天才,這番陣勢,比殷斐公子當年,也不逞多讓了!”
“聽說程鈺公子,早年曾經得到一本《槍術真解》,乃是部落中珍藏的武技功法,想來在這槍法領域中,程鈺公子必定有所突破!”
程鈺看也未看一眼,直接向上揮臂一收,將這柄去勢不凡的黑光截在半空,黑槍發出滯留的爆破聲,使得附近的住戶也都在睡夢中被吵醒,開窗看過來,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這才第二日剛過,那個新加入部落的外族小子……居然敢出關了!”
“程鈺公子已經向他發起挑戰,不知他會不會接受,不過以程鈺公子的性格來看,即使對方避戰要走,他也會直接出手,畢竟,名額事關重大。”
“說起來,我還是比較希望程鈺公子獲勝,祁珺公子雖然救了殷長老幾人,卻出身其他部落,與咱們藍熊部落的感情,並不如程鈺公子來的深厚。”
圍觀之人越來越多,瑩女也跟隨幾個小姐妹站在下等族人的聚集處,她捏着小拳頭,聽到周邊的姐妹們也在說起這一場挑戰的兩位公子,但大多數的言論,都是偏向程鈺公子。
她有些不太高興,眼睛望向空地上兩個對峙的身影,找到身形較為熟悉的白衣公子,心中一下安靜了,只覺得那背影也說不出的挺拔堅韌,她吶吶的道:“祁珺公子……可是很厲害呢。”
“瑩女,你這小丫頭從昨日起就不斷在說他好話,莫非是喜歡祁珺公子……嘻嘻,我得認真瞧瞧,那祁珺公子,究竟什麼模樣?”
旁邊的少女都開始出言打趣瑩女,但不可否認,除去程鈺公子在部落盛名已久,她們心中下意識的支持,但實際對於新來的祁珺公子,她們也有些好奇。
能夠在加入藍熊部落的第一天,就得到前往三熊部落培訓營名額的這個十二歲少年,在這些下等族人心中,已經是一個傳奇。
更何況,這個傳奇,並不像是一個曾經的下等族人,反而容貌清雋、唇紅齒白,尤其是背對着眾人的身影,雖然礙於年紀,個頭較矮,也瘦小了些,卻脊背挺拔,好像頂天立地,沒有什麼能夠壓倒他的脊樑。
圍觀之人都安靜下來,等待着接下來的一戰,空間內只有或輕或重的呼吸聲,連風都好像靜止下來,就在此時,提搶起勢、目銳如龍的程鈺對面,與之相互對峙的白衣少年,卻突然轉頭看了眼聚積而來的人群,一臉迷茫的,伸手撓了撓頭。
正當大家也覺出有些不對時,對面的十二歲的小少年已經詫異的攤開手,“不對吧?”
程鈺氣勢已足,幾乎等着祁珺說出一個好字,就要提槍上前,誰知又被對方這樣胡亂一打斷,凝聚的氣勢頓時外泄了不少,程鈺心中鬱悶的差點一口血噴出!
他臉色黑沉下來,“什麼不對?”
少年若有所思,語速極快的分析道:“你要對我挑戰,拿我的名額做賭注,我戰敗名額歸你,你戰敗卻一點損失都沒有……我有點吃虧啊,既然要挑戰,總該拿出你的賭注,才算公平吧?”
“呃?”
“賭注?”
程鈺心中一怔,其餘跟隨程鈺而來的少年,聽聞此言也微微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差點噴笑出聲!莫非這個叫做祁珺的少年,還以為自己有勝算不成?就算程鈺公子加了賭注,只要戰勝祁珺,到時不僅毫無損失,還得到一個名額。
甚至於,原本程鈺強硬挑戰,從而得到名額的話,或許會受到部落高層的一些懲罰,畢竟這關繫着部落高層的威信,但現在雙方各出一份賭注,那麼即使是祁珺輸掉了名額,高層也不會懲罰程鈺。
“你想要什麼賭注?”程鈺相通這一點,很快答應下來,在他看來,這件事他不僅不會有所損失,甚至只會對他很有好處。
祁珺斜眼看他,“你身上有什麼東西,價值能和名額相比?”
這……還真沒有!
二極巔峰的凶獸,都可以覆滅整個暴熊部落,而培訓營的一個名額,價值相當於半個二極巔峰凶獸,也就相當於半個部落。很顯然,程鈺不可能會有價值半個部落的東西,他若是有,那才真上天了。
“估計你也沒有,連同等價值的賭注都拿不出,還非要找我挑戰,嘖。”祁珺為難的皺起眉,從表情來看,她現在對程鈺十分嫌棄。
果然她話音剛落,對面的黑衣少年面色就突然忽青忽白,而跟隨而來的幾個訓練場的少年們,也臉色通紅。
說起來,確實是這個道理,沒有足夠價值的賭注,還要求人家拿最為珍貴的東西來賭鬥,這臉丟的……撿都撿不回的感覺。
“讓你們走,你們這副樣子,肯定也不願意。”祁珺考慮道:“這樣吧,我聽到人群眾說,你有一份《槍術真解》?”
“不錯!”程鈺精神一震,他當然不認為自己會輸,《槍術真解》雖然確實寶貴,但若只是拿來參加賭鬥,對比即將獲得的培訓營名額來說,就不算什麼了。
“我的《槍術真解》乃是十分難得的武技功法,雖然只有上半部,卻據說是從聖城中流傳下來的,價值足以比擬培訓營的名額!”
“足以比擬?”祁珺笑了一聲,“我拿本什麼聖城流傳的半本武技功法,跟你換培訓營名額,你肯換?別說傻話了,我寬容一點,把這半本武技功法給你折算一下,算作八十顆一級凶獸精華,你只要另外再給我二十顆一級凶獸精華,湊成一百顆,我就勉為其難同意今天的賭鬥。”
二十顆一級凶獸精華!
凶獸精華服用后能夠增加修為,這已經是部落中眾所周知的事情,一級凶獸精華比不過二級凶獸精華,對於普通人來說,服用后增幅強度不大,但即使如此,也得來不易!
要知道即使在藍熊部落中,一級凶獸精華可謂極為少見,每當一批一級凶獸精華凝練出來后,先是要拿來補貼狩獵隊戰士的修鍊,剩餘的才會分發給訓練場少有的幾個少年天才。
程鈺能夠得到一級凶獸精華,但他全身上下的凶獸精華,絕對達不到二十顆,甚至十顆都已經是極限了!
他雖然是資質第二的天才,但資源也不可能無休止的投入到他身上,畢竟還有個資質第一的殷斐,而部落中也有更多進入修鍊的少年,分享資源。
不過,若是湊一湊,二十顆一級凶獸精華也不算困難。
“好!”程鈺咬牙道。
他轉身向同來的少年借了十顆精華,加上他本身這麼多年積存的十顆精華,正好湊足二十顆,隨後又從懷中掏出《槍術真解》和二十顆兇手精華擺放在場中央,這次拿出這麼多價值連城的東西,若是一個失誤,戰敗下來,程鈺可真是傾家蕩產了!
他平復下氣躁的心態,手掌托着槍走回來,這時他身上的氣息已經穩穩地沉澱下來,遙遙與祁珺相對站定,張口道:“開始了……”
一旦進入狀態,程鈺的威勢,就有些不同了。
祁珺神色也鄭重起來,程鈺等級比她高一級,她先前在對方挑戰時,已經耗費不少氣血,查看過對方的數據,直到現在插科打諢一段時間,才完全恢復。
——“程鈺。
藍熊部落出身,資質排行第二,善槍術;
等級:一級戰士;
目標氣血50,體質38.6,攻擊35.9,速度35。”
祁珺再次看了眼對方的資料,對比自己氣血40,體質32.5,攻擊33和速度40的數據,發現自身體質、攻擊和速度都與對方相差不遠,氣血值卻差了很多。
也就是說,除去比對方超出一截的速度,其餘她不僅整體素質比程鈺弱,更需速戰速決,時間越久,她就越沒有優勢……況且那《槍術真解》對程鈺的增幅,究竟有多少,她判斷不出。
如果不是知道,今天必須要接下對方的挑戰,她並不是很願意,和這種數據與自己比較接近,甚至尤有勝出的對手交手,因為或許有可能,在她使用速度優勢時,對方依靠一些特殊手段,就能翻盤。
“祁珺公子……你的刀!”這時一道低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祁珺轉過身,看到十歲的小瑩女正吃力地抬着一柄長刀,雙手抱托着向她走來。十歲的小姑娘,力氣還不夠,無法承擔得起狩獵隊戰士使用的長刀。
祁珺心中一暖,大步走過去,接過這柄刀,手掌握在刀柄的一瞬間,那冰涼的觸覺,將她激靈一震,她周身的戰意,猶如在沉默的醞釀之後,砰然爆發開來一般,猛然升騰起來,將小瑩女嚇了一跳。
“多謝。”祁珺臉上微微有些笑意,另一手觸摸到小瑩女的頭頂,看着她乖巧的離開,目光才沉浸下來,耳邊呼呼風動,她手臂緩緩伸展開長刀,“來了!”
“鏗!”
“戕!”
黑槍與長刀在半空交擊數十聲,眾人還未能看清出手的身影,場中的兩人已經一合即分,各自調轉了方向,站在對方原本的位置。
程鈺面色冷然看向對面,眉心卻不由一跳,他雖然此時穩穩站立在原地,手掌卻在連番擊打下隱隱發麻。從黑槍上傳來的力量,比他想像中,要強很多。
甚至於,程鈺總感覺,對方的力量,已經幾乎和自己不相上下,程鈺被這緊張的情緒影響,喉骨微動,這怎麼可能,眼前這個少年,他……才只有十二歲!
就連殷斐,也是十三歲的那年,突破的一級戰士,才被譽為有熊部落中,百年難遇的天才。
“誰勝了?”
“不過一個交手回合,還未能分出勝負,不過這祁珺,我等先前倒是小瞧了他,難怪殷長老強力推薦,甚至不惜以名額相送,此人確實不簡單啊!”
“程鈺公子如今還未使出真正的槍術,這十二歲的少年,即使天賦不錯,卻難以彌補實力,最後必定會丟了名額。”
“為什麼我總覺得……祁珺公子,也有所隱藏,未曾放出真正的實力呢?”
人群嗡嗡討論起來。
原本覺得程鈺公子必勝無疑,但現在看來,祁珺公子也頗有一手,身為普通人,能面不改色和一級戰士交手這麼久,實在難得。
“你確實不簡單。”程鈺臉上的刀疤微微一動,“不過這樣控制力度,耗時太久,我打算速戰速決,再次交手,我會使出真解中的槍術,發出最強的戰力,但或許會控制不住,使你重傷……你現在認輸,還有挽回的餘地。”
“不必了!”祁珺還是保持那副長刀收勢的模樣,搖了搖頭,“我也想對你說,我即將發出一大絕招,難免控制不好力道,你若害怕,也可立即認輸,省得……”
“哼!”
她話音未落,程鈺已經冷哼一聲,手中黑槍瞬時刺出,如同黑龍在風中穿行,而隨着他的出手,破空聲不絕於耳,竟然真的激蕩起一片風力!
“疾!”
程鈺猛地大喝一聲,他槍勢攪動鋒利,向祁珺刺出數十道槍影,鋪天蓋地的槍風席捲而來,叫人分不清哪裏是槍,哪裏是風!
或者有槍的地方便又風,也或者,有風的地方便是槍!
“影步!”
祁珺身影立刻在人前變得恍惚,她的影步技能,在抵擋炎獸攻勢時已經達到十點,現在增長到四十點,絕對是突破性的提升,比之程鈺的速度,還要快一倍左右。
可當她用出影步時,由於速度太快,使得眾人的視線微有延遲。
眾人只聽到一陣裂帛聲響,絹衣撕拉一聲被刺破成碎片,祁珺所在的那道白影閃躲不避,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幾十道槍影全然刺中!
“嘩!”
人群喧嘩起來!
“他為何站立不動?是躲避不及,還是別的原因?”
“廢話!必定是程鈺公子氣勢太足,將祁珺鎮在原地,一時忘記閃躲,才叫這幾十道槍影刺中,如今只怕是受傷頗重,要修養數月之久!”
“看來是程鈺公子勝了!”
“早說了,結果都不必考慮,等級的差距,絕非人力能夠扭轉的……恩?”就在這人話出嘴邊一半時,他猛然看到場中一道熟悉的白影。
這人揉揉眼睛,使勁看過去,震撼的發現,那道白影除去衣袖被槍影刺了破口,撕下一段衣料,其餘地方,並無傷處!
並且對方所在的地方,好像正是程鈺公子身後,那柄鋒面閃着流光的長刀,在眾人討論最為激烈,認定程鈺公子必勝無疑的時候,已經施施然……架在程鈺公子的脖頸之上。
這是一柄製造技藝較為粗劣的長刀。
與程鈺的黑槍,毫無半點可比性。
可偏就是這把刀,此時架在黑槍主人的身上,甚至在刀鋒觸及脖頸之前,程鈺並未發現,已經有人神鬼不知的躥到他身後。
風聲悄然平靜下來。
程鈺的心全都涼了。
人群也安靜下來。
啪的一聲。
程鈺黑槍從鬆開的手中戳下,一人高的長桿摔在地面,咕嚕嚕滾去好遠。在這桿黑槍之上,尤帶一截刺透的布料,柔軟的服帖於槍尖之上。